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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彌尾正是凡心懵懂的年紀,在大願寺里看慣了那些來燒香拜佛,實則是來與情郎幽會,或是相親見面的年輕女子。沙彌尾一听邢岫煙不願往前面大雄寶殿去,只要去觀音殿,便在心底淡淡一笑,引著這一眾人往後身去。
殿中沒什麼閑人,只兩個正在往燈盞里添香油的小和尚,見了沙彌尾進來,忙口中稱呼「師叔」。
「女菩薩,貧僧還要去大殿上早課,這里」沙彌尾笑望著邢岫煙,岫煙忙回道︰「小師傅自去就是,我等在這里拜一拜便往大殿去見主持。」
沙彌尾笑的露出一口白牙,轉身吩咐那兩個小和尚在大殿外候著,自己則去忙正事。管家沖護衛們使了個眼色,四名侍衛環護著岫煙,余下幾人將大殿內外探查了一圈兒,並不見什麼特殊可疑的來客,管家這才放心走上前︰「時間尚早,姑娘不如先歇息片刻。」
岫煙卻緩緩搖著頭,一撩裙角,施施然跪拜在觀音菩薩佛像前的黃色蒲團上。岫煙緊閉雙眸,兩只白玉似的素手合十在一處,整個人頓時柔和了下來,她低聲吩咐道︰「你們且殿外逛逛,這里有美蓮和美櫻兩個服侍就好。」
管家想著,這里是大願寺,斷不會出什麼岔子,又見姑娘虔心禮佛的態度堅決,便不再多言,只出去敬候佳音。
美蓮、美櫻兩個小姑娘,一左一右看護著岫煙,眼楮不時打量四周,將大殿里的每個角落都環視了一圈才算罷休。
「姑娘,人來了。」美蓮欣喜的看著大殿門口出現的人影,忙低聲附在岫煙耳邊輕語。
來者一身絳色錦服,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扮相,唯獨缺了手中一柄折扇,替代的卻是一根半尺來長,裹著鱗蟒的牛筋馬鞭。這文不文,武不武的打扮,在這個人身上卻格外的契合,看著就覺得精神矍鑠。
美蓮和美櫻看了看姑娘,再望了望來者,二人不再多言,疊手碎步徑直出了殿外,和管家、侍衛等去作伴了。
來者屈膝跪在了岫煙身側的蒲團上,也是雙手合十,目不斜視,口中卻輕聲道︰「萬歲派了我去東南查訪謀逆案,今日正午就出發。」
岫煙倒吸一口冷氣︰「這麼倉促?可此時扶桑和茜香的水軍逼近,西南交趾又蠢蠢欲動,朝廷不是該合力派兵去平亂嗎?怎麼非要急著弄這件事?」
宋晨口中輕嘆,停頓片刻才道︰「對你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萬歲以為,水軍提督謀逆是假,朝中有心逼宮才是真。」
岫煙一顆心沉甸甸的往下墜,本朝史書上記載,只太宗皇帝曾弒殺了嫡親兄長,奪來了儲君的位置,逼著太祖皇帝禪位那次,算是本朝規模最大,也是最成功的逼宮。余下或有皇親國戚謀反,但都不成氣候。
孝宗剛即位不足八年,太上皇猶在雲台,前者的王位看著雖好,其實弊端多多,隨時有覆滅的危險。
宋晨又道︰「水軍提督是萬歲一手提拔起來的,深得陛下信任,所以此人絕不可能叛變。從消息一傳回來,陛下就察覺到了此疑點,但朝中兵部尚書,北靜王,南安郡王等人一口咬著水軍提督不放,更有人奏請陛下,將水軍提督在京家眷悉數捉拿,問罪下獄。萬歲看著這些人異口同聲,疑心就更濃。所以」
岫煙搶道︰「所以你要秘密的前往東南,不能被人察覺到?」
宋晨淡淡一笑,那身普普通通的錦服再也掩不住他卓爾不群的英姿︰「萬歲與你我想的截然不同,他不但要我去,而且要大張旗鼓的去,以問罪為名,以查案為實。想來,水軍提督要麼是被人蒙蔽其中,要麼就是有人已經暗中軟禁了他,借著水軍提督的名號,在東南為禍。」
岫煙想通此事不由松了口氣︰「這麼說來,我姑姑家暫且也不會有事?」
宋晨側首盯著岫煙的臉頰,他發現,那白玉似的耳垂上點了一抹鮮紅如血紅寶石墜子。宋晨忽然動手去撫模,岫煙一個激靈,忙要躲身,可她的速度哪里及得上宋晨。
「你干嘛?這里是什麼地方!」岫煙嬌嗔道。
宋晨一笑,手卻沒松開,反而覺得手指肚上麻酥酥的一片,那耳垂早化成了粉霞,捏在指尖又熱又軟,想宮里賞賜下來的乳糖。
岫煙就覺得耳朵一熱,宋晨的手就縮了回去,她忙去模,發現耳朵上的一只墜子早沒了蹤影,氣得她哼道︰「小孩子的手段,虧你還是個千戶呢,怎麼也跟毛頭小子似的。」
宋晨听有人嘲諷自己,顯示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那笑聲在觀音大殿里久久回蕩,嚇得邢岫煙趕忙用手去捂宋晨的嘴。
「你可真是瘋了,還生怕別人沒發現是不是?」
宋晨伸手握住岫煙的腕子,兩眼亮晶晶的看著她,口中含笑︰「你可知道,上一個出言諷刺我的人最後如何了?」
岫煙才要冷嘲一番,就覺得那供桌下面的簾子有些異常的抖動。岫煙食指一點唇角,示意宋晨往簾子後面看。
警惕心在見了邢岫煙之後降低不少的宋晨忙收斂笑意,起身將岫煙護在身後,手中的馬鞭忽然橫抽在簾子上。那供桌不大,卻滿滿擺放了香梨、隻果、蜜杏等物,果香四溢。一進大殿的人,注意力幾乎都會放在高聳至頂的觀音大士像上,其次便是桌案上的瓜果,等閑情況下都不會在意什麼簾子。
宋晨鞭子一落,桌案下的「小鬼」就再也遮不住身形了,一個七八歲渾身污泥的小男孩從里面哇哇大叫的抱頭哀求︰「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宋晨眼中閃過一絲羞惱之色,單手就拽,就提起了那孩子的脖領,「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藏在這兒?」
小男孩兒雖然哀嚎,但眼角半滴淚都沒有,宋晨和岫煙便知,這定是個慣犯,而且出入的次數不會太少。
岫煙走到供桌前,細細打量著香果的擺放順序,又低頭看了看桌案地下扔著的半個香梨,輕笑道︰「是個偷吃的小賊!」
小男孩兒一甩腦袋,氣鼓鼓看著岫煙︰「你才是賊,你們全家都是賊!是小爺我先來的,你們兩個狗男女在這兒幽會,被小爺逮了個正著,怎麼,現在覺得丟人啦?告訴你!不中用的!」
岫煙噗嗤一樂,走上前︰「呦,還是個有骨氣的,敢問這位小爺是哪條道上的兄弟?小女子今日也好拜拜碼頭,免得將來見了高人卻不認識,說出去也羞愧。」
岫煙這半俗半雅的話,那潑皮小子倒是听明白了幾分,雖然此刻還是被宋晨拎在空中,可腦袋上那根筋輕易不彎下來,往下斜著眼楮哼道︰「知道小爺的厲害就好,還不把我放下來?」
岫煙與宋晨低聲道︰「想必是常來寺院里偷吃東西的孩子,不妨事,放他走吧。」
小男孩兒大喜,擰麻花兒似的亂動,宋晨听了岫煙的話,非但沒有松手,反而右手一點,戳中了小男孩兒的穴道。那孩子瞪圓了眼楮,眼珠子差點沒從眼眶里蹦出來。
宋晨將人放在地上,重重的捏著小男孩兒的兩臂。
力道非常重,那孩子不大會兒就淚盈滿眶,髒污的小臉上一條一條水流過後的痕跡。
「你的人先查過一遍,我進來的時候也沒發覺異常,這小子沒有那麼簡單,」宋晨沉聲道︰「兩臂結實有力,筋脈強勁,是個練武的奇才,而且受過高人指點。」
宋晨右手的虎穴猛的卡住小男孩兒的脖子︰「你躲在這兒到底意欲為何?是什麼人在指使你?」
男孩兒被點了穴道,根本無法開口說話。
岫煙不吭一聲,眼球轉也不轉的盯著他。
「施主且息怒,施主且息怒!」大殿外腳步聲響起,進來個光頭和尚。宋晨和岫煙發現,那小男孩兒見了和尚進來,像見了親人似的,口中雖然不能言語,可急切的眼神卻突顯無疑。
管家和美蓮、美櫻幾個早跟了進來,侍衛將大殿門口堵住。
光頭和尚見小男孩兒暫且平安,先出了口氣,緊接著忙道歉︰「兩位施主,這孩子山下的孤兒,因沒人養活,時常到廟里拿些吃喝,主持見他可憐,也不多追究,只是不成想得罪了兩位施主,還請男施主,女菩薩看在觀音大士的面子上,饒了那孩子吧!」
光頭和尚念了句「阿彌陀佛」,便低頭不語。
宋晨冷笑一聲︰「怎麼,大師傅這是在威脅恐嚇我?」
光頭和尚大駭,知道眼前這位男施主是動了殺心。他是剛剛恰好經觀音大殿的時候,看見門口站了許多人,覺得有異常,所以趕過來瞧。他原是武僧堂的人,功夫自然不弱,快到門口的時候便听見了殿內的對峙,以為是什麼誤會,所以想也沒想便沖了進來。
現在師兄他們都在大雄寶殿做早課,根本不會有人留心此地。
「施主」
光頭和尚不敢動手,那孩子還在對方手里捏著呢!
岫煙輕笑道︰「算了,這廟里是清修之地,菩薩都看著呢!」
眾人背後的觀音大士手持淨瓶,眼瞼低垂,目光慈祥的看著大家。
宋晨單臂一震,那孩子的穴道瞬間解開,順著力度踉踉蹌蹌就跌進了光頭和尚的懷里。
和尚大驚失色︰「施主」
「你倒也見多識廣,既然認識這單臂掌的來路,便該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人,叫這孩子管住一張嘴,莫要多生事端。」宋晨冷笑看著他二人。
光頭和尚忙不迭點頭︰「施主放心,貧僧會教導好這孩子的。」
岫煙接過美蓮遞來的荷包,也不嫌那男孩髒兮兮的小手,將月牙白的荷包交到對方手上,溫婉笑道︰「這位大哥哥不是壞人,只是警惕心高了些,這荷包拿著玩吧,今後切莫再听人家的私語,不然遲早是要吃大虧的。」
光頭和尚心下一動,見邢岫煙和宋晨要走,忙攔道︰「兩位施主,不知道有件事可否相求?」
宋晨劍眉一挑,沒吭聲,岫煙忙笑︰「大師直說就是,」
光頭和尚按著小男孩兒的肩膀,輕嘆道︰「這孩子從小沒了爹娘,幾乎是廟里看顧著長大的。可他母親臨終前有遺言,不能叫這孩子出家,我們廟里也就不好過多干預了。貧僧看得出,這位女菩薩是慈悲的心腸,不然也不會送孩子荷包,貧僧就想就想」
光頭和尚似乎有難言之隱,小男孩兒緊張的拉著和尚的僧袍︰「大師傅!」
「哎!」光頭和尚嘆了口氣︰「女菩薩發發慈悲,把這孩子守在身邊做個小廝吧,不用別的,管他一口飯,叫他平平安安長大就好。」
宋晨當即就像反對,眼前這小子頑劣不堪,滿口的污言穢語,留在岫煙身邊只會帶來不斷的麻煩。
岫煙卻先在宋晨開口之前用眼神止住了對方的發話,淡淡道︰「想來大師不是第一次托付這孩子吧?」光頭和尚苦笑︰「別的香客見他頑劣多半都不願意!」
小男孩兒听明白了二人的意思,轉身就要跑︰「我才不去你家,你這個女魔頭!」
門口的侍衛早堵住了他的去路,光頭和尚不敢直視邢岫煙玩味的目光,訕訕的要帶人下去。
和尚才走到門口,殿外又涌進來四個彪形大漢,將光頭和尚逼退了幾步,那四人目中除了宋晨再無旁人,進來便單腿屈膝道︰「大人!山下有幾個行蹤詭異的人,好像是跟著小姐的馬車而來。」
宋晨聞言忙安撫了岫煙,留下兩員心月復,帶著余下人匆匆出了殿門。光頭和尚攔著小男孩兒的肩膀不知所措。
岫煙靜想了片刻,信步上前︰「大師,把這孩子交給我吧,我父親乃是刑部正六品主事邢忠,寒舍便在鳳尾胡同,大師信得過在下,便將這小姑娘交給我。」
光頭和尚一震,不敢置信低頭看︰「小姑,姑娘?」
小男孩兒茫然的看著光頭和尚,岫煙輕笑道︰「這孩子雖然行至粗野了點,但女孩兒的面容特性已經有所顯現。大師傅剛剛也說了,她母親既然知道去後孩子無人可依,卻仍舊不肯叫她上山出家,就是因為此點。」
光頭和尚敲著腦袋︰「貧僧怎麼就糊涂了,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女菩薩,你能收留這孩子,貧僧和大願寺的僧人們感激不盡。」
「師傅先別急著謝,我雖然肯收留這孩子,但卻有個小小的請求,希望大師應允。」
岫煙嘴角始終上揚,含笑望著光頭和尚。
PS︰小荷這里四月的天還在下鵝毛大雪,地球到底是變暖了還是變冷了?郁悶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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