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五丫零散的記憶片段中,唐文清的樣貌隨著時光漸漸改變,他越來越高,越來越瘦弱,身上的衣服也越來越破舊,眼中的憂郁如同冬日里層層疊疊的冰雪,慢慢堆積,盡管如此,他對魏五丫始終溫言低語,只要一有時間就會將心事向她傾吐一番。
「娘的身子越發地不好了,我們已經沒有東西可當了,別說請郎中,就是家里的吃食都要靠你們接濟,五丫,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什麼時候我才能讓娘過上好日啊……」在最後一個記憶片段中,唐文清深深地垂下頭,瘦骨嶙峋的肩膀不停地抖動著,有無法形容的悲哀和無助。
強婉茹抬起手,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踫觸到的卻只是虛空。
悄悄掀起帷帳的一角,朦朧的光影中是唐文清那張熟睡的臉,眉清目秀,神色安然。
見慣了三爹爹花顏的花容月貌和生父寒冰玉遇雪尤清風采斐然的絕世容顏,唐文清在強婉茹的眼中,不過是個相貌清秀端莊的孩子,可強婉茹怎麼都忘不了他眼底那種深深的哀戚和無能為力,只因為,這種感覺,強婉茹懂得。
強婉茹的大皇兄強離洛長她六個月,那是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徹頭徹尾的紈褲子弟。
一個不成大器的男子罷了,身為皇子的強離洛肯定不愁嫁,就算母皇執意將皇位傳給強離洛,自己就讓他當個悠閑的甩手皇帝好了。
這是多年以來,強婉茹說服自己寬容強離洛一切錯誤的理由,這種理由,說得多了想得多了,就成為她心里根深蒂固的思維定勢。
同樣根深蒂固的想法還有,她是母皇唯一的女兒。
在很多年中,強婉茹上有大爹爹生的如弟般不成才的皇兄,下有只醉心于打扮的二皇弟和老實木訥到整日不語的三皇弟。
責任,對強婉茹來說,不僅是個詞匯,是聲提醒,更是一種深入骨髓猶如實質的信仰和理念,強婉茹從小就明白︰國是她的,家是她的,守護弟弟,照顧一母五父的重擔,也是她的!
兩歲開始認識草藥,三歲執筆,五歲習武,六歲時強求急于出征平定仙鳳山的母皇,在一晝夜內為她迅速擴充經脈,強行提升內力。
強婉茹從來不記得自己有什麼童年,有什麼玩耍的時光,她一直在和時間這個對手賽跑,無比地渴望長大、變強,期待成為頂天立地的大女子的那一天,她想看到母皇眼中的欣賞,親耳听母皇贊嘆一聲,「這才是我強鑫的女兒!」
相比之下,習文的孤單寂寞算什麼,習武所受的傷和忍得的苦楚又算什麼?!母皇能做到的,她也一定能做到!
而唐文清,也是這樣吧!想讓他的娘親過上好日子,想讓當年看不起他們,虧欠了他們的爹爹有朝一日見到功成名就的他時,感到悔恨和愧疚,所以,唐文清堅決不改姓!
同樣是背負著沉重煢煢獨行的人,眼中心中只有那個最深切的渴望,所不同的是,唐文清比她更苦,沒有她那麼好的各種資源和條件。
強婉茹在心底無聲地感嘆一聲,決定以後要對唐文清好一點兒,當然了,這種好,是主子對奴才的好。
隨即又想到,那日在饒河邊的土壩上,唐文清對她舍命相救也絕非出于偶然,在多年的歲月中,唐文清早就把魏五丫當成了唯一的傾吐對象,只因為魏五丫不會泄漏他的秘密,也不會因他的困窘境地而瞧不起他,唐文清的驕傲,那般的明顯。
強婉茹這回連讓唐文清簽活契的念頭都打消了,畢竟,唐文清是因為她大病了一場,文清娘也是因為那次的操勞和憂急而少活了幾日。
一陣涼風吹過,唐文清感到臉上麻麻癢癢的,他翻了身,再度睡去,又是一陣涼風,唐文清終于睜開眼楮,迷茫中,床上的帷幔在空中飄飛,他愣愣地看著,眼神變得清明起來,窗子怎麼沒關呢?!
唐文清利落地翻身而起,顧不得暮春三月夜里的涼風,急急地爬上床查看,果然,寬大的木床上枕被整齊,五丫不見蹤影。
被床擋住的後窗開了半扇,風一陣陣地灌進來。
唐文清到魏家生活快一個月了,他已習慣了在強婉茹的指派下每日過著忙碌且有規律的生活,象這種臨睡前不關窗戶的低級錯誤他絕對不會犯!
唐文清顧不得多想,將窗戶完全拉開,縱身跳到了魏家的後院中。
月朗星稀,視線相當好,窄小的後院中,那個僵立的身影那般的突兀和明顯。
「齊虎!」唐文清心底暗叫一聲不好,拔腿就沖,剛要喊人,就見一個如鬼魅般的小小身影,竄上了齊虎的後背,緊接著,齊虎一聲不吭地仰面倒了下去。
五丫會武,而且很厲害,這一點,唐文清剛到魏家生活後就知道了,每日天不亮時,魏家的所有人都要到相對寬敞的前院中,在五丫的指導下習武,然後再去干各自的事,連魏楊氏都不例外,何況唐文清。
「你不能殺他!」看清了勒在齊虎頸間的那條帕子後,唐文清立即壓低了聲音說。
「為什麼?」強婉茹抬頭,一張細白的小臉在明亮的月光下,似有熒光閃動,再配上寒若秋水的眸子,讓唐文清有不敢對視的感覺。
唐文清掩飾地去解齊虎頸間的帕子,「他雖不懷好意,但罪不至死,你已經殺了齊三兒,就夠了!」他說得又快又輕,可字字堅定。
強婉茹無語,手指一松,那帕子就到了唐文清的手里,見唐文清去試齊虎的鼻息,便說,「大半個時辰後就能醒過來。」
兩人合力把齊虎從後門抬出去丟在路邊,又從窗子翻進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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