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煜的嘴角扯了扯,這家伙,一听他說話的聲音就覺得渾身都不由自主地放松。舒駑襻
「扯淡,我忙著吶,有事快說。」他一貫話不多,這樣說顯然已經算柔和了。
「呵呵,既然找你有事了,這事兒就不會小,怎麼能快說呢?您老能不能從百忙中抽出兩個小時來,不然說不完你掛了電話,我會急的半宿都睡不著覺的。」
秦洛水在他面前一貫貧嘴慣了。
「睡不著正好。」宋書煜順嘴咕噥了一句,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他有些驚訝地閉了嘴,看了眼站在辦公室內假裝整理書櫃的王小帥。
「什麼?我沒有听清。」
「沒有什麼,我听著。」
「看起來你是鐵了心要折磨我了,不給時間就算了,失眠就失眠吧,反正這段時間我大腦有點興奮過度,不過我有很專業的按摩師,能把我整精神了,要不,我改天再打擾你,要不,我現在在湯池魚浴等你,就我們倆,知道你今非昔比,我清場。」
秦洛水直截了當地給了他選擇題。
宋書煜捏捏有些悶悶的眉心,知道自己這樣困于一隅地焦慮,無濟于事,還可能會把自己的頭腦變得越來越死板,或許和他聊兩個小時放松一下,是個不錯的法子,畢竟和秦洛水的相處,在他的頭腦里的記憶一直都是很愉悅的。
于是,半個小時之後,宋書煜輕車簡從地帶著王小帥到了約定的地點。
清場實在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本來這里招待的客人都是有限額的,秦洛水對待經營絲毫都沒有懈怠,觸犯了客人的利益,他常常是回饋以更加豐厚的條件,他是商人,更加明白人性的弱點,利字當頭的策略一直應用得極好。
偌大的水汽氤氳的浴池里,有著很濃郁的硫磺味,在寒冷的冬日,這樣的去處無疑讓人身不由己就會放松很多。
「這里的魚伢子換了多少批了?」宋書煜一邊月兌著衣服,一邊眯眼瞅著那水里游來游去的一群群的細細的小魚,一群一群的,瞧著煞是可愛。
「多得數不過來咯,你如果需要真實的數據,我會幫你查的。」秦洛水煞有介事地應著聲,懶洋洋地從水里探出頭來。
「切!」宋書煜表現出一種不屑來,他會那麼無聊嗎。
「呵呵——」秦洛水顯然覺得刺激到他很開心,笑著動了動身子,讓自己躺得更舒服。
宋書煜嘩啦嘩啦地蹚水過去,站在他身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
「你這家伙怎麼瞧著老是意氣風發,這眉毛這眼楮,怎麼越來越風騷了,是不是近期桃花特旺?」
秦洛水眼神撩了他一眼︰「怎麼,羨慕嫉妒恨了?」
宋書煜一副要嘔的表情,躺到了旁邊和他並排的一個石頭質地的位置上,長期處于緊張的肌體被溫熱的水撫慰著,讓他舒服得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確實是神仙一般的享受。」
秦洛水覺得他瘦了些,五官更顯深邃,瞧著更加精壯干練︰「瞧著有點輕減,訓練得法,減肥了?這效果和希臘雕塑差不多了。」
「是成雕塑了,我都快站成望妻石了。」
宋書煜對著秦洛水不想有什麼隱瞞,他覺得這家伙陽謀敗在他的手下,可是耍陰謀就遙遙領先于他了,听听他的話更多時候,對他是個思路上的啟發。
「怎麼了,桑紅失蹤的事情,還沒有下落?」秦洛水也不賣關子,單刀直入地問。
「是,咱們的地盤上,竟然能讓一個大活人說沒有影子就沒有了,不,是三個大活人,還都是身手特好的女特警,這不是邪門是什麼?」
宋書煜泡在溫泉里,那些細細的盲魚圍著他的身體吮吸著,讓他疲憊的毛孔頓時放松起來,他的大腦也無比地清晰起來,他覺得有必要把事情的經過因果再梳理一遍,或許,這一遍整理,他自己也會有新的發現。
他想起來當年畢業時候的一個最難調研的論文,很多人都無奈地在截止的日期之前,胡亂寫了應付過去,他卻在一籌莫展的時候,對那些論文的素材一看再看,最終得出了異于常人的結論,那一個經歷,讓他明白,有些看似清楚的事情,多讀幾遍,多琢磨琢磨,結論就不一致了。
秦洛水是個很好的听眾,他很耐心地听著,不時就他的表述里,提出些更顯細化的問題,比如,你是不是覺得有點太巧了?怎麼能出現這種怪異的借人過去執勤的事情?往常有沒有這個先例?
宋書煜思忖了一下說︰「年年都有,以前都是從老兵中抽取的,當做度假的消遣,一般都是剛剛執行過緊急任務的特種兵過去,順便恢復休養身心,怎麼今年就從這些兵伢子里挑了,你繼續說。」
「呵呵,你也覺得這樣的美差怎麼就無緣無故地輪到了桑紅的頭上?這個姑且不說,單是一個常識——不是刻意為之的,就不可能絲毫痕跡都不留下,因此看似偶然,其實這是有預謀的;
無利不起早,人家費這麼大的周折,不為名不為利,就不能為了讓自己的心里暢快些?」
秦洛水接了口。
「有可能,我的競爭對手這段時間都特消停,平靜得我都覺得不真實,難道他們對我有氣,欺負不了我,就拿桑紅開刀?」宋書煜覺得有這個可能性,「可是,那幾個對頭查了個底朝天,別說他們了,就連他們的心月復也和出事的海域不沾邊。」
「誰知道人家多久之前就做了套了,我琢磨著會不會是趙嫣然的老爸升職做了軍長,你欺負了人家的女兒,有奪去了趙家的錦繡前程,這新仇舊恨擱到一塊兒算了?」
秦洛水笑著說。
「我也想過,可是趙軍長見到我和往常一樣親熱,找他了解情況,十分的配合,急切之情溢于言表,不似作偽;還有,在我剛剛上任的時候,有人有小動作,趙家卻毫不猶豫地挺我,不僅沒有惡意地翻我以前的舊賬,還平白地給了我很多的功勞,我都當他們是鐵桿盟友了。」
宋書煜顯然沒有想這麼多。
「政治我不懂,不過如果換成你,你會這樣義無反顧地在一再受到折辱的時候,還那麼鐵桿地擁護對方?這種好,太好了,就有點作偽了!」
秦洛水笑了,點出了本質問題。
「你繼續說。」宋書煜顯然听了進去。
「你的對頭對她使絆子,桑紅的對頭呢?她那麼一個無根無基的鄉下妹子,被你的權勢捧在手心里心肝寶貝地護著,算算從她來了這里,你因為她怒發沖冠了幾次?
你不是普通人,養尊處優慣了,那丫頭又是個不受氣的,自然冒犯了她就等于冒犯了你,你的冷厲風行之下,你們是暢快了,見證了你們的情比金堅,也給老百姓做了好事,也積累了政績和好聲望,可是,那群子被你丟到監獄里家伙,會怎麼樣呢?
你不僅是把很多人賴以謀生或者發財的財路斷了,你是把整個罪惡的和國際販賣人口勾結的一個團伙徹底連根拔起了,這次死刑都已經判了二十多個的,那些流竄的家伙或者隱藏的尚未被挖掘的家伙,怎麼可能不恨你?」
秦洛水以旁觀者清的姿態給他點出了重要的問題。
「是,力度再大,惡勢力也有保護傘,挖得再深,也有逃過一劫的敗類,你是說這件事有點可能和犯罪集團有關?」
宋書煜問。
「當然了,對于拐賣婦女兒童的犯罪團伙,設置一個精密的誘拐計劃,是他們的拿手好戲,恐怕這回,他們還和域外的人進行了勾結,你不過是晚了二十個小時,人就悄無聲息地蒸發了,除了把她們運出了咱們這一畝三分地,還能有什麼可能?」
秦洛水反問。
「你覺得呢?」宋書煜清楚自己的情報網有多高效,查不出下落,他無法讓自己不往壞處想。
秦洛水听出了他聲音里的澀然和擔心,不由失笑道︰
「你想到哪里去了,桑紅到了他們手里,一時半會是安全的,動了這麼多的心思,自然是有更多的圖謀,至少拿她來威脅你,還是有用處的。」
秦洛水當然不會覺得那群人把桑紅她們弄走就是為了殺死她,一定有更多惡毒的陰謀,當成反擊宋書煜的籌碼,該是多麼好的用途啊。
「是——是啊——」宋書煜听得出自己聲音里的虛弱,卻明白自己已經送了口氣了。
「桑紅那丫頭你最了解了,哪里是坐以待斃的主兒,只要給她喘息的時間,她就有能耐把事情攪得亂七八糟,再說她還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個,三個女特警要是被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滅了,這不是笑話嗎?」
秦洛水提點他,暗示他的擔心有些過火了。
「是——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這心揪著難受,一想到她不知道在哪個旮旯里受罪,我卻只能這樣無能為力地等,真有種想撞牆的沖動。」
宋書煜懊惱痛惜之色無法掩飾。
秦洛水鮮少見到這家伙這副挫敗無力的面孔,不由同情地說︰
「我估模著那伙人走水路的可能性大,你說再走就到了有爭議的海域了,這樣干等也不是事兒,畢竟那是海上,桑紅她們即便能月兌身,在茫茫的海面也會遇到很多未知的危險;
咱們國外的同學里邊,不是也有有大商船和潛艇的富豪或者貴族嗎?咱們是不是和他們聯絡一下,讓他們從那邊的航線盡快地靠近咱們去不了的海域尋找,或者打探消息,你覺得怎麼樣?」
「這法子可行,我幾乎都忘了。」宋書煜一下子有了茅塞頓開之感。
「桑紅身上有什麼能追蹤的東西嗎?」秦洛水又問。
「有,可是,那東西一點都找不到信號,我們那天盛著戰艦特地細細致致地搜索了一遍,絲毫都沒有感應到。」宋書煜百思不得其解。
「除非——」
「除非什麼?」秦洛水追問。
「除非她當時是在水底三千米之下,如果她上了陸地,就能顯示出她的基本區域,那是個全球性的定位系統啊!可是,如果她當時在水底的話,就一定是潛艇了,問題是雷達都沒有能耐去搜出那潛艇的信號,看起來,那群作奸犯科的家伙,對逃過海關或者緝私船艦的搜索很有經驗。」
宋書煜覺得豁然開朗了,桑紅脖子里的桔梗花飾品,非金非玉的,應該也引不起壞人的垂涎,不至于就被人直接弄走了。
「好了,我要走了。」宋書煜說著就從水里站起來,踩著水花往外走。
「喂喂喂——按摩了再走好了,對失眠很有效的,你要找的家伙他們的地方現在是大半夜吶!」秦洛水出聲留他。
「我怎麼能躺得住,這事情需要好好部署,不是單單聯絡到他們這麼簡單。」宋書煜有些歉意地笑笑,已經上了泳池邊上的台階,身後一群盲魚彩虹一樣追著他游動。
「沒良心的,不是說了來這里讓我說事兒嗎,你的問題一說開,拔腿就走,什麼人哪!」秦洛水埋怨著面上卻笑吟吟的,這家伙不錯,對桑紅夠好夠耐心。
「額——」宋書煜拿起欄桿上邊的潔白的浴巾,正要擦去身上的水滴,聞言有些窘了,是,他這回來這里是打算听他吹牛的嘛,竟然忘了,什麼時候這麼丟三落四的,竟然忘了來意了。
「呵呵,我這麼焦頭爛額的,你還拿你的好消息來說給我听,你是存心招打的吧?」他虛張聲勢地反守為攻。
「官僚作風,常有理!」秦洛水被他的話堵得啞口無言,只好無奈地回嘴。
「听說你這段時間在時尚界里混得如日中天,等紅紅回來了,我帶她一起專程來听你的光輝戰績,或者看一場你的秀,好好滿足一下你的表現欲。」宋書煜一邊飛快地往身上套著衣服,一邊很厚道地提出了補償的條件。
「呵呵——原來你知道啊,能得你夸獎,實在不敢當,嘿嘿。」秦洛水不由干干地咧嘴笑了,听听還可以,看秀就不要了吧。
宋書煜很開心地看著他那俊俏的臉變得苦瓜一樣地拉長了,大步地往外走,笑得爽朗極了。
等在門外的王小帥听得宋書煜曾經熟悉的笑聲,掃見他那明朗的俊逸的自信的微笑,心里說不出的驚異,靠——這秦總也太有辦法了吧,竟然這麼快就能讓他笑出聲?
秦洛水裹著白色的珊瑚絨的浴袍,跟在宋書煜的身後送出來,王小帥一錯眼珠看到他,險些把眼楮瞪掉出眼眶。
啊啊啊,這男人果然妖孽、極品妖孽啊,別說女人,連他這個男人瞧到他這副出水芙蓉一樣的仙人之姿,也有些口干舌燥的。
秦洛水收了臉上散淡隨意的笑意,警告地清了下嗓子。
「呵呵,秦總好風采,失禮失禮。」王小帥最是會嬉皮笑臉地化解尷尬。
宋書煜回頭看秦洛水跟在身後,不由笑了︰「你怎麼跟出來了,這里涼,回去泡著吧,我們走了。」
秦洛水的臉有些抽了,你這樣尊貴的客人,我能不送嗎?你穿衣服的速度,我哪里能比嘛!面上只能滿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毛,擺擺手︰
「那就不送了,失眠的話過來,我把按摩師借給你用。」
宋書煜應著轉身走了,王小帥在宋的身後,對他裂了一個燦爛的笑臉,表示謝意,秦洛水有分寸地點頭道別。
拐過來彎子,王小帥看到宋書煜臉上的笑意就消散了,不由小聲說︰「頭兒,這回跟著你開了眼了。」
「什麼?開什麼眼啊?」宋書煜有些疑惑。
「秦總啊,看秦總出浴的模樣,估計沒有幾個人見過。」王小帥說著就笑了。
「別當他的面露出驚艷的表情,他很討厭那眼神的,這小子一貫恨極了自己的皮囊,如今能憑著皮相得到這麼多的意外的關注,估計他那心態很復雜。」
宋書煜想到秦洛水那個囂張得不可一世的家伙,對垂涎他容貌的男人的態度,不由汗滴滴地想笑。
「頭兒,你和他處慣了,審美疲勞,秦總那長相模樣還穿成那樣,讓人一大猛瞅見不看直了眼楮才怪,別怪我給你丟人,換個人未必勝過我的淡定。」
王小帥看宋書煜不再寒著臉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樣,就逗笑地壯著膽陪他說話。
「你那眼楮都瞪得要掉出來了,還算淡定?」宋書煜忍俊不禁。
「呵呵,額——你不知道秦總剛才看我的眼神,刀子一樣,雖然只是一閃,我那神智就回籠了,看來,男生女相的人,都是挺有本事的。」
王小帥回想那有些尷尬的一幕,笑著給自己解嘲。
「你說得有道理,這家伙確實是有兩把刷子。」
宋書煜點頭,他當然明白秦洛水的氣場,刀子一樣的眼神他練了多年了,加上多年來在商海的成功磨礪,他早就已經被歲月打磨成精了,這樣的時候美貌水到渠成地展示出來,和當年稚女敕的模樣,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王小帥汗滴滴地賠笑,用兩把刷子來表示對那個手腕**、長袖善舞的男人的肯定,估計也就面前的這個人會這麼淡定吧,果然,一個人朋友的檔次就代表著自己的檔次,他們倆這樣的年輕有為,估計也有惺惺相惜的感覺。
唉,什麼時候咱能交到這樣檔次的朋友呢?王小帥羨慕了,神往了。
宋書煜直接就回到住所,就把自己國外的朋友圈過了一遍,最終目光聚焦在兩個人身上,他聯絡了那個有商船的家伙,說了桑紅失蹤的事情,很快就得到了回應,對方無比熱情地表示,自己不僅有商船不日即將返航經過那條航線,而且他自己就剛剛購得了一艘軍隊淘汰退役的潛艇,希望他能順便幫著看看成色,檢修一下。
宋書煜自然是喜出望外,連連答應,並不是時機地說要給他直接尋個專家試航。
他掛了電話就開始拐彎抹角地尋找出任務的李斌,這家伙幾乎是個全才,桑紅在他的手下丟了的,雖然宋書煜很清楚她的失蹤和李斌無關,不過利用他的內疚感,讓他實實在在地跟著出一把力氣,顯然很必要。
雖然有了器材,可那老同學是個地地道道的商人,沒有專業搜救人才跟著,在那水域晃蕩多久也白搭。
李斌的任務已經完成,月兌離了危險國,放松了兩天,處于即將返航狀態,听了宋書煜的話,驚得都不知道怎麼說了,當即就滿口答應了。
宋書煜把基本的情況大致給他說了一遍,然後告訴他,讓他在酒店等著,等他的老同學的直升機過去接,等他上到潛艇上的時候,再把詳細資料傳遞過去。
李斌掛了宋書煜的電話,和身邊的兩個伙伴說自己臨時有新安排,問他們有沒有興趣,那兩個人一听回程的民航變成了直升機和潛艇,自然興奮得嗷嗷叫,這待遇,簡直就等于度假了。
……
桑紅她們飄蕩在茫茫然的大海上,白天太陽暴曬,拼命地蒸發著她們身上的水分,夜晚十分的寒冷,她們聚攏在一起躺著也難以取暖。
畢竟攝取的食物太少了,配著本就不多的生水,一兩天尚可,時間長了誰還能生出熱量啊。
即便這樣,她們也迎來斷糧的第一天。
船上連半個面包也不剩了,一瓶罐頭也沒有了,好在還有淡水,可是萊利負責分配,每個人每次都喝不上兩口。
中間曾經有一群海鳥飛了過來,桑紅她們用槍彈打死了很多只,這些生鳥的讓她們果月復,勉強地挨過了兩天光陰。
救生艇船底的那個漏洞越來越大了,海水從底艙一點點地涌出來,雖然有人不停地把里邊的積水往外舀,可是依然濕漉漉的。
桑紅覺得很奇怪,她居然會很喜歡舀水,這讓她覺得自己還有點用處,出于習慣,她一直都想把周圍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這樣她就有事情做了,不用去一直望著黑得可怕的無邊無際的大海。
有一個老女人拒絕值班時候舀水,拒絕劃動船槳。
她顯然已經絕望了。
這種念頭開始的時候,都被大家下意識地掐滅,可是當呼呼直吹的海風,緊緊地貼在凍僵的粘著海鹽的皮膚上的濕衣服,那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念頭就閃現了︰面對強悍的大海,她們這樣的掙扎有用嗎?
幽雅的老女人再次提出要把船帆揚起來的提議,大家不由動了心,既然航向不明,大家又沒有了力氣,為什麼不揚帆呢,至少,看看命運會把她們帶向哪里。
船帆揚起之後,大家就徹底地懶散起來,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樣。
夜涼如水,她們越來越虛弱,身子緊緊地擠壓在一起也無法暖和。
桑紅抬頭看看其他人,她們深陷的眼楮和凹陷的臉頰,讓她很震驚,女人原來可以這麼容易就被風干和衰老啊。
她無數次偷偷地探頭看著大海里自己的臉,水水的海面,讓她生出些自欺欺人的勇氣來,年輕還是有資本的,抵抗力多好。
這些變化都是每天一點點地逐漸發生的,到了如今,即便在黯淡的光線里,桑紅也能看到身邊不遠的那幾個老女人,她們的嘴唇幾乎要裂開了,眼神呆滯而茫然,骨骼顯得異常的突出,衣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子上,如同最恐怖的僵尸。
更恐怖的是,因為吃了死鳥,有的人的嘴角或者頭發上沾著帶血的鳥毛,這樣子距離瘋狂恐怕不遠了。
最初的時候,她們曾經吃著干面包,努力地把食物幻想成為自己曾經吃過的美食中的一種,以便欺騙味覺,來讓自己下咽,她們努力讓自己充滿希望,努力地說著回憶中或者想象中的最幸福的事情。
那段時間和現在一比,是多麼的令人羨慕啊!
現在她們死氣沉沉地聚攏在一起,相互間連目光的交流都沒有。
更沮喪的問題出現了,她們斷水了。
當萊利把空空的空不出一滴水的水桶打開,絕望的死神徹底讓她們崩潰了。
就這樣死了?
「我渴啊——」一個老女人說著要用器具去舀那海水喝。
飄蕩在最廣闊的海域里,卻被渴死,這是多麼有諷刺意義的事情啊。
桑紅撲過去一把打掉她手里舀滿了海水的容器︰「等等,我們可以打魚,魚的體內有水分的,這樣的水喝了會更渴,然後你就被迫不停地喝,月復脹而死,漂浮在這大海上,連沉下去都做不到。」
那些女人被她描述的喝海水的恐怖景象嚇壞了,撐死後也不得安息,像一個怪物一樣飄蕩著,太令人絕望了。
幸好她們還有幾發子彈,于是大家就把尋找食物的視線投入了大海,那些子彈入水之後的威力大減,更重要的是,她們看到的都是很大很大的大魚,大到她們如果膽敢開槍,那魚沖撞之下,就會讓她們的救生艇翻到的的地步。
景甜看著那偶然能看到的龐大的魚的身軀,羨慕得要死︰「不管了,我一定要打死一條大馬哈魚,與其餓死,不如和食物搏斗。」
「再等等,我們都努力尋找盡量小一些的魚來。」
桑紅的嘴里含著那塊苦澀的桔梗花吊墜,她覺得自己的意志將要崩潰了,相對于食物來說,她們更缺的是淡水,她現在連唾液都不會分泌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們終于找到了一條和一個人差不多大小的馬林魚來,女人們都興奮地尖叫起來。
桑紅、萊利和景甜三個人興奮不已地拿著槍,一個分了一發子彈,她們必須用有限的子彈獲取食物。
那條馬林魚線條優美,白褐相間的細細的魚鱗,顯得肉質十分鮮美。
那幾個拒絕勞作的女人,也賣命地劃動著船槳,緊緊地跟著它。
終于,那條魚抵擋不了天空的陽光,一點點地浮上了水面。
「打!」桑紅一聲命令,三個人的槍前後響起,子彈入水的聲音和提心吊膽的屏息,那魚倏然就沉到了水下去了。
「啊——」船上傳來一陣絕望的嘆息。
「我確定打中它了,大家不要著急,它一會兒就會浮上來的。」桑紅柔聲地安慰大家,目光緊緊地盯著水面。
時候不大,那條死去的魚果然慢慢地漂浮上了海面。
景甜馬上跳到大海里,撲騰著游過去,興奮地把魚往船這邊推。
一群女人七手八腳地終于把馬林魚弄到了船上,那船竟然下沉了一些水位,看那體積,足足有三百斤重啊!
大家拿著匕首開始清理魚鱗,迫不及待地切下魚肉塞到嘴里。
桑紅嘴里含著一塊魚肉,然後開始用匕首飛快地切割著肉條,遞給那些把嘴巴對到魚的身體上啃咬的老女人。
她們已經都變成了饑餓的獸類嗎?
心里是止不住的悲涼,真的要這樣野蠻絕望之後,死神或者希望才會降臨麼?
大家飽餐一頓,看著依然豐富的食物,終于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和力量。
她們恢復了女人的耐心和優雅,把水桶蓋子擰開,把魚肉一點點地從魚身上剔除下來,收拾得干干淨淨,然後整齊地收拾到水桶里。
模著真實的涼森森的魚肉,她們覺得前所未有的安詳,有了這些食物,她們暫時就不怕被饑餓威脅了。
「日本最正宗的生魚片也比不上這條馬林魚的肉質鮮美。」多日的沉默低迷之後,終于有人說話了。
「是,看看這麼充足的水靈靈的魚肉,頂饑又頂渴,咱們又儲藏了滿滿的三大水桶。」桑紅滿足地看著萊利把食物穩穩當當地封好,推到結實的座位底下。
「這樣食物,比我們最初的儲備都豐足,我們還有子彈呢,吃完了再打,總會有遇到船的時候。」
萊利接口道,聰明地給大家鼓勁,她們只剩下四顆子彈了,她明白桑紅留著那些子彈,是準備到她們絕望的時候用的,畢竟和渴死餓死的艱難過程相比,一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她想,她們三個估計都這樣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