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想過,有朝一日,與他面對面時的情景,這三年來,她甚至都有夢到過。剛開始時,每一次從夢中醒來,就會覺得胸口悶悶地疼,到了後來,再夢到時,居然也不疼了。她想,時間真是個好東西,或許有那麼一天,她看到他了,也僅有點頭之交而已,也或許,就那麼擦肩而過,誰也沒有注意到誰。
可是當真面對了,才發現,三年的時間,只像是過了三天而已。
他面對著她站著,他們的中間還隔著另一個人,可是,她一眼便望到他了。
瘦削,頎長,身影依然如此俊挺,他靠在車上和面前的人說著話,車子就停在監獄前面,離的不遠。
小緒視力極好,從她這兒望過去,能看清他臉上每一寸肌膚,下巴處新範出的青色胡渣,以及他呼氣時,變成白色霧氣的他的氣息。他和報紙上的照片一樣,眉宇間透露著一絲疲憊,整個人看起來有絲慵懶,但這不僅沒有減少他的魅力,反而讓他更有一種性∣感至及的吸引力,使得她這個,應該在看到他就立馬躲起來的人,居然站在那里,看著他看到發呆。
她依然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那種︰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的感覺,在此時此刻,仍然徘徊在她的腦海。
她看到他笑,以前都很少能看到他笑的。她還記得以前她說過,你應該多笑笑的。
可是,她給予他的,是痛苦與冷漠,以及越來越多的沉默和無奈,哪怕以前的她是那麼愛笑,可是,她也終究給不了他燦爛的微笑。
然後,他的笑凝在臉上,視線越過面前的人望向她處,與她四目而對。
那一刻,她有些慌亂,伸手拉早已遮得只剩下兩眼楮的圍巾,也不知道是該退到里面去還是應該轉身就走。只不過,腳卻不听使喚,站在那里,哪兒也走不了。
站于他們中間的那人感覺到了江洛煒的異樣,也轉過身來望向身後,很期然地看到圍得只剩下兩眼露在外面的顏小緒。都這副樣子了,江也能一眼認出她?
他轉過去又望了江洛煒一眼,後者只是怔怔望著,沒有任何動靜。
「哦,顏小姐?真是巧,在這兒居然也能踫到你……」嚴緒然忙開口。
小緒被他這麼一叫,才從驚慌中回過神來,原來是嚴緒然。
「是啊……好巧,嚴律師,你也在這?」才說完,就開始後悔,她怎麼就應了?應該裝作不認識,裝作他們認錯人了。
「剛好有件案子在審理,什麼時候回來的?」嚴緒然依然站在他們兩人中間,也不理會身後的人紋絲不動的樣子。tarq。
「回來半個月了……」
「是嗎?那怎麼都沒有聯系我們?也沒有听可可她們說起……」
「哦是……」小緒將圍巾拿下來一些,其實,她也還沒聯系可可她們,她們也不知道她回國,當然更不會說起。
「那改天一起聚聚……哦,我忘了拿份文件,我進去拿一下。」嚴緒然隨手翻了下手中的文件,忙對著小緒說道,未待小緒開口,他早已越過她又朝著監獄內而去。
諾大的空地,除了監獄外有兩人把守,只剩下她和他。嚴緒然的用意很明顯,只不過想給他們個說話的空間。
江洛煒依然站在車邊,沒有靠近也沒有移開視線,小緒垂下頭去,小小的臉又瞬間埋入碩大的圍巾中。放在大衣口袋里的兩手,不斷絞著大衣的布料,手指冰冷,可是手心已冒汗。
她該和他說些什麼吧?至少也該打聲招呼吧?難道真要裝作不認識?
小緒移動腳步,緩慢走向他,在離他三步之遙時站定。
她抬起頭望他。
他依然直視著,沒有絲毫要回避的感覺。
可能是天氣冷的關系,她的臉凍得紅紅的,鼻子也凍得紅紅的,以前沒覺得眼楮有多大,可是這會兒,或許是臉蛋尖了的緣故,覺得兩只眼楮像是兩個黑珍珠般,黝亮黝亮的。
頭發似乎長長了,披散著,發梢有小弧度的波浪卷,顯得更有韻味,似乎染了一點顏色,在斑白的太陽光之下,微微範著一點黃。身上穿了一件黑色呢大衣,頸間圍著醬紫色的長圍巾,一系列的深色,更渲染了她的皮膚,變得白皙而透明。
「好久不見……」她抬頭望他,小小的臉上帶著一絲牽強的笑意。
他終于別開眼去,胸口似壓著一塊石頭,難以呼吸。好半晌,才听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陰陽怪氣︰「過得好嗎?」。
「嗯,挺好。」她回,唇邊亦帶著笑,不知是幸福還是甜蜜,他卻覺得陽光一下子耀眼,有些刺痛。
「哦听說你要結婚了……」小緒忽又開口,抬眼望向他,「恭喜你啊。」
是啊,他結婚的消息,早已放出去,當初的設想,就是想讓她看見,可是,她看見了,卻是這樣一副淡定的樣子,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傻。
是,他不想看到如此的她,離開他也能活得很好,這會讓他覺得她當初所做的決定是對的,他給不了她幸福,給不了她所要的一切。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他望著她,臉上沒有多大的表情,「我等了你三年,就等來你這句話嗎?」。他的聲音輕輕地,听著並沒有多大的生氣,可是,她只能低著頭,回不了他一個字。
江洛煒不想再待下去,掏出手機給嚴緒然打了電話︰「走了。」
然後兀自坐進車里發動,沒再望向一直站于車邊的小緒。
嚴緒然沒一會兒便出來,望了眼小緒又望了眼坐進車里冷著臉的江洛煒,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很明顯,結果是不歡快的。
「顏小姐回市里嗎?要不一起吧?」他開口。
「不了,謝謝。」小緒輕聲拒絕,抬眼時,禁不住又望向車內的人。
車窗是搖下的,他坐在里面直視著前方,根本就沒有望向她或是,不想再看她一眼。
嚴緒然不好再說什麼,只能拉開車門坐進去,才坐進,車子便倏地向前駛去,他望向反觀鏡內,越來越小的人影,一直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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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不歡而散?」一路上都沉默著,氣壓低得可怕,嚴緒然清清喉嚨開口。
身邊的人沒有回答,好像沒听到,仍然將車子開得極快。
「當年,她為什麼突然間反悔,又為什麼突然離開你,真的只是掉了孩子嗎?」。嚴緒然並不介意江洛煒有沒有在听,依然問著他。
「喂!紅燈!」前面的車子早已停下來,而他,似乎沒有停的打算,嚴緒然不得不出口制止。
才著間說。江洛煒也才倏地一腳踩下剎車,才沒能與前面的車來個親密接觸。
當年她離開,或許掉了孩子覺得內疚是一方面,可是另一方面,絕沒有這麼簡單。他有去查過,只知道她在出國前兩天,分別去看了雪麗與駱翔宇。
在孩子掉的前一刻,她還見了原舒林。
也不知道是誰泄漏的,原舒林居然知道了小緒懷孕的事,然後,整個江家與原家,全都知道了。
他生怕他們知道後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所以在小緒住院的病房間門口,都派了人把守,哪怕是原舒吟前來探望,一律不能進。原羨南知道了此事,還說他多心了。
原舒林不知道和小緒說了什麼,直至今天,他也一直問不出,或許……當初是原舒吟叫她問的也說不定。
因為後天就要出國了,小緒在那天堅持出了院,也不讓他再派人守著,見了原舒林從茶樓出來,卻是踫到了另外一撥人,那些拉著她要去做檢查,她不肯,一拉一扯,從長長的台階上下來,走到離地面兩三步時,腳突然間崴了下,整個人也就此摔下來。
本來就一直在保胎期間,現在這樣摔一跤,哪還能再保得住?
所以,她跟他說的,沒有勇氣去接受他這樣一個家族,他真的可以理解,雖然她什麼都沒有告訴他。
所以,他才肯放手,才會放她走,放她好好養傷。他一直以為,等到她養好了傷,他再把她找回,可是他忘了,往往放手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失去了找回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