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鳳尾 第二章

作者 ︰ 嬴秦

今日里城門方開,日頭初起,但是這隴原的街道上,卻早已經擠滿了行人。

若是往常,這個時候也是趕集的時間,人多自然是情理之中的,可是像今日這般,大家伙兒早早的分列在街道兩邊,手中拿著炊餅和米酒卻也不食,只是巴巴兒的望著城門口,護城河外的吊橋依舊被粗大的鐵鏈拉著,除了城外的光景,再看不見其他。

三月的天兒,或多或少帶著涼意,就算早已經有迎春抽芽,也耐不住呼號的冷風吹進隴原城中。

「嗚嗚——」

突然,城門上站著的士兵吹起了號角,一聲一聲悠遠長久,其聲嗚嗚然,便似有泣聲。

有人說,這是國人哭泣的聲音,為那些凱旋歸來的亡魂。活著的人能夠收到歡呼喝彩,即便是沒有爵位的賞賜,活著便是最大的恩澤。可是死了的呢?一將功成萬骨枯,那些枯骨,還在戰場被風沙掩埋,那些淒涼的亡魂,便隨著凱旋的將士一同回歸故里。這號角聲,便是為他們的淒鳴。

接連不斷的號角聲將城中的國人染上了喜悅的熱血,紛紛高舉著雙手,呼喊著,卻也听不清在喊些什麼。

「大將軍王凱旋歸來,國人兩開——」

城門上有人大喊,听不得清楚,可是國人卻都知道,歡呼聲愈加強烈。

護城河上的吊橋緩緩的放下,牽動著飛舞的塵埃,撒在陽光里,便多了幾分不該有的色彩。

城里的人來往都是走的偏門,這隴原的城門,大開便是國之要事。今日大將軍王凱旋,總算是讓這塵封已久的正門帶著些鐵血的氣息。

「大將軍王!」

「大將軍王!」

「大將軍王!」

「……」

眾口難調,這時候便統一了起來,也無需誰人組織,若不是早早的便有著城中守衛攔著,只怕早已經沖到城門口了。

「我看見了!」

有人驚喜的喊道。

從城門看去,遠遠的便有一陣黃沙飛舞,然後便是黑色的鐵騎從其中沖出,為首的一人手提長槍,一指天際。

「大將軍王萬歲!」

「大將軍王保我河山!」

「大將軍王……」

鐵騎軍隊浩浩蕩蕩的從橋上而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馬蹄聲。

「吁~」

谷炎將馬匹的韁繩拉住,變跑為走。身後的隊伍也紛紛效仿,隊伍剎那之間好似被時間凝住,這就是軍隊的紀律。

谷炎看著兩旁無數的國人,為他歡呼著,有送來炊餅和米酒,卻只是被守衛攔住了身子,饒是如此,也依舊像波浪一般波動。

「三年了,足足三年了,老夫,終于回來了……」

這一刻,即便是大將軍王又如何?溝壑的臉上遺留下兩行清淚,玄黑的頭盔暗淡了紅纓,卻更顯幾分蒼涼。

身後的將士中,早有人偷偷抹著眼淚,有年少者,放肆的大哭,最是委屈的心聲。

國人是容易感動的,這一仗,整整三年,斥候的馬匹踏破了城門的橋欄,也一次又一次懸著國人的心,他們不說話,但是他們默默的祝福著。

「鄉親們!」谷炎摘下頭上的頭盔,抱在腰間,灰白色的頭發怎麼也不能服帖,與臉上的黝黑顯得那麼的不搭調。「我回來了!大秦,勝利了!」

言罷,一股難以言說的淚再一次劃過臉龐,有自豪,有憋屈,有舒暢,有大快,有感慨,也有淒涼……

「勝利!」

「勝利!」

「勝利!」

「……」

谷炎抹了一把眼淚,大笑三聲,然後放聲說道︰「三年!整整三年!老夫熬白了頭發,折斷了長槍,總算是熬過來了……老夫欣慰,那些打不死的蠻子終于投降,簽署了割地之約,從此成為我大秦的附屬國,年年進貢,俯首稱臣!」

他的臉上帶著笑意,狂傲與痛快。可是,他馬上沉下了臉,拍著自己的頭盔,說道︰「可是老夫有罪!六十萬大軍,老夫卻只帶回來一十八萬,足足四十二萬的戰士埋骨沙場!四十二萬啊……」

這個年近半百的老人失聲痛哭,用手拍打著自己穿著鐵甲的胸口,痛心疾首。

「嘩!」

他跳下馬匹,面目決然,雙膝猛然跪地,將頭盔放在地上,「砰砰砰」的磕了三個響頭,速度之快,令人措不及防!

「大將軍王!」

人們呼喊,低著頭抹著眼淚紛紛跪下。

將士下馬,雙膝跪地,如同谷炎一般無二,三個響頭。那些哭出聲兒的,這時候便緊繃著臉,再也沒有出聲,只有眼淚的落下。

整個隴原,頓時陷入一片沉寂,所有的人都在為那些回不來的英靈默哀。

天涼了。

雪一片一片的落了下來,紛紛揚揚,浩浩蕩蕩。不多時,隴原便成了銀白色的世界,冷的淒厲。

三月了,卻下雪了,卻無人欣賞這不自然的天。

「將軍,起身吧,地上涼。」

副將扶著谷炎,終于使他起身,若不是他扶著,谷炎便踉蹌。

將士們起身。國人起身。

谷炎環掃了一眼,終于放開胸懷大笑︰「今日凱旋,普天同慶!」

「普天同慶!」

人一下沸騰了,雪還在下,卻感覺熱乎著。

有小兒拿來了米酒,谷炎接過,觸手溫熱,疑惑道︰「這酒是溫的?」

小兒張著天真的小臉,一個冬天過去發干的皮膚,甜甜的道︰「恩。父親說,將軍回來要多時,我便想,等將軍回來了,酒就涼了,就不好喝了。便悄悄的放在自己的懷里,這樣就不會涼了。」

谷炎聞言,情不自禁模著小兒的頭,仰頭將米酒一口飲盡,撒了不少,卻也極具氣勢。

小兒笑了。

「莨菪郁瘴,邊鼓未鳴。

狼煙迷沙,轡韉上馬。

兒郎胡不歸?

鐵騎死士,朔漠染血。

功成枯骨,埋骨長眠。

兒郎胡不歸?

……」

谷炎手牽著戰馬,迎著彌漫人間的飛雪,唱道。

••••••

紫檀香,白玉杯,梨木亭,藍田桌。

白乾望著山下的湖面出神,手中白玉杯中的瓊漿淡淡的失去了香煙,唯三片茶葉沉浮。

他看著湖面,平靜的湖面成了影像,便是那大雪紛飛,將士凱旋的湖面。

「兒郎胡不歸?」

他喃喃自語。

一白衫少年躡手躡腳的走近了白乾,輕輕的俯子,在其耳邊大喝︰「哥!」

白乾含笑回了神,看了白衫少年一眼,說道︰「坐。」

此時才發覺,這白衫少年竟與他如此的相似,幾乎重合了模樣。無論是眉眼還是唇線,都是那麼的如出一轍。只是,少年帶著些天真,白乾帶著些縹緲。

「哥,看什麼呢?」白瀾坐下,便順著白乾之前的視線往下看去,卻只見一汪碧藍的湖水,與幾只飛舞的野鶴,發出陣陣的鶴唳。

白乾能看到的,他,看不到。

白乾搖搖頭,笑問︰「子瀾,怎的從山上下來了?功課做完了?」

子瀾是白瀾的表字,正如白乾的表字是子乾一般。

白瀾頓時泄了氣,撥弄著桌上的白玉杯,耍賴道︰「哥,人家好不容易下來,可不許問這些。師傅他老人家總是不苟言笑,整日里板著張臉,任誰也不給好臉色。前陣子我便將《珠璣樞問》講了個通透,他也不夸一句,只是冷冷的拿來一本《抱樸子》,說︰讀完。」

學著師傅的語氣風格,白瀾便是一臉的郁悶之色︰「這會子好不容易尋了個空兒出來,卻連你也問我這些,無趣無趣!」

「師傅不雪藏,便是極大的恩澤。」白乾溫和的說道。

哪知白瀾卻擺了擺手道,將桌上的酒壺拿起左右翻看,又聞了聞︰「不去說它。哥,這是塵露麼?」

白乾望著酒壺,點點頭︰「是塵露。」

「真的麼?太好了!這塵露……」

「你不能喝!」白乾不等白瀾說完,便直接打斷,語氣不容置疑。

「又來了又來了!每次都是這句話。」白瀾不悅的放下酒壺嘟囔著,「這塵露你一年只釀一罐,采集了四時之晨露釀成,也不知道為何,明明是露水,經你之手便成了酒。而且不許別人觸踫。若說奇怪之事,便是為何你每次都要在塵露中放一枚茶芯,一大一小兩片茶葉呢?」

白瀾對此如數家珍,顯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只是每次只能看著,卻無緣品嘗,便是極大的遺憾。

也不是沒有偷偷的試過,只是那一次直接暈了七日七夜,醒來卻什麼都不記得,不記得滋味,不記得沉睡,只知道自己似乎喝了一小口,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自此,他便對塵露帶著好奇,卻再也不敢嘗試。

「因為這是塵露。」白乾輕聲道,便算作是回答。

好在白瀾知道白乾的脾性,也不深究,只是突然問道︰「哥,你去谷家提親了?」

「恩。」白乾喝了一口塵露,應道。

「你怎麼想著這些事兒了?也不見你見過那谷家小姐,怎的就直接去了?」白瀾趴在桌子上,繼續追問。

「當!當!當!」

就在此時,山上傳來鐘聲。

白瀾「嘩」的一下跳了起來,馬上沖了山上跑去,一邊跑一邊揮手喊著︰「時間到了!來不及了!回頭再與你說!」

白乾輕輕的笑了笑,波瀾不驚。

他再一次向湖面望去,那里,此時卻是一身紅衣的谷紅眸,正提著筆在案前寫字。

「高枕之安?確是好字,娟秀,靈動,卻也透著大氣。」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續鳳尾最新章節 | 續鳳尾全文閱讀 | 續鳳尾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