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兒縮了縮身子,又望了一眼六小姐,大概是想到什麼詭異的地方去了,微微的顫了顫,「沒,沒有。」
輕蔑的瞥了一眼帽兒,紫霞「嗤」道,「瞧你那沒出息的的勁兒,她是嚇傻了,又不是嚇瘋了,你怕什麼怕?」
帽兒身子又是一縮,鼓起勇氣小聲結巴道,「我,我不怕——六小姐,她,她挺好…」
「好?」紫霞笑了起來,好像听了什麼笑話似的,朝帽兒邁了一步,抬了抬眉,語意調侃,「你說她好——那,怎麼個好法啊?」
帽兒眨了眨眼又愣了愣,更結巴了,「六,六小姐….姐,她不,不打人。」
「呵呵呵,」一听帽兒的話,紫霞捏著手絹兒掩嘴笑了起來,又轉頭看著紫嵐,「這屋里可真真有趣了,一個呆,一個傻……」
「紫霞——」紫嵐不贊同的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的朝院子里望了一眼,打住了她的話頭提醒道,「四老爺四夫人也是常過來的…」
听了紫嵐的話,紫霞面上雖表現出不甚在意的表情,倒也住了口。
轉頭看向還望著窗子發呆的六小姐,她暗忖了下,抬了下腰邁步走去,到了跟前,調整了下表情,扯開一個笑,放緩了聲音,「六小姐,今兒個可覺著好些了?」
明思還是雕像般,一動不動,眼珠子也沒轉下,連那長長的睫毛也沒一絲顫動。
窗外的晨光落在她發黃的發絲上,蠟黃的小臉上那鼻翼上的幾顆雀斑愈加明顯,這樣的膚色加上木偶般的表情,面容也就更顯呆板了。
紫霞暗自撇了撇嘴,還是擠出了一絲笑,「六小姐可曾記起些什麼了沒?」
記起什麼?這是在問落水的事兒吧。
明思心里笑了笑,這紫霞隔三差五都要來問一次——不知那三夫人是希望她記得,還是希望她不記得。
不過倘若是後者——倒要恭喜她了。她所有的記憶都從醒來後開始,連她自己以前的事兒她都記得不全,她自己怎麼來的她都沒了記憶,更別說這小姑娘是怎麼落水的。
看著明思恍若未聞的模樣,紫霞收住了笑,忿忿的小聲嘀咕起來,「都說已經傻了,還老讓問!盡白費功夫——」
話沒說完,她忽的收聲頓住,只見那六小姐不知什麼時候轉了頭。
一雙杏仁般的大眼,眼珠琉璃寶石般黑亮驚人,又如水晶般清透——正定定的看著她。
這麼近距離的——她一時嚇住,吸了口氣,手護在胸前退了小半步。
定了定神,看了看那小臉上蠟黃的膚色,便又覺著那雙眼沒那麼驚人了——回過神來覺得有些丟人,正好那邊紫嵐也走了過來,驚詫道,「你這是怎麼了?」
她暗自有些火,直起身子答道,「沒什麼——」又瞪了面前的小姑娘一眼,惱羞成怒的道,「也不吭個聲,想嚇死人啊!」
說話間,紫嵐已經到了跟前,見這般情形便也明白過來,也不好說什麼,只好道,「六小姐還小,又——你同她置什麼氣?」頓了頓,嘆了口氣,「沒什麼事咱們就先回去吧,夫人那兒還有吩咐呢。」
說著,她心里也有些惋惜,不細看還真不知道,這六小姐的這雙眼竟然生得這般好看,只是,可惜了…
紫霞卻還有些氣不過,只覺滿月復都是怨氣,「真真個兒是倒霉的,好差事輪不著,偏偏派來伺候這小傻子——」
話還未完,听得心驚的紫嵐便不由分說的把她朝外拉了出去,「你好啦,胡說什麼,」一邊走著,又壓低了聲音勸道,「到底是主子,你也太放肆了些,若是被人听見——」
「主子?」只听紫霞低低輕蔑一笑,「府里如今可是咱們夫人當家——」
咱們夫人?是三夫人吧。
明思心里淡淡一笑,腦海中浮現出她臥床時來看望過她的那個年輕夫人——美麗得張揚的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明顯倨傲——還有跟在她身旁那個貌美驚人的小姑娘。
那日,那個小姑娘看著躺在床上的她時,那雙靈動鳳眼中分明有一抹小小的得意。
即使當時她神智還不是十分清醒,這母女二人也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沒有同情,不是探望,不過只是在看笑話——當時的明思想著。
後來,她才知道這個小姑娘就是納蘭明汐——只大她兩歲不到,但卻是納蘭府里頂頂受寵的一個。
府里老太君年歲已高,是不管瑣事的。
老侯爺也是個不管事兒的,老夫人自來便偏心次子,如今府里又是三夫人管家。
而三夫人出身官宦大家,這嫡出的五小姐是獨女,長得又好嘴又甜,自來便是三夫人和老夫人心尖上的寶,連老太君也是偏愛幾分的。
四大侯府里,女兒家本來就比尋常人家里的尊貴,更何況是如今正當時的納蘭侯府——注定就要飛出個金鳳凰的!
下人們也不是傻的,自然將府里的形勢看得清楚。
不過看得清歸看得清,個人做法卻是不同的。
紫霞便是自認為的聰明人。
六小姐雖也是四房嫡出,可四房原本便是庶出的,還一直,都是老夫人心里的一根刺兒——哪怕清姨女乃女乃已經死了二十年。
而四夫人不過是四爺外放時娶的邊郡小吏之女——再加上這六小姐如今這個樣兒,也實在看不出有什麼指望。
紫霞一邊說著又轉頭看了一眼化石般呆坐的六小姐,心里月復誹——說是去年在邊郡大病時不小心被藥性沖了,可臉黃吧,也就罷了,竟然頭發眉毛也是黃的?怎麼看怎麼怪!
也不知那四夫人怎麼就下了這麼個蛋?好竹竟然還出了歹筍。
就算是嫡女有能頂什麼用?偏如今還傻了!
再說了,就算傻病好了,就這幅模樣?!……她心里輕輕撇了撇嘴。
在大漢國做下人的,出路不多,想要好出路,頂頂重要的——便是要靠對一個好主子。
暗自在心里點了點頭,她愈發覺得自己想得是沒錯的,便湊近了低聲反勸紫嵐,「你也別瞎使勁兒了——明知三夫人對四夫人不舒服——」
三夫人?紫嵐心里苦笑,她哪里能不明白,除了老夫人的授意外,三夫人自個兒對四夫人也有些不待見。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在四夫人回來前,三房不僅有納蘭府最美的小姐,還有納蘭府最美的夫人。
三夫人和五小姐的美貌,這大京里可是出了名兒的。
可知道歸知道,眼見紫霞愈加說得肆意——她瞥了一眼屋角立著的帽兒,心里暗暗嘆了口氣,沒有接話,把紫霞拉到了門外,低聲勸說起來。
聲音便有些斷續的從外面飄了進來。
紫霞還在反駁,「回來才兩車行李…下人也沒幾個…老夫人….不待見….夫人….」
紫嵐低低勸了幾句後,又听紫霞拔高了些聲音的譏笑,「你想什麼呢?後族里也不是誰都能當皇後的!別說那主子位,便是常妃只怕也——哼哼,這滿府里誰心里不清楚,老太君這麼些年心里可就只念這一樁兒事!」頓了頓,沒說下去只道,「再說了,就算老太君願意拿出去,也要看皇後娘娘和太子爺看不看得上——太子爺那脾性誰不不知道,最是個好美相的!——要不,那日那豹貓怎麼就沒撲了別人?」
「紫霞!」只听得紫嵐提高了些聲音,語氣也重了些,听得出是真生氣了,「你還說!這可是老太君和三夫人都下了死令不許再提的!」
被紫嵐一斥,紫霞好似也意識到了自己犯了忌諱,聲音便有些囁囁,「我,我這不是看沒人嘛——」頓了下,又有些討好的,「咱們倆可是一塊兒入府的,我可從來沒把你當外人。」
大概紫嵐臉色還是不大好,紫霞又順著她虛著道了一句,「不過你說的也是,這還早著呢,太子這才九歲,也是說不準的事兒——好啦,別氣了……」
屋子外聲音靜了片刻,好似听紫嵐無奈的嘆了口氣,這才同紫霞離開了。
寧靜又回到了屋內。
皇後?太子?主子位?!
後族——這都什麼意思?
明思心里一震,有些明了,又有些疑惑。
最後,默默的吸了口氣——看來這個世界同她所知曉的世界差異還不僅僅是這些器物啊……
垂眸默默想了片刻後,她定定神,心神被正屋圓桌上剛換的綠緞桌布吸引了。
桌布上繡著一副彩蝶戲花圖。
听見外面的聲音完全的消失了,帽兒悄悄瞅了瞅六小姐,卻發現六小姐盯著紫嵐方才新換的桌布,竟然又開始發呆了。
帽兒很是納悶,這六小姐自醒來後便老是盯著屋里的桌子凳子發呆,如今怎麼連桌布也盯上了?
這不過是府里極普通的桌布,上面繡了幾只蝴蝶,幾朵花,這有什麼好看的?
對了,往日的桌布是暗花緞的——沒有蝴蝶,六小姐還是小孩子,自然喜歡這些花兒蝶兒的。
不過,听說五小姐房里的桌布還是用金銀線繡的,那應該才更漂亮吧。
看著六小姐眼珠子也不錯一下的模樣,帽兒不禁在心里憐憫的嘆息——都說我傻,可這六小姐只怕比我傻得厲害多了!也不知,還能不能好?
紫霞姐姐還欺負她,可憐見的,被奴才欺負了也不知道,真是比我還可憐啊——
一時間,帽兒的心里又充滿的深深的同情。
可明思此刻的思緒卻已經飄得遠了……
看著桌布上的刺繡,她有些發愣兼郁悶。
《清密藏》里曾記載元代刺繡稱,「元人用線稍粗,落針不密,間用墨描眉目,不復宋人精工矣!」
這桌布上的蝴蝶雙目卻真真切切是墨點的,而刺繡的工藝——同臥房里看到的帳幕一樣,用線較粗且針腳不密,針法的確不夠精細。
這分明是元代刺繡的風格。
可她細看過布料和花線以及紗線卻又都是上等的工藝,尤其是刺繡所用的花線,全是用上等的蠶絲制成。
這完全是紡織工藝和刺繡工藝的嚴重不對等啊。
在所有的考古項目里,她對刺繡藏品是最為著迷的,這也是隊里都公認的。
但凡何處挖出了新繡品,即便她不在現場,事後也一定會飛去親自看個仔細。
很少人知道,她有一手現代女人少有的好繡工。
外公是蘇繡前身顧家的傳人,後遷徙到深圳並帶著自家的服裝公司。
母親只對做女強人感興趣——接管了公司卻沒有學家傳的技術,而她在很小時便跟著外公外婆學了。
那時候是因為沒有玩伴,也沒有父母的陪伴,到後來便成了習慣和愛好。
對考古的興趣也是因為刺繡的觸發——這門工藝有太多的技藝湮沒在歷史當中了。
自醒來之後觸目所及的一切皆是精細奢華,連玻璃和水銀鏡子都有,可獨獨這刺繡工藝水平卻正好是中國歷史上最最乏善可陳的……
看著那蝴蝶,明思生出了自之後的第二個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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