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換過一塊棉布後,頭發終于半干了,明思轉身捉住四夫人的手,抬臉一笑,「娘,可以了。等睡的時候就能全干了。」
將棉布放在妝台,四夫人牽起明思走到桌前坐下,「囡囡,娘之前給你的書都看完了麼?」
明思頓時酒窩深深,笑得狡黠,「看完了,也記住了。」
四夫人哪里還不知道她笑什麼——含笑輕輕搖了搖頭,伸手在她鼻尖一點,「你這丫頭——嫣紅拉肚子,可是你搞得鬼?」
嫣紅便是老太君賜下的那兩個伺妾中出演「黛玉葬花」那位,而夜探書房的那位則叫奼紫。
說到那對「奼紫嫣紅」,明思撅了嘴,「她們要搶爹爹——是壞人!」頓一頓,又認真道,「爹爹都不理她們,還不知趣,囡囡不喜歡她們。不過是弄了一點灰灰草給她,這個拉得又不猛,不會有事的。」
至于驚嚇到奼紫的那位樹上無頭白衣人——自然是阿刁「友情出演」的。
其實她也存了心想看看四老爺的反應,結果四老爺通過了考驗,那兩個女人卻忍不住了。
她便聯合了幾個丫鬟和阿刁出手了。
說起這事,四夫人也是滿心甜蜜。
無論丈夫還是女兒都是那麼地讓她貼心窩子的暖——伺妾送來,她好生安置,也忍下心中百般感覺勸了丈夫兩回。可丈夫對此不置一詞,每日也只歇在她房里,對那兩個女人連看都不看一眼。
最後老太君找丈夫去說了一回後就把那兩個女人送走了。
直到現在,她也不知丈夫究竟是怎麼讓老太君改變主意的。
有夫如此,婦復何求!
對大漢文化一知半解的四夫人卻獨獨一次便記住了這句話,而原話是四老爺說的,「有婦如此,夫復何求。」
更何況,還有這麼可愛貼心的女兒。
她微微一笑,伸手打開了桌上的木匣子——一本黑色封皮的厚冊子出現在明思眼前。
「娘一年前說的話,囡囡可還記得?」四夫人問。
明思頷首,看了一眼那冊子,偏頭道,「這是下冊,娘,對麼?」
四夫人笑了笑,輕輕點頭,模著明思的頭低聲道,「這下冊不比上冊——記錄的全是劇毒,每一種都能致人于死。囡囡須得記好每一種藥株的形態氣味——」
明思輕輕揭開封皮,果然同上冊一樣,打開的兩面——一面是圖畫,上方是一株植物整體的形態,下方則是數個呈現中毒後狀態的小人,筆法簡單,卻十分形象生動。而另一面,則是粘在書頁上的一朵白色風干小花。最最難得的,是這朵花不知已經風干多久了,明思輕輕用手指一摩擦,淡淡香味便傳了出來。
四夫人告訴過她,這些植物都是用特殊方法侵泡過,已經沒有了毒素,卻能將色香味保存下來。
明思不由感概,每個民族其實都有自己獨特的文化傳承,白衣族沒有文字,卻能用這樣獨到的方法將祖先的所學一代一代的傳承下來,也是很了不起的。
四夫人正色看著明思,「囡囡可還記得娘怎麼說的麼?」
將手收回,明思端正坐直身子,神情認真,「囡囡記得——不謀財,不求名,不可隨意害人。娘放心,囡囡知道道理的。」
望著明思認真的模樣,四夫人的表情松緩下來,將明思攬進懷里低聲道,「囡囡是好孩子,娘如何不知道。」頓了頓,語聲緩緩,「其實娘也不知道讓你學是不是做對了。讓你學是為了多份自保之力——倘若日後有人想害你,至少能識得這些東西也算以防萬一。可娘真不希望你有用到的一天,若是被人知曉你會元國蒼山族人的毒術,那——」
「娘——」明思抬首,「爹知道麼?」
四夫人搖了搖頭,又笑了笑,「我沒同你爹說過,不過我放東西的地方你爹是知道的,上回拿的時候他也看見了。你爹沒問,我也沒說。」
明思听得抿唇直笑,四夫人見明思表情,說完也忍不住笑起來。
氣氛一下又輕松下來。
母女倆笑了一陣,明思才望著四夫人認真道,「娘,我已經長大了。爹和娘都講了好多道理給我听,爹從小就給我念書听,我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娘——你和爹都放心吧。」
四夫人定定的看著明思無比動容,她的心里是滿滿的感動和自豪。
忽然間,覺得這個一直被她和四郎護在手心的女兒是真的長大了。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時,那麼的小和脆弱——就跟剛出生的小貓似地,連哭的聲音也細小得可憐,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小臉還不及自己的手掌心大…
一切恍若還是昨天…
一轉眼,十一年就過去了。
如此聰慧可愛,善解人意,還會用她小小的智慧來保護自己。
她深深的感謝月神,在她最痛苦的時候賜給了她如此的幸福。
她露出一個極其動人的滿足微笑,看了匣子里的冊子一眼,柔聲道,「囡囡好生收著——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就來問娘。」
明思使勁的點了點頭。
四夫人站起身子,「早些睡,明日還要去家學,娘明日煮面給囡囡吃。」
翌日一早,四夫人果然送了雞湯面過來。
一碗只得細細長長的一根,雞湯泡著,蔥花鮮綠,十分可口。
明思有些奇怪。
長壽面應該是生辰才吃的,可她的生辰在年底,還有八個來月呢。
又回首一想,仿佛這幾年每到這個月份四夫人都送過面過來。
四夫人見她吃完面,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接過藍彩遞過的漱口茶,漱了口,明思好奇地發問,「娘,為什麼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吃這種面啊?這不是壽面麼?我生辰還早呢。」
四夫人被她問得一愣,一旁藍草見狀笑道,「小姐,這是邊城的風俗,這是長面。這個節氣春抬頭——吃一碗長面,一年都會順順當當。」
明思解開了疑惑,笑著點了點頭,「那爹和娘也要吃哦。」
四夫人也回轉過神,笑著頷首,「爹和娘都吃過了——」轉首看著藍彩,「小姐的東西可都備好了。」
藍彩笑道,「昨兒就齊全了,藍靈一早起來也把吃食備好了。夫人放心就是。」
告別了四夫人,明思帶著藍星走出了春芳院。
家學就在納蘭府前院的第二進,家眷們都住在後院,從春芳院走近路過去也要一刻鐘多。
明思喜歡清晨散步的感覺,往往會提早出來,不走近路而故意穿過大花園,慢慢地邊走邊看,呼吸空氣中那些或清幽或馥郁的花木氣息。
走到鏡湖畔,只見碧波如鏡,鴛鴦交頸,楊柳吐綠——整個畫面靜謐而美好。
讓人的心情也瞬間柔軟輕松起來。
生活中從來不缺少美,只缺少發現美的眼楮。
明思忽地想起了這句話,不覺輕輕一笑。
「六妹妹——」突地,一道少年的聲音從湖心傳來。
「是五少爺的聲音。」藍星對聲音很敏感,記性也好。
明思循聲望去,只見納蘭笙站在湖心亭正朝她招手,面上表情很是熱情。
明思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心里卻有些後悔——定是因為昨晚讓藍靈送去的那盤烤鹿肉,自己當時也不知怎地就提了那麼一句。
自從四年前同過那次患難,五少爺便好像對她感了興趣似的,不時的表現出熱絡。
明思卻是淡淡地,拒絕過幾次他的小禮物後,五少爺的熱情才消退了一些下來。
其實明思不討厭這個五少爺,不過想到他的身份,卻不得不冷靜下來。
萬一三夫人以為她故意交好五少爺,說不準還認為她圖謀什麼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五妹妹,多謝你送我的生辰禮物——」納蘭笙一臉的興奮,「我還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鹿肉。」
果然是鹿肉惹得——可生辰是怎麼回事?
四年的時間已經將那個孩子氣的小小少年轉變成了一個有幾分清朗氣息的俊秀小少年。
納蘭笙比明思高了半個頭——三房的孩子都挺高的,像三夫人。
「我不知道昨天是你生辰。」明思面色平淡,語氣平緩,「正好烤鹿肉,有多的——就送了些。」
府里那麼多少爺小姐,她除了明汐的生辰有印象,其他的都記不得。
每年的禮物也是四夫人替她備了送去的。
她向來同每個兄弟姐們都保持一定的距離,當然,他們也不怎麼接近她,尤其發現她好了之後也不見得比之前多說多少話時。
只有納蘭笙除外,每次路上踫見都要說這問那的說好些話,明思有時實在托不住了,才回他一兩個字。
听明思如是說,納蘭笙愣了愣,笑得有些訕訕,「沒關系,不知道也沒關系,這倒說明咱們心有靈犀麼!——你隨便一送便正好是我生辰……」
明思一噎,看著他有些無語。
這心有靈犀也能這樣用?
說到心有靈犀,納蘭笙突地一拍頭,想起了自己的來意「六妹妹,我有好玩的東西——」
說著從懷里掏出了兩個暗金色的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