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的雨聲如小石子敲擊地面,掩去了他的慘呼,也隱去了他這句微不可聞的低語。
慢慢清醒過來的他聞到了空氣中一股熟悉的臊臭味——異味的來源也再熟悉不過,就在他的鼻翼下方,不足三尺處!
這是宮里大多數公公都有的毛病……
由于年紀不大,他的毛病平素里並不嚴重,但自從收到了那封信——他便開始做噩夢,一做噩夢便會控制不住……
往常夜間,他都會墊些棉布,但這幾日實在太熱便取了,前幾日都好好的,卻不想今日居然又做了。
聞著空氣中明顯濃烈的異味,他的臉愈加慘白,臉頰兩側的肌肉也隨著咬緊的牙關不住輕顫著!
放在身體兩側的手將身下已經汗濕的褥子緊緊地揪成了一團。
忽地,外面又是一道電光四射,一室寧靜中,他俊秀的面孔此刻卻扭曲得有些猙獰……
良久良久,他才慢慢地松了手,表情也平復下來。
視線在半開的窗戶前駐留了一會兒後,他起身走到一旁,打開衣物箱子,重新取了條中褲出來換上,又將弄髒的中褲丟到一旁的木盆中,倒了些水泡著。
做完這一切後,他又淨了淨手,走到窗前——半開的窗戶前是一張有些月兌漆的小幾,此時上面多了一個包得很緊密的油紙包。
他慢慢打開三層油紙後,現出了一粒粒拇指大小的金紅色果脯。
最外面的一層油紙上寫著數個小字,「此為十日之量。」
他眸色陰沉地死死盯著眼前那散發著誘人甜香的果脯,漸漸地,他的唇角浮出一抹冷厲而怨毒的笑意,一字一頓地,「皇後娘娘,太子爺,奴才不叫富貴,奴才想起來了——我叫晟佳……」
往事歷歷眼前浮現,那些四歲前最溫暖的畫面和面孔因為太過久遠——無論他怎麼努力去想也是模糊的一片,而四歲後那些饑餓、寒冷,鞭打的記憶卻是如此深刻。
他的哭鬧不休在身體的極度饑寒交迫和疼痛中被迫終止了,為了不挨餓受凍,為了不挨打,他開始溫順而乖巧學著如何伺候人。
但厄運沒有結束,在七歲的那一夜,他被一輛破舊的驢車送進了高高的宮牆,在一個陰冷昏暗的房間中,幾個老太監冷漠而凶狠地按住了他,用一把冰冷鋒利的小刀把他變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他曾經想認命,可五年前的一封信卻告訴他仇人就在身邊!
那些毒打,那些折磨——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上官皇後選中了他,想要將他變作太子身邊的一條狗!
電閃雷鳴中,他面上的猙獰慢慢變得淒然,「阿媽,阿爸,阿姐……你們在哪兒?為什麼不帶土娃回家……」
明思睡得也有些不安寧。
不是那種落下懸崖的失重感,卻好似有一種東西緊緊的困住了她,讓她透不過氣般的窒息。
她竭力地掙扎,潛意識知道自己在夢魘,便努力地想掙月兌。
「小姐,小姐。」藍靈輕搖她的肩膀,將她喚醒,「可是做噩夢了?」
她睜開眼,只見藍靈微微蹙眉,神情關切,「小姐,喝點水吧。」
不遠的燭台上一朵跳躍的燭火映照出一室朦朧,慢慢清晰起來的熟悉感讓她漸漸平靜。
深呼吸一口,她笑了笑,朝藍靈點點頭。
藍靈扶她坐起,轉身倒了杯水遞過來,她接過喝了兩口,覺得嗓子舒服多了。
「現在什麼時辰了?」將杯子遞回給藍靈,她問道。
屋頂的「唰唰」雨聲節奏快得好似聲聲擊打在人心上一般——今夜這雨下得可真夠猛的。
藍靈接過杯子放好,又替她將枕頭放好,「丑時中了,小姐還是休息吧——明日府里可是有事的。」
她笑了笑,「不過是祭地官,又不干我的事兒,再說,我對那些個也沒興趣。」
藍靈認真道,「往年不在咱們府里,小姐自然可以托辭不出門,可今年是咱們府里辦,小姐卻是不能不去的。府里棚子都是搭好了的——」說著,轉頭看看窗外,「今兒個這雷打得高,只怕天亮前雨便會停——老太君前幾日也是看過小姐的……」
明思聞言嘆了口氣,心里也知道藍靈說的是事實,這回由納蘭侯府出頭舉辦,她是不好躲過去的,也不能躲。
自從那年後,老太君不時會召集八位小姐到頤養院,考考學問,話話家常。前日,還特意問了她的身子。
她也有些奇怪。
這些年,老太君待她還真是挺不錯的。每月都會讓雙喜過來看看不說,還時不時讓雙祿送些東西過來,吃的、用的、擺設的,統統都有。
而據藍星探听的情況來看,這個待遇並非府內所有小姐都有,至少,二房的明雪明依明歡是沒有的。其實按她本來的判斷,當年「王一針」老先生問診過後,老太君應該產生一種失望的情緒才對——就算不是明顯的失望,也不應該對她如此……怎麼說呢,應該說這種程度的關懷實在有些超出她的預期了。
她想不出理由。
對此,她心里總有些微妙的異樣,尤其是老太君每次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時,這種異樣感就更明顯了。
這種關心是善意的,她很確定。
但她同樣隱隱察覺出這種關心的不同,同樣的慈愛關懷——老太君對明雪明依明歡,甚至對明柔明汐時,態度中總有一絲微妙的差異。
有時,與老太君視線踫觸,那雙已經顯出蒼老的眼,眼眶已經微微凹陷——每次,她總覺得那雙眼在看著她的同時,似乎蘊藏著什麼……
她很好奇,卻只能盡力掩飾。
思緒拉回,明思暗自無奈一笑,無論前日里老太君關心她的身體是否有深意,明日她也必須要參加。
因為,不僅大京里的達官顯貴們會攜眷而來,就連皇帝皇後也會親臨納蘭侯府,同時——還有太子司馬陵……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她不由又深深嘆氣。
這些年,每次听見太子要來,她心里就七上八下打鼓,生怕這位爺在府里再出什麼事,所以盡管心里十分不願湊熱鬧,也還是必須在每回太子來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注意著。
還好,這幾年下來都平平安安的,也看不出誰有什麼明顯的不對勁——甚至有時她不禁會懷疑,四年前冰窖事件難道真是意外?
那銅鎖和台階上的油跡是下人不小心弄上去的……
可懷疑歸懷疑,自己卻不能賭,尤其四老爺四夫人和自個兒也在當中。
太子即便要出什麼事兒,那也絕不能是在納蘭府里!
這樣想著,心里又突然生出些莫名的擔心。
已經許久沒做過噩夢了,今夜卻突然被魘住,莫非是潛意識的一個預警?
再一想又搖頭,自己怎麼也迷信了,應該是這雷雨天的電磁波對人的腦電波有所影響吧。
藍靈看她神情恍惚,久久不言,心想,小姐即便再聰明也還是個十歲的小姑娘,做了噩夢自然也是怕的——伸手托著明思肩背,特意又放柔了些聲音,「小姐,奴婢就在這守著,你好生睡就是。」
明思這才回過神,朝她笑著點點頭,順勢躺下。
此刻,外面的雷聲漸歇,雨聲也小了許多,四周也慢慢地開始安靜下來。
明思暗自惋惜,若是這雨不停,該有多好……
三元節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官方地位都很高,也很受重視,幾乎同元節地位相當。
元節就是春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而三元節分為上中下三元,分別是元月十五、七月十五,還有十月十五。
同明思所了解的,也無文化偏差,這些重要的節日都有重要的祭祀活動。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上元祭祀天官,中元祭祀地官,下元祭祀水官。
唯一不同的就是,老百姓會在中元節放河燈祈禱祭祀先人,而貴族中卻要舉辦祭祀地官的「斗雞會」。
數十只經過訓練的斗雞一番慘烈廝殺後,最後得勝的那只斗雞得到的獎勵是它將作為最後的祭品被獻祭給地官。
這也是中元節祭祀的最後一道儀式。
明思無法確認世上是否真有神鬼,也不知道自己的奇異經歷究竟是該用唯心學說來解釋,還是唯物學說來證明。
但她很是同情那只最後獲勝冠軍雞——她有時會想,如果它知曉這樣的結局,知道自己的鮮血將被人類作為祭品來祈求上天寬恕人類自己的罪過時,會不會後悔自己一路過來披荊斬棘的拼殺……
想到這里,她忽地自嘲一笑。
自己憐憫那只雞,可作為人,何嘗又有所不同呢?
夸父逐日,嫦娥盜藥。
夸父直到倒下之前都不知他所追逐的是一個永恆的遙不可及,嫦娥也會不知道盜藥飛升之後,等待她的是永恆的碧海青天夜夜心……
而自己在十七歲那年暑假,為了鋼琴過級而拒絕了外公威尼斯度假的提議——又何嘗不是一個盲目的夸父……
猶記得外公那聲嘆息,可她那時不懂。
明思閉著眼微微一笑,心里默默道,外公,我現在已經懂了。
看見小姐臉上帶著些許輕松的淡淡笑意,藍靈唇角一彎,俯身牽起一旁的薄絲被,輕輕搭在明思的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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