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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站在房門口,司馬陵垂了垂眼瞼,復抬首,鳳目中已是一片堅定——她只要知曉了自己的計劃,知曉了自己為她所做的,知曉了自己的心意,她會知道,自己比秋池更適合她。
這普天之下,只有自己才能給她一片她想要的天地,讓她快活,讓她自在,讓她能將自己的風華,全然展露。
這樣一想,鳳眸頓時湛然生輝,沉了口氣,提步進入。
听得腳步,明思沒有抬首,待腳步聲在書房門口站定,她才抬首淡淡一笑,「你來了。」
語聲平淡而靜緩,又有些熟稔的自然,並未有絲毫的生疏感。
司馬陵眸光一亮,唇邊便顯出笑意,神情驚喜莫名——雖然也幻想過多次,可還是不及親眼看到這般震撼和欣喜。
沒有想到,她的真容換上女裝,竟然是如此的動人。
欺霜賽雪的肌膚似吹彈可破,肌膚上似泛著一層淡淡玉質光華。就那樣婷婷裊裊的站在書案後,只見肩若削成,腰若約素。娉婷間,只覺風姿卓卓,又是靜雅。
一身鵝黃羅衣,腰間粉藍宮紗一束,顯出玲瓏小蠻。
素手執筆,抬首靜靜,意態婉約恬靜。
凝脂般的瓜子臉上,蛾眉皓齒,大大的雙眼秋波靈動,唇不點而朱。
四目相對,只覺那雙烏眸幽黑生光,似秋波瀲灩,如有漩渦般,讓他挪不開眼。
不覺怔然失神
新月如佳人,瀲瀲初弄月……
不知為何,司馬陵驀地想起這句詩詞。
一時間,只覺一顆心忽地充盈,快活中,又似酸似漲,復雜難辨,難以筆述。
他定了定神,提步走近,唇畔笑意婉約,「明思。」
明思輕輕抿了抿唇,看不出笑意,也看不出生氣,眸光微微一閃,「等我寫完這幅,就快了。」
說完,將筆在硯池里蘸了蘸,將墨色調勻,低頭又繼續。
司馬陵笑了笑,走到書案前,目光一落下,便是一怔。
明思的草書彩衣不識,他卻是能認出的。
明思寫的是一首五言——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司馬陵臉上的笑意凝住,眸光幾閃後,抬首,「此詩,何名?」
明思收了「月」字那最後一筆,垂眸淡笑,輕吐三字,「玉階怨——」
司馬陵面色一僵,最後一抹笑意也消失。垂眸取過另外一張寫好被放在一邊的素宣,上面卻是一首《蝶戀花》。
明思看著他的動作,唇邊笑意微微,語聲輕誦,「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司馬陵手指不覺捏緊,明思微微一笑,淡淡道,「其實,我更偏于喜歡這首,想比那《玉階怨》,描述得更形象,更直白一些。」
司馬陵驀地抬首,眉間輕蹙,「這就是你不肯進宮,要同秋池假成親的緣由?」
明思靜靜地看著他,果然,他全知道了……
明思沒有說話。
這幾日,她都是寫這幾首宮怨的詩詞,就是等他來。
司馬陵看著明思,眸光漸漸深邃,「我們好好談談。」
言畢,轉身走到門前,「備茶。」又一指院中花圃側的空地,「擺在此處。」
片刻後,精致的案幾設好,香茗在案幾上清香四溢。
司馬陵回首看向明思,俊美絕倫的面容上,唇畔笑意柔柔,語聲溫潤,「自行宮一別,你我許久未曾相聚一敘,可願賞面?」
看著他這般胸有成竹的模樣,明思倒有些拿不準了。
垂了垂眸,明思邁步而出。
兩人行到院子,案前相對而坐。
明思將茶盞從茶船中取出,雙手握住,掌心頓時傳來熱燙之意。司馬陵眉頭一緊,極快地伸手從明思手中把茶盞搶過,放在桌上,「新沏的茶也這樣握著,不怕燙麼?」
又伸手去拉明思的手,明思不著痕跡的將手放在膝上,「我無事,只是習慣一時難改,忘了茶燙。」
司馬陵緩緩地收回手,將茶盞重新放回她面前的茶船中。
默然片刻,司馬陵抬眸輕聲,「在行宮時,我們不是相處得極好麼?」
明思輕輕抬首,唇邊雖有笑意,眸光卻是淡然,「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我並不知曉,有人在我身邊灑下了天羅地網。那時,我以為司馬陵是一個可交之友,而並非那個處心積慮想算計我,讓我身敗名裂之人。」
司馬陵眸光輕輕一顫,旋即自然,深深地望著明思,「讓你吃了些苦頭,是我不對。不過,日後,我會補回來的。北將軍府,本不是你該呆的地方。縱然沒有我,你和秋池也不適合。秋老夫人心胸狹隘,心思狠辣。秋池侍母至孝,你呆在那里,只會愈加難受。我不過——」
「殿下——」明思忽地輕聲打斷。
聞得這聲「殿下」,卻是讓司馬陵霎時眸光一凝。
頓了頓,明思靜靜開口,「無論我和秋池如何,那也是我們二人之事。殿下設局安排丹紅出現,讓秋池入套,這種手段未免有**份,也對不起你們二人之間的情誼。我不知他人會如何做想,可是我並不喜歡別人躲在暗處窺探,何論是這樣的手段?若是前日,我同丹紅一同殞命,殿下不知可會感到滿意?難道,殿下還覺得明思該感激?」
司馬陵定定凝視她,沉默了須臾,「明思,我說過,日後,我會補償于你。從今而後,再無人可欺辱于你。」
再無人欺辱?
明思不覺心中輕笑,為何這些男人把這些話都說得如此順口?
在此刻,心意或許是真,可若是承諾有用,這世上就不會有「信守承諾」這一說了……
明思面色平靜,目光四下看了看。
花圃中各色芬芳,繽紛絢爛,空氣中,花香馥郁。
黃昏的陽光帶著幾許慵懶,灑落庭院,也給眼前一身銀衣玉帶的司馬陵鍍上了一層淡金,玉面朱唇,眉心朱砂似血,通身光華隱隱,看上去,尊貴而……妖嬈。
看著明思這般直白無忌的目光,司馬陵也未躲閃,迎著明思的目光,輕輕勾唇,「明思在看什麼?難道不識得我了?」
「殿下,」明思輕聲道,「所謂,白發如新,傾蓋如故。世所常見,一葉障目者,也不獨明思一人。」
話中語意讓司馬陵不由一噎,沉了口氣,心下生出些無奈,若論天下女子之狡黠善辨,這丫頭只怕能獨得頭籌。
先是用那詩詞表明她不願入宮的意願,此刻,又用此言暗諷于自己表里不一……
偏生自己非但生不出氣,還有些暗喜。
也就只有這般聰慧有趣的女子,才能入得自己的那一顆心,才有資格同自己並肩百年。
司馬陵無奈搖首,眼中卻是寵溺,低笑道,「看來,明思還在怪我,我都陪了不是了。好吧,你說說,要如何才能原諒太子哥哥?但凡有言,無所不從。」
無所不從?
明思忍不住想翻白眼,唇一動,旋即又把到了唇邊的話,給咽了下去。
如今路十三還未聯系上,一切得忍耐才是。
明思端起茶盞,「殿下是何時知道明思身份的」
這身份,自然是指的方世玉的身份。
明思問得極平靜,司馬陵的神情卻有些奇怪,眸色微微一暗,凝視著明思,「你進北將軍府那日,納蘭笙在我車廂中醉後吐言……」
果然是納蘭笙……明思無語。
司馬陵凝目深邃,「其實,在之前,我還見過你一次。」
明思詫異抬眸。
「去年,十一月十五,我在西山見過你同幾個丫鬟在瀑布邊的茶花林中奏琴——」司馬陵語帶笑意,「你還說了一個石頭記的故事。不過那時,我並不知是你。後來讓玉蘭去查探過後,才有些疑心是你。」
明思只覺更加無語。
自己向來小心,那一次,也是這麼多年,唯一的一回。
那樣的地方都能被踫見?
難道這也是天網恢恢,合該自己有此一劫?
看著明思眼中的無語神情,司馬陵勾唇輕笑,「可惜那時,我未能確信,若不然——」
「若不然什麼?」明思忽地抬眸,「是不是若是早知曉,殿下就不會等到今日才動手,殿下早就將明思請到這牢籠當中——金屋藏之!」
司馬陵面上笑容霎時一滯!
明思輕輕勾唇,「明思于殿下,不過是一件新奇之物。故而,殿下從不用問一句明思的心意,只因殿下看見了,看中了,便可取用。可是,明思只怕不能如殿下所願,恐要叫殿下失望了。殿下雖能將明思困于此地,但殿下的這番好意,明思卻是無福,也無心消受。」
司馬陵的眸光驀地一凝!
新奇之物?
她怎麼能如此的看低自己,如此的泯滅自己的心意!
他吸了一口氣,將心中郁氣平復了些許,眸光緊緊盯著明思,一字一頓,「納蘭明思!你是我司馬陵這一生唯一想要的女人!我處心積慮,我處處謀劃,只為了讓你來做我的太子妃,讓你同我並肩百年——你怎敢說自己于我,只是一件新奇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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