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側門進入,在馬道盡頭停下。
明思其實一直沒睡,只是閉著眼。身上的傷很痛,但心里也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整理不出來,只是覺得有些空,有些隱隱的酸楚。
這些男人,個個都是這樣。
秋池說不會再讓人欺負她,可她卻被秋老夫人欺負了一次又一次。
司馬陵說非她不可,最後,卻是她火海逃生。
而榮烈,雖然未明說過,但這些日子的言行,明思不可能沒有感覺。可他卻在一邊待她好時,這樣關鍵的插了她一刀!
她的確是猜到了,這是一個局。
榮安要讓她參加春狩,榮烈在行宮的時候訓練她的障礙馬術。她當時不太明白。後來說到春狩時,她就隱隱明白了。榮烈應是猜到了榮安要設局,故而,才教訓練她的馬術。
她知道榮烈的身份決定立場,她也沒想過要去怪什麼。這樁婚姻,一開始,她就是個魚餌。她並不怪誰,因為換做是司馬陵和秋池,也許會是同樣的做法。她只是想,只要她小心,她不願做魚餌,誰也強迫不了她。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樣的局竟然是榮烈親自定下的!
在親口听到的那一刻,不知為何,她的心竟然隱隱作痛。
她沒有太多的奢望。
只是想著,這段時日的相處,她沒有想過要榮烈站在她的立場去考慮。但是他能稍稍的中立一些,那已經足夠。
卻是榮烈親自選定的計劃,還用她的親人來威脅,強迫她偽裝重傷——如果真的因為這樣引來秋池,自己不就變成了榮氏的同黨麼?
因為親人而出賣曾經的親人……果然,這個世上的男人的愛,都是佔有,都是征服,根本沒有真正的平等。他們的立場。身份,家國天下,才是最重要的。
無論多愛,都是沒有真正的尊重的。
這一個個的男人。都是這樣。
一邊說愛,一邊傷害,深愛變成深害。
馬車停穩後,車門打開,明思就睜了眼。
如玉站在門前,明思緩緩坐起,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抓著如玉的手,艱難地下了馬車。
榮烈下車,擋在明思身前,「我抱你進去。」
現在明思全身都是傷,他不敢強迫。
明思撩起眼皮,唇邊似笑非笑,眸光似冷似嘲,「如果你還真覺得有些許歉意的話。就麻煩你以後離我遠些。那院子,如果你要住,我就搬出去。這回的事。可以算三件吧。那我還欠你兩件。兩件一完,你我之間,再無半點瓜葛。」
榮烈只覺心狠狠一縮!
沙魯在車廂旁站著,看著,恨不得把自己縮小,藏起來的。
榮烈的脾性,他是知曉的。他跟著榮烈的時候,榮烈才十歲出頭。這十幾年下來,從來沒有人對榮烈這樣說話過。即便是元帝,兩兄弟間再有猜忌戒備。也從來都是帶了些寵溺的口氣,同榮烈說話。
明思說完,便轉身差前一步一步的緩慢行著。
這樣的遍體鱗傷,幾乎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大片的疼痛。可她腰背,依舊挺得筆直。
遠遠看去,就像一株在風中竭力挺拔不屈的新長秀竹。些許縴弱。些許孤傲,但更多的是執著和堅持。
榮烈一直站在原地未動。
俊美的面容上,依舊是半分表情未有,唇形優美的唇抿得極薄。
沙魯躊躇半晌,還是走了過去,「主子……」說了一句,忽地瞪大眼,「主子你的眼楮——」
只見榮烈的眸色染上了一抹黑色,然後慢慢地加深變黑。
沙魯臉色一變,伸手就去抓榮烈的脈門,榮烈卻冷聲,「無事。」
「主子,你今日動了內力?」沙魯心中一顫!
大雪山的余毒一直未清完,那種毒又是專門克制榮烈的內力的。這幾月,榮烈是絕不能用太大內力的。可上回替明思解毒,用了一回,已經是傷了。
看現在這樣,榮烈竟是連壓制身體中的余毒都都做不到了。那定然是傷了根本了!習武之人傷了丹田根本,便是斷了再進一步的可能。
如真是這樣,那榮烈即便傷好,日後也沒有可能再恢復到以前的功力水準。
沙魯如何能不驚!
榮烈的這身功力是如何練出來的,他和布羅最清楚不過。而且,這身功力,是他自保的最後一道倚仗!
榮烈垂了垂眸,提步朝前行,「把布羅叫到偏院。」
明思行了一段路,軟轎便追過來了。
上了轎,回到院門口,如玉已經搶先一步,小跑著去知會帽兒和蓮花各自做準備。
蓮花留在房中,將床鋪再加一層,墊軟一些。
軟轎一停住,帽兒便咬緊了唇上來攙扶明思下轎,眼淚在眼中轉了又轉,強忍住不落下。
扶著明思回到房中,蓮花已經手腳麻利的將一切準備好。
明思上床後,搖了搖首,「我不想睡,靠著就行。睡多了,晚上睡不著。給我拿些書過來,我想看看書。」
帽兒牙關緊咬,卻是不動,「小姐,是不是王爺做的?」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小姐為何這回不讓她跟去。
原來小姐早就猜到,這次的春狩有問題。
的確,明思是這麼想的。
帽兒脾性太憨直,也太維護她。若是帽兒在場,萬一出了什麼事,那里不是秋府,她怕自己救不得她。
所以才換了沉穩的如玉去。
如玉雖不如藍彩聰慧通透,但沉穩勁兒,還是像的。
明思伸出沒有包扎的左手手掌,輕輕捉住住帽兒的手臂,淡淡笑著,「不許再斗氣!這次的事兒,我誰也不怪。這是一筆交易。他們放了爹和五哥祖父,那麼現在就是我該付出代價的時候。不過是些皮肉傷,這筆生意,還是值。」說著。又抬起首,看著帽兒身側,在拭淚的蓮花,和紅著眼圈的如玉。「沒有人有權力要別人白白付出。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欠誰的。這次的事,與人無尤。你們只管做你們的差事,其他事兒,別去管。能應我麼?」
帽兒憋了許久的淚終于如雨落下,「小姐——」
喊了一聲,喉嚨便酸痛,出不得聲。只是不停的用衣袖抹那眼淚。卻總也抹不完。
「好了,不許哭了。」明思微笑道,「你們哭得這樣的厲害,讓外人看見,還以為你小姐我是不是掛了?」
掛?
如玉蓮花沒听過這個詞兒,便是一愣,卻還止住了淚,蓮花低聲吶吶。「掛了?」
「就是——」帽兒驀地頓住,抬起臉,用袖子使勁擦干眼里。「好,我不哭了,我不哭了。」
「這就對了。」明思唇畔綻出一抹柔美微笑,「咱們還有許多事兒要做,大家都打起精神來。要不,我可不敢差你們。」
如玉抬眸堅定,「不論什麼,小姐吩咐就是。」
蓮花也緊緊地盯著明思,輕輕點頭。
「別著急,讓我好好想好。如玉。你去將王爺的東西收拾好。」明思輕聲道,「其他的事,我想好了,再吩咐你們。」
三個丫鬟點了點頭。
這時,外間有大丫鬟稟報,如玉走了出去。那丫鬟交過來幾包藥。如玉知道,是宮中御醫開的方子。早前在北山,沒辦法抓藥,回來的時候,才抓了藥,放在車上。
方才,卻是忘了拿。
如玉將藥包交給蓮花,自己收拾榮烈的東西,帽兒則去替明思拿書。
榮烈的東西原本就不多,如玉手腳也麻利,不多時就收好,放到了外面的隔間。
放好之後,如玉在隔間站了站,走了出去。走到外面,一轉首,便見東邊那條通向後院的嶄新回廊。
這條回趟通向後院的練舞場。
明思是昨晚才會的,還沒去看過。可她和蓮花都是看過的。數十個工匠日夜加班,僅僅用了五日,就將練舞場修好了。
雕花重檐的屋檐,四角掛著銅鈴。一面是牆,牆面繪著極美的仙女飛天圖。三面下部是半人高的圍欄,上面是垂落的輕紗。輕紗共三層。一層雪白,一層粉紅,一層粉藍。若有風,飄逸若舞,美得若夢似幻。
夏日里垂輕紗通風,天氣冷時,下部的圍欄中部,還可升起木質的活動擋板。可以避寒。
甚至,還鋪了地龍。
如玉慢慢地走到回廊口,看著那鮮亮的紅漆。顏色是那樣殷紅喜慶。
她記得,那日完工,她和蓮花來看,都覺得美得緊。
蓮花悄聲問她,「王爺肯為小姐花這樣的多的心思,建這樣美的地方,應是真心待小姐的吧?」
她未有回答蓮花的問題,但她心里,也是這樣想的。
將軍那樣的男人會喜歡小姐,這個王爺喜歡小姐也是在理,她見過的女子,沒有人比明思再能好了。
她一早便覺著王爺待小姐的感覺有些熟悉,尤其是眼神。
偶爾間,他看小姐的眼神,同原來的將軍最初喜歡上小姐時,是一模一樣。
所以如玉想,原先小姐是因為秋老夫人,才沒法子同將軍在一起的。如果沒有秋老夫人,小姐和將軍一定會快活的。
而今,太後喜歡小姐,那只要兩人能好上,是不是小姐就又能快活了呢?
可是,她真的不明白。
這些男人為何總有那麼多的理由,來傷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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