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羅未有言語,只是端著茶不出聲嫁夫。
那個叫雲芳的女人的確未有看到那封信的內容,但卻聲稱听到了秋池同秋老太太的那次爭吵。而且,才姑也查證了。秋池的確是在那日之後就將秋老太太送走,而後再不知去向。當然,也可以說是秋池怕戰事禍及秋老太太才將人送走的。可從才姑的描述中,他實在不太相信那個女人編得出「方三心」這樣的假名。那個女人並不知曉明思就是白玉樓的少東家,曾化名「方世玉」。
不知為何,在看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剎那,他直覺便相信了大半。
才姑說那個雲芳恨王妃,但也更恨秋老夫人,但卻不像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的供詞上所說的內容,同早前他們查到的的部分基本是全然吻合的,卻更詳細,還多了很多他們不知道的詳細內情。她在說的時候很連貫,才姑說,看她神情眼神不像是在說謊。
沙魯見布羅不吭聲,捏著紙便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兒。同布羅相熟多年,他如何看不出布羅是信了這紙上的供詞。其實,不止布羅,他也很矛盾。
跟在榮烈的手下,這些年,他和布羅也替榮烈處理了不少人事。這逼供誘供的事兒,經手得不少。從這份供詞中呈現出來的內容看,並未對明思有抹黑誣陷。甚至可以說,除去最後一段,前面的內容明思都是正面的。同他心里所認識的那個聰明善良王妃是一致的。甚至,更讓人欽佩和同情。
就算是最後一段的內容,其實,也不能說是反面。可他心里的確不怎麼舒服。除卻這件事若是被人知曉所帶來的麻煩,作為他的本身位置,想到王妃曾經這般盡心盡力的為大漢為秋池出力,還是提供的這樣驚人的消息——他心里舒服不起來。
在這一刻,沙魯甚至有些迷惑。他們這個王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為何同他所知所見的女人如此的不同?此際更讓他心懷不安的是,在明思的心里,究竟是更偏向大漢還是大胡。或者說是更偏向司馬陵秋池,還是更偏向榮烈?
倘若是前者的話,即便是心粗如他,也知道這樣的結果會是一種如何糟糕的情形。
「那現在怎麼辦?」沙魯看向布羅,有些心煩意亂的用握拳的指節敲著桌子。
布羅嘆了口氣,伸手去拿那張紙,「先收起來。我再查查,稍後再——」話未完,卻頓住,抬眼朝出現在門前的榮烈看去,拿紙的動作定格在空中。
一頓之後,他又故作自然的將紙收回懷中站起,「主子。」
沙魯背對門而坐。聞言一呆。遂趕緊站起轉身,「主子。」神情卻有些不自然。
榮烈瞥了兩人一眼,「拿來。」
布羅無語的掃了一眼沙魯,若不是他敲桌子,他應該會注意到榮烈的腳步聲。可緊接著一想,他心里也明白,這種事兒是不可能瞞下,遲早總是要報給榮烈的。那個叫雲芳的女人即便要編造。也斷斷編不出這樣匪夷所思超出常人所想的事情來。
心里低嘆一聲,他掏出懷中的紙上前遞給榮烈,低聲道,「這是早前才姑拿給屬下的。人是才姑親自審的,眼下已經封了嘴押起來了。」
榮烈垂眸一目十行的看過。沙魯和布羅對視一眼,皆用小心的目光看著榮烈的表情變化。
可榮烈卻未有給他們任何信息,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眼神,俊容之上神情從頭到尾未變化一分。若說有,只能說看得時間太長了些。看他的視線位置分明很快就看完了,可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那張紙上未動。
沙魯心里有些忐忑,朝布羅使了個眼色,讓他說話。
布羅抬起眼,「主子可要見見那女人?」
榮烈未有即刻說話,將那紙遞給布羅,「燒了。」說完轉身,「那女人,處理干淨。」
言畢,人已經消失。
沙魯愣愣不解地看向布羅,模了模頭,「主子這是信了還是不信?」
布羅掏出火折子將這張寫滿供詞的紙點著,看著火苗很快的將紙吞噬,沒有回答沙魯的問題,只瞟了他一眼,「這事兒別在提了。」
沙魯點了點頭,松口氣,轉身,「你回來了,那我就去接人了。」
主院寢房中,明思靠在床頭,帽兒端著粥想喂明思喝嫁夫。明思卻笑,「哪里有那麼嬌弱,我自己喝。」
帽兒只得端了食案放在床上,又加了個靠枕墊著,讓明思自己勺粥來喝。
喝完了粥,明思道,「午膳和晚膳都加一碗羊乳,我想喝。」
明思有食欲,帽兒自然是高興,將食案和碗盞撤下遞給如玉和蓮花,帽兒笑道,「也不知他們接到牛牛沒?」
明思醒了,牛牛安然無恙,榮烈還開口接了牛牛來住,帽兒只覺是否極泰來。欣喜之後,又想到明思的身體,心下頓時不放心,「小姐,你覺得怎麼樣?」
雖然她早上進來後一會兒,明思就醒了。醒來後,雖是面色還是蒼白,可精神看著還不錯,還主動開口要用膳。平時早膳只用一碗羊乳半碗粥,今日卻用了兩碗補氣的藥膳粥。這樣看著,倒是比在將軍府時那場大病時的情形要好得多。
明思笑了笑,「傻丫頭,你看我樣子像不好麼?」
帽兒笑。
「好了,我歇會兒,也別在這兒守著了。你和如玉去看看牛牛的院子,若差些什麼,讓他們早些備好。」明思笑著吩咐,「等牛牛來了,帶他過來。」
帽兒笑嘻嘻地頷首,拉著如玉興沖沖地出去了。
蓮花過來替明思移開靠枕,明思搖首笑道,「不用了,方才吃得不少,我就這樣靠著眯會兒,養養神就是。」
蓮花抿唇笑著點頭,替明思將靠枕調整得舒服了些,細聲細氣道,「小姐早上什麼時候醒的?我瞧著倒比上回好多了,上回小姐可足足睡了二十個時辰才醒的。」
听到那句什麼時候醒的,明思微愣片刻,又听到後面的話,旋即明白過來她指的是在將軍府那回,便笑道,「這回不同,我先一直在那冰窖里活動來著,上回腳受了傷,想動也動不了。再說了,這不是一回生二回熟麼?都有過一回經驗了,哪兒還能不長些記性。」
蓮花抿唇而笑,轉身走到妝台,將那首飾匣中的赤血石項鏈取出來,有些躊躇地看著明思,「小姐,這條項鏈還是戴上吧。我模著熱熱的,太後特地給小姐的,想必也是有些益處才是。」
明思怔了怔,仔細地打量了下蓮花,心里倒有些意外。自上回同榮烈來了書房後,她就把這項鏈摘了。這條項鏈的功用,太後未詳細說,可她估模著應該也不是什麼普通的飾品,也是猜測了幾分。沒想到蓮花膽小歸膽小,心卻細致得緊。
望著蓮花怯生生地模樣,她微笑著點了點頭,「拿過來吧。」
蓮花這才笑了,輕步走過來幫她細心地戴上。寶石貼著肌膚的那一刻,一股暖意頓時溢出。
明思笑了笑,「你去歇著吧,有事我再叫你。」
蓮花乖巧頷首,「那我在外面做針線,小姐有事叫我。」
待蓮花出去,明思身體後傾,將頭靠在靠枕上,將目光投向床尾方向的紗帳。
慢慢地,神情有些怔忪。
她的確是在帽兒進來之前就醒了。甚至,醒得還要早一些。
在榮烈托著她,將她放在枕上時,她就醒了。原本是想睜眼,可清醒的那一剎那,感覺到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氣息時,她忽地不想去面對。準確的說,她有些心慌,此際此刻,她不知該如何去面對。
若是睜開眼面對他,她該用什麼樣的眼神,什麼樣的表情,該說什麼,她全然沒有章法。
這一刻,她腦海中浮現出醒來時他說的那段話——「……其實我也知道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我今日說的,你都听不見。可我說了,心里卻舒服了許多。其他的,他日有機會,我再慢慢說給你。我的確不是什麼好人,我也不知道你若知曉了,會不會嫌棄我。可即便是你嫌棄我,我也知道你嫌棄的只會是我做的不好的地方,不會是因為別的。」
嫌棄?不會因為別的?
為何說自己會嫌棄?「別的」指的是什麼意思?
明思有些疑惑,更有些心亂。
但明思听得出來,在她清醒之前,他應該是還說了一些話。或許是同過去的一些事有關,可明思想不明白,這樣素來高傲睥睨的一個人,怎麼會用這樣奇怪的語氣表述出這樣讓人奇怪的語意……
那樣一種似乎帶著深刻傾訴的語氣,讓她在那一剎那,不禁生出一瞬間的錯覺,這個男人在前一刻似乎經歷了一種脆弱。而說這段話的時候,他有一種微微釋然的輕松。
她閉著眼,竭力讓自己的呼吸平靜自然。可她卻敏銳的感覺到落在自己臉上的那兩道目光,明明未曾觸及,卻讓她驀地心亂,生出想躲避的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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