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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夫人見自己的兒子額上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心下一痛,也跟著掉起了眼淚,「不怕,順兒不怕,娘在這兒。」
做娘的來了,明思自然就讓出了位置。站在這對母子身後,她朝顎敏望去,只見顎敏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人圈外。同眾人的目光一樣,她也在看這對相擁而泣的母子。看似平靜的神情中,眸光卻是淡漠,全然不見先前看著孩子暈厥時的那幾分驚慌緊張。
明思心里微微蹙了蹙眉。從先前的表現看,這個顎敏分明也是極擔心這個孩子的生死。可為何在她和帽兒出身相詢時就從假山後現身呢?
她說她同孩子受傷無干,這一點明思是相信的。可既然無關,那為何要說謊?假山後,到底有什麼秘密是她要隱藏的?
柯夫人抱著孩子哭了片刻才想起正事,遂止住了哭,接過自家丫鬟遞過來的絹帕。先替兒子擦了擦淚,又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轉首望向明思,「多謝睿親王妃救了犬子。」
說話間,她神情真摯,語聲溫柔,的的確確含了一抹感激。明思听著,心里對她不禁也起了一絲好感。算來,她的確也算是對這孩子施以了援手,但真說要救,也不大能算上。何況,還有顎敏這一樁隱瞞在里面。但這柯夫人不提其他卻先道謝,看來,這柯夫人為人還真是不錯的。
換做他人,就算不質問,也必定先問個究竟,質疑一番。
人家不問,但明思卻不能不說。明思朝柯夫人笑了笑,「是我家丫鬟發現貴公子從假山上摔下,抱他到此。我們替他看了看傷口,應是未傷到骨頭。但怕腦子受了震蕩,故而不敢再顛簸,便放他在此等候。不過看貴公子現在神智還清晰,想必應是吉人天相的。柯夫人不妨問問貴公子話。若是說話同平日無異,那說明應是無大礙的。」
柯夫人听完,眸光感激又添三分,朝明思頷首之後,便轉首看著自家孩子,「順兒,你怎扔了小紅到處亂跑?」
明思同柯夫人說話間,那孩子也止了哭,只微微還有些抽噎。此際被柯夫人一問,他抽噎著道,「我去追小鳥了……小鳥在假山上……我沒抓住……」
眾人一听都明白過來了。原來是孩子追小鳥,扔了丫鬟,結果爬上假山,沒抓住小鳥,卻摔了下來。古側妃面上也露出松氣的神情。她頭一次主持這樣大的事務,若真是出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那就落了話柄了。如今這孩子雖了受了傷,但好歹眼下看著還無大礙,而且也是孩子自己頑皮造成的,對她影響也不會大。
心里一松懈後,她不由將目光投向明思。心里的感覺卻有些難言。這樣算起來,這個睿親王妃還真是幫了她一把。若非她的丫鬟發現,這麼大的園子,這孩子暈迷在那假山後頭,天氣又冷,若一直無人發現,時間一長,還真說不準後果會如何。
看著明思,她又想起那個讓她打心眼兒恐懼的,卻如同天神一般俊美的男人……一時心中復雜。
明思察覺有人在看她,目光一抬正對上古側妃的視線。明思微微一怔,待看清她眼底的那抹復雜時,只一愣,很快就明了幾分。不過明思卻是不知榮烈是用了何種手段對她逼供的,見古側妃目光奇異的望著自己,明思也知當她是因為往昔那些舊事才心緒復雜。這般一想,明思便朝她微微一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時,柯夫人見自己的孩子說話並無異狀,心下也稍安。在丫鬟僕婦的幫助下,一個健壯的僕婦將孩子連人帶披風抱了起來。柯夫人回首望向明思,又見明思衣袖上沾了些血跡,「此番真是有勞王妃了!這披風也弄得不成樣子,還弄髒了王妃的衣裳。妾身改日定同我家夫君一道上門致謝。」
「只是小事,何足掛齒。」明思一笑,「大夫想必也快到了,孩子傷勢要緊,柯夫人莫要客氣。」
古側妃也看向柯夫人,語氣卻要熟稔幾分,「你先帶孩子前頭去診治,我已安排好了。王妃這里,還有我呢。去吧。」
柯夫人朝兩人點了點頭,快步跟著僕婦丫鬟們去了。
場中便只剩古側妃同明思帶著各自的兩個丫鬟。古側妃朝明思溫和一笑,「王妃若不嫌棄的話,就到我院中換一身衣裳再去午宴,可好?」
明思噙笑頷首,兩人便一道走了。
這園子果然四通八達,明思跟著古側妃經過了方才那孩子摔下來的那處假山,又拐了兩道彎,這才出了園子。又走一段便到了古側妃的院子。
看著院外院內的布局陳設,明思心里暗暗點頭,看來平陽王妃對這古側妃倒是真有幾分喜歡的。
進了正房,明思見古側妃未有讓自己的丫鬟跟進來,也朝帽兒顎敏示意,讓二人也留在外間。
兩人一進寢房,古側妃忽地就朝明思落跪拜倒,語聲恭敬,「采萍拜見王妃。」
明思哪里能想到她有這樣一出,愣了一下後趕緊上前扶她,「古側妃你這是——起來說話吧。」
古側妃這才慢慢起身,望著明思的娟秀面容上,神情卻仍是恭謹,「采萍有今日全賴主子提拔援手,先前在外間多有不便,眼下卻是應當的。」
主子?
明思怔了怔後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榮烈。這其中的曲折明思卻不完全知曉,可也不好當著她的面問她。
明思斟酌片刻後才語氣溫和的道,「過去的事也不必說它了。我今日到府上,說實話,不為別的。只是听王爺說了些你的近況,故而想來看看你過得可好。你的事兒王爺同我說了一些,無論如何,我還是感謝你的,也真心誠意的希望你能過得好。」
因著出身的關系,這一路走來,古側妃也算是看著他人臉色長大的。她也並非蠢笨之人,此際眼前的明思唇邊含笑,一雙眼明亮干淨,眼中的關切坦坦蕩蕩,她哪里看不出方才這番話應是真正出于明思內心,而非做戲。
心下頓時感傷,又震驚,看著明思,她囁囁低聲,「王妃,您不恨采萍?」
「不恨。」明思搖首,又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誠摯道,「身不由己的滋味兒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不能體會。對你,我只有感激。所以今日我來看你,希望你過的好。」
說著,明思目光在屋中四下一掃,從那些精致的陳設華美的家俱上掠過後,明思望著她,「你若還有什麼難處也不妨同我說,我若能做到的,定會幫你。」
古側妃聞言卻有些怔愣。她長這般大,除了父母兄弟從未有人用這般溫和關切的口氣說過這樣的話。而眼前的這個人,真說起來,還算是她害過的人……
怔了半晌,她猛地又跪了下去,這回語聲中除了恭敬卻帶了幾分哽咽真心,「王妃寬容,采萍感激不盡。采萍雖力薄,但日後王妃若有差遣,采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怎麼又跪下了?
明思無奈扶額,又上前扶起她,「好了,再莫要跪了。你眼下不同以往,這樣跪來跪去的傷著身子可不好。」
古側妃一愣,站了起來,粉面微紅,「王妃知道了?」
明思含笑點頭,「前日王爺同我說了。好了,再莫跪了。也莫要再提以往,你現在是古麗兒,馬上就要做娘了。舊事多提無益,好好照應自己的身子才是最緊要的。」頓了頓,帶了幾分鄭重,「其他的事雖也重要,可既然做了娘,什麼事兒也沒自己的孩子重要。我今日來就想對你說這一句。做娘的既然將孩子帶到這世上就要為孩子負責,天大的事兒也沒自己的骨肉重要。日後你有難處,遣人來尋我就是。王爺那里,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我自會替你分說。」
雖不知榮烈同她達成了何種協議,但從方才所見和明思對榮烈的了解來看,明思多少有些猜測。明思很清楚,對于她以外的人,哪怕是女人,榮烈也不會有太多憐憫和耐心。采萍要報仇,榮烈只會利用,卻不會平白無故的幫她。史冊里記載了太多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女人,明思不希望這個本質良善的女子最後也走上那樣一條路。
只憑她放了牛牛一條性命,已經足夠明思對她說這番話。
而這番話也的確讓古側妃驚住動容了。
她怔忪地望著明思,「王妃……」
「好了,不是叫我來換衣裳麼?」聰明人點到即止,明思莞爾一笑,拍了拍她的手。
古側妃這才恍然回神,急急點頭轉身到了櫃前取出一件同明思身上弄髒那件外衫顏色相仿的,「這是婆婆才讓人做的,我還沒上過身,王妃將就著穿吧。」
明思笑著點頭,古側妃上前來替明思解衣,一面動作一面低聲道,「王妃不必替采萍擔心。采萍是過過苦日子的,如今這日子已是再好不過了。公公婆婆待采萍都極好,郡王脾性也好,至于那人,有王爺給采萍的人幫手,眼下還未曾生出過事兒。王妃放心,采萍定會小心行事——」
「等等——」明思忽地出聲,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最後落到屋角的銅香獸上,「你這兒用的什麼香?」
古側妃一愣,跟著望去,有些不明白,「都是府里分下來的——」她也聰明,說一句便明白過來,神色一變,「王妃,這香有問題?」
明思點點頭,囑咐她,「你在這兒別動,我去看看。」
明思走過去,湊近聞了聞,轉首神色凝重,「其余的香丸放在何處?」
古側妃神色也凝重起來,一指,「就在那櫃上紅漆匣子里。」
明思移過步子,打開一看,聞了聞,又掰開一個香丸仔細看了看,眸光一閃,「這香里夾著麝香!」
麝香致人不孕,若有孕之人聞多了也會導致滑胎。在後宅中生活過的人皆知這種常識。
古側妃臉色頓變。
「這麝香用量不多,且又是同鹿茸花一起研磨碎了制成香丸,香味被掩蓋不少。」明思輕聲道,「旁人不易察覺異樣,這香你用了多久了?」
若非明思自己也制過香丸香餅,再加上她習過毒術,有著比常人更靈敏的嗅覺,否則也難以從那鹿茸花的香味中察覺出那一絲淡淡的麝香味。
麝香味重,只有同鹿茸花一起,麝香的味道會有所改變,但卻不會影響其藥性。大漢閨閣中也有不少大家小姐喜歡鹿茸花那濃郁的香味用這花來制香。
古側妃想了想,「府里一直都用的這幾種香。因我喜歡這種,故而這兩回就只要了這一種香丸。不過我平日都是歇在婆婆那里伺候,這院里我倒是歇的少。」
明思眸光閃了閃,「你婆婆可知曉你如今的身子?」
「還不曾。」古側妃搖了搖首,「媽媽讓我暫且瞞著,怕引人注意。想著胎相穩一些再說。」
明思旋即明了。這也是對的,如今莫清清也在這府中,前三月胎不穩,最易出事。而她同莫清清之間大家對對方都是心知肚明。莫清清不敢揭露采萍的身份,那是因為一揭露,那就等于她也承認了她對明思下手的事情。
明思沉吟著在房中走了兩步,「看來,她要不就是知道了你懷孕,要不就是她先下手為強,不想讓你懷上孩子。」
古側妃眼里露出一抹恨色,垂眸思量片刻後抬首,神情已是鎮定如常,「我讓丫鬟送王妃出去,我身子不適,稍作歇息。」
明思見她這般,也似明了過來,遂頷首輕輕一笑,「大京王一針王老曾為宮中御醫,乃是婦科聖手,對滑脈之象最有心得。若有異樣,定能察覺。」
古側妃見明思這般快就猜出她的打算,心下也驚異,遂露出會意笑容,朝明思了然點頭。
兩人相視一笑後,古側妃送明思出門,對兩個丫鬟分別吩咐了幾句後,其中一個丫鬟帶著明思出了院子。
到了壽宴所在的廳堂,已經開宴。十六王妃見明思出現,忙招呼她過去。明思落座之後目光四下一掃,見柯夫人不在場便知她應是帶著兒子回府了。
平陽王妃同那些個年長的宗婦一桌,同明思她們這一桌相鄰。明思落座之後,同桌的十五王妃還有幾位王妃也紛紛同明思頷首示意。十六王妃小聲問明思方才究竟,明思略略的說了兩句大概。還沒說完,就見一個丫鬟急急而入,走到平陽王妃身邊附耳低聲說了幾句。平陽王妃面上頓時露出驚喜色,同桌上幾位宗婦道了句罪便起身而去。
這丫鬟正是方才留在古側妃房中的那個丫鬟。明思也知道,同方才對她甚為恭敬的那個丫鬟一樣,這兩個丫鬟都是榮烈送到古側妃身邊的人。
十六王妃好奇地問,「平陽王妃怎離席了?」
明思未出聲,目光卻落在對面那一桌的莫清清身上。顯然平陽王妃的突然離席也讓她有些意外,但一瞬後,她大約是從平陽王妃方才露出的喜意中猜出了什麼,臉色頓時就顯出了幾分陰沉。
平陽王妃離去後莫清清便成了主家,但平陽王妃離去時卻並未對莫清清這個兒媳有半分的交待之言,加上眾人對這婆媳間早前的嫌隙都心知肚明,故而席間也未有人主動同她攀談。平陽王妃這一走,大家也自顧自的吃喝,左右低聲交談,倒把莫清清這個郡王妃像是冷落到一邊了。
明思也同桌上的其他幾位王妃皇子妃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應酬,將莫清清眼下的情狀納入眼底後,她就將目光收回,不再多看。
對這個心如蛇蠍的女人,明思也難得的生出幾分幸災樂禍的心情來。心底暗暗一笑後,明思也不禁在想,古側妃定是要拿此事做文章,就不知這文章會是怎麼一個結局了。
平陽王妃這一去便是大半個時辰。正筵撤下去後,酒筵開了。可沒主人家在場,大家雖覺怪異但好在都是些見過世面的貴婦,大家也就各自閑談敘話,聊些閑話家常,慢慢等著。
又坐了兩刻鐘,離去近一個時辰的平陽王妃終于在丫鬟的攙扶下又出現了。
眾人一見平陽王妃那臉色便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話頭。只見平陽王妃一臉氣怒之色,扶著丫鬟的手直直地走向莫清清。到了近前,平陽王妃從一旁嬤嬤身邊一把抓過一個紅漆匣子丟到地上。「啪」的一聲重響後,暗色的香丸頓時「咕嚕嚕」滾了滿地!
平陽王妃滿面沉怒,咬牙切齒,「你這個毒婦是想讓我平陽王府斷子絕孫麼?」
莫清清在看到那匣子的那一刻眸光一顫,但很快神情便鎮定下來,起身朝著平陽王妃一禮,神情平靜道,「婆婆何出此言?媳婦哪里做得不對,婆婆教導便是。莫要氣壞了身子。」
廳中眾人一見這情形,再一看那香丸,都是後宅中斗來斗去的人,心下哪里還不清楚?相熟的對視一眼後,面上皆露出一絲了然興味來。
平陽王妃對莫清清早已恨極,見她這般做派後旋即冷冷一笑,這一笑配著那半歪的胖臉,卻是有些怪異。冷笑後,平陽王妃看向眾人沉了口氣,「今日本是喜事,卻不想家中出了這等丑事驚擾了諸位。不過諸位既是在場,也好做個見證。不是我這做婆婆的容不下小輩。可事關我平陽王府的子嗣大事,今日我便當庭斷案,免得日後說我這平陽王府欺人。來人,請兩位大夫進來!」
平陽王妃大概也知自己說話不甚分明,這一段話含著氣怒,但她刻意將語速放慢,大家也听了個清楚。
話聲一落,便有一個嬤嬤引著兩位老大夫進來。明思一看,左側那位須發白了大半的正是王老御醫。在他身側還有一位中年的胡人大夫。
「二位,請將方才所言再說一遍。」平陽王妃緩聲開口。
兩位大夫對望一眼,那胡人大夫先開了口,「香丸中藏有麝香,同鹿茸花摻合後,麝香香味便有所改變,不易讓人察覺。若是久聞,會致人不孕。有孕者聞久,則會胎滑而落。」
眾人雖是早有猜測,此際聞言還是露出了驚色。
平陽王妃冷冷看了莫清清一眼,又看向王老御醫,「還請老大夫將方才為我媳婦所診脈象再說一遍。」
大家一听頓時也明白過來。這媳婦二字定不會指的是寶光郡主,應該指的是那古側妃。听話听音,平陽王妃方才對寶光郡主只稱小輩,而對這古側妃卻是稱的媳婦……家中出了丑事,一般都是私下處理,不願丑事外揚。可平陽王妃卻一反常態將事情當著數十宗婦鬧了開來,還讓大家見證——看來,平陽王妃這是鐵了心要……
一時間,眾人臉色各異。
王老御醫頷首沉聲道,「側妃娘娘孕期有五十日左右,如今胎相受這麝香所影響,稍有不穩之象。不過所幸發現尚早,日後多加注意小心調養,應能無恙。不過若未小心計,那屋子燻香日久,側妃娘娘還是換個屋子住為好。」
「多謝王老,日後我這媳婦的身子還要多多仰仗王老費心才是。」平陽王妃朝王老御醫點了點頭示意感謝,說完後,又轉首望著眾人,「平陽王府流年不利,我也病了這大半年。所幸得了個好的,麗兒嫁了我兒方三日便到京中來侍候我這不中用的婆婆,端茶倒水,事無大小皆親手服侍,連夜間也是守著的。我這媳婦心實,連自個兒有了身子也不知,只一心撲在我這病上,四處尋醫問藥。好在真神見憐,我如今也好了大半。方才才听我那媳婦暈在房里,還怕擾了我的興頭,自個兒悄悄讓媽媽請了大夫來看,這才知有了身子。卻不想,那香中竟被下了麝香。若非她整日在我屋中伺候,只怕何時出了事兒都說不出個所以來。這孩子年輕不經事,雖有不察之過,但說到底也是我治家不周,今日我就舍了這份臉面,讓諸位做個見證,我平陽王府實容不下這等毒婦!」
平陽王府寒著一雙眼,看向一臉平靜的莫清清,指著地上的香丸,怒聲一字一頓,「此事——你認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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