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就算逼死了明思,他也不能馬上將黑甲軍兵權收回。
太後尚在,榮烈目前只是失蹤,他如何能馬上提出收納兵權?更莫說,還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萬一榮烈真的回來,他便無法交代了。
還沒到迫在眉睫且萬無一失的階段,榮安自然不想行這最下策。
明思笑了笑,輕輕點了點頭,未有說話。
納蘭笙說的她固然明白,可她心里也清楚。
榮安對黑甲軍的覬覦之心有多強烈,那麼加諸在她身上的壓力就會有多大。
目前還只是一個開始。
納蘭笙寬慰地笑了笑。
「五哥,我想出城走走。」明思忽地輕聲,在轉首看了外間的晨光之後。
納蘭笙一怔,「可是想去城南,我陪你同去。」
他以為明思是想去看秋池。
前幾日,明思同他說過這樣的話。
明思搖了搖首,淡淡笑道,「這兩日心緒不穩,若去看他,只怕讓他也擔心。我想上西山住一日。」
西山?
納蘭笙幾分不解,「想去別院住?」
明柔給明思的地契中有一座西山別院,納蘭笙也是知曉的。
明思依舊搖首,「不是,是別的地方。放心,那地方很安全。我只是想靜一靜,好好想想。」
明思這般說便是拒絕讓人陪同了。
納蘭笙微愣,但見明思一臉的平靜。心中縱是有話也不好再問下去了。
沉吟片刻,他站起來,「我去安排下,等下過來接你。」見明思意外,他笑了笑,「城破後,老祖宗便讓人挖了一條地道通往城外。你從那里出去,我遣人護你出去。」
明思只驚異一瞬便了然。
經歷了城破宮破之後的老太君想必也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這條地道應當就是最後給納蘭府留血脈的後路了。
老太君既然將府中暗衛交給了納蘭笙,那麼這條地道自然也會告訴納蘭笙。
如今明思不好現于人前,有這樣一條地道卻是最最方便不過了。
明思欣然頷首。
只帶了顎敏一人同納蘭笙安排的兩個暗衛。經過幾個時辰的車程。明思在黃昏之際站在了西山腳下。
顎敏望了望山上氣勢巍峨的純觀,「王妃想去歸元觀?」
明思卻搖首,朝山上的小路行去。
不是純元觀,她的目的地其實是倒鐘寺。
並非是早有打算。而是忽然而起的念頭。
同納蘭笙說的清晰。她也清楚自己心里想要的結果。想做的事。
可是無路說的多肯定,心里多堅決,但該如何做。能做到如何,她心里全然無半分把握成算。
在那一瞬間,她忽地就想起了倒鐘寺。
曾經也有這樣忐忑的時候。
就是那老侯爺四老爺納蘭笙他們三人身陷囹圄之時,她也曾這般不安,心不著底過。
這世上,終有一些事不是說你決心了就能做到的。
而這一次,明思心里更有許多的難言難訴。
她的內心並不像她表現的那般冷靜自持。
她需要一種平靜來面對,更需要一種信念來堅定。
就算是虛無縹緲,可上一次的那番祈禱,的的確確讓她扭轉了乾坤。
而如今,她有更多的祈禱和祈盼……
山路崎嶇,顎敏跟著明思走到這條幾乎被雜草全然湮沒的小徑上,抬首的一寸一寸落下的暮色。
暮色中,一座被隱藏在歸元觀所在的高山後的小山顯露眼前。
形如倒鐘的山形,看似不陡峭,卻只有山後的一條小路可通往其上。
在山腰,並看不見山頂的情形。
顎敏心中疑惑。
這條小路便看得出此山幾無人跡,明思卻說要在山上過夜,怎麼個過夜法?
答案終于揭開了。
站在倒鐘寺那看似破敗卻屹立不倒的寺門前,顎敏驚奇,「這是——?」
她是胡人,知道漢人信天尊道教,卻不知還有佛教一說。
也不怪她,便是普通尋常的漢人,對佛教的存在也不是個個都知曉。
明思沒有回答,舉步朝內。
只有顎敏同她進去,那兩個暗衛則尋了寺前的兩棵大樹,藏身了上去。
走到大殿前,明思吩咐顎敏,「後面有廂房,你去看看。」
顎敏會意頷首,朝後院行去,背著包裹去安置宿處。
明思在殿前站了須臾,提步行了進去。
天色有些昏暗,她沒有注意到殿內地面和供台上異常,只是看到彌勒前的那盞火苗小小的長明燈時,微微怔了怔。
山路上好像並無人走過的痕跡,可這燈?
行前去,就著那微弱燈火一看,才發現供台上同地面竟然是縴塵不染的潔淨。
「王妃,有人。」就這此際,顎敏小跑著過來氣喘吁吁地壓低了聲音道。
明思一愣,「在後院?看到了麼?」
顎敏搖首,低聲道,「奴婢見廂房里有燈,就出來了。」頓了頓,「奴婢去通知人進去先看看?」
指的是外面的兩個暗衛。
明思想了想,「先不必了,咱們去看看。」
能用廂房說明人家先她們而來,此處本是無主之處。來這里的人應該也不是為了圖謀什麼,更不會是針對她們,貿然讓人探查反倒是不好。
明思這般發話,顎敏點頭,跟著明思朝內行去。
走到內院,顎敏還是警惕了幾分,「奴婢去敲門,王妃在此稍候。」
明思還沒點頭。只听「吱呀」一聲,那廂房門卻開了。
一個須發皆白的葛衣老者行了出來。
雖是年紀不小,卻是精神矍鑠,隱隱可見滿面紅光抖擻。
站在門前,他沖著明思笑吟吟的捋須,卻不說話。
明思愣了一刻,驀地露出驚喜,「老師傅!」
之所以愣一瞬,那是因為當年的老師傅乃是一顆光頭,而此際卻多了一個銀發挽成的布包髻。
「一別四載。小丫頭可還安好?」老者笑呵呵地朝明思行來。「去年的梅過了,今年的梅可還早呢。」
明思心中著實喜悅。
當年同老師傅雖是萍水相逢之交,但那段日子,兩人卻是頗為投契。
時隔四年再度故地重逢。她心中也是萬萬沒想到的意外。
隨即盈盈一禮。「小女子尚好。老師傅倒真是別來無恙。」
雖是相處不長,但明思也知曉幾分老人的性格。
老人並無世俗人那些拘泥之見,最喜直來直去。
老者果然呵呵笑開。「你這丫頭——好好好,沒了梅花可賞,小丫頭若不嫌棄,好水好茶卻還是在的。走,旁人秉燭飲酒,你我不妨以茶代酒,如何?」
明思抿唇一笑,「老師傅盛情,小女子求之不得。」說著朝後院石桌一指,「無梅花,梅枝卻在,不如就在原處。」
「好!」老者笑著頷首,也不客套,看著明思顎敏就吩咐,「井在何處你知曉,你帶你丫頭去取水。我去取茶。」
明思欣然從命。
她們是打算在寺中過夜的,自然是帶了不少用具的。
不多時,石桌旁銅爐便燃起,桌上茶具擺放齊整。
顎敏退了出去。
即便明思未曾吩咐,她也要出去同兩個暗衛交待一聲,以防萬一。
何況,看明思同老者的模樣,只怕有一番長談。
她也不方便在此處妨礙。
對于顎敏的悄然離去,老者似是全然無覺。待水一沸開,便熟練的起水沖茶。
明思雖是好茶,也會幾分茶藝。
可比起老者,她是自嘆不如,故而也未矯情爭搶著泡茶。
茶泡好,老者斟茶,明思將第一盞茶放到老者面前。待老者斟好第二盞,才端到自己面前。
在老者的笑意注視下,她低頭深深一嗅,抬首便是笑意輕聲,「喝到老師傅的茶真有一種時光從未流逝之感。」
沒有問老者為何歸來,也沒有問老者為何月兌下緇衣蓄起發髻,明思的話中只有淡淡的喜悅和一絲輕微到幾乎讓人覺察不到的傷懷。
可老者並非常人。
他的唇邊笑意微微斂起一分,深深地望著明思,「四載歲月,水同、茶同,可時光終究是流逝別人而去了。小丫頭可別來無恙?」
竟然又提起了先頭的第一句問候。
明思怔愣一剎,輕輕垂下了眸光,唇畔雖有一絲微笑語聲卻輕輕,「老師傅,我不好。」
老人睿智,再度問起同樣的話題,顯然是看出自己那句「尚好」乃是客氣之詞。
老者聞言面色無變,輕輕噙笑點了點頭,轉首看了一眼彌勒殿的方向,「你眉頭著什麼急,但能守份安貧,便將得和氣一團,常向眾人開口笑;我肚皮這樣肥大,總不愁吃憂穿,只因可包羅萬象,自然百事放心寬。——丫頭既知曉這等真意,又如何不懂心寬之理?」
听得老者的話,明思心中有些異樣。
可一時間也想不出何處異樣,只能輕輕一笑搖首,「小女子終究俗人,難以超凡。」
老者端盞飲茶,放下,「小丫頭本是聰慧通透,悟性不凡,佛緣不淺,為何還看不穿堪不破,這般自苦?」
自己苦麼?
明思怔忪,少頃,她垂眸唇角笑意似有似無,「我只懂幾句粗淺偈語,哪里能有什麼佛緣?何況——」停下頓了頓,「佛家講勘破、放下、自在,可這般勘破了,放下了,自在了——于小女子而言,縱能平靜卻並非己心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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