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俊面色冷凝,「哪里等得了那般久?」
康全心中也明白這其中道理。
莫說還要顧及左柱國的腦癰之癥,就憑心而論,左柱國的那份計劃在他看來已是十分周全。
他不明白為何榮俊還要前瞻後顧,不能痛快決定。
路夜白這條路雖是拿下最好,可一時之間哪里那麼容易?
「殿下應了左柱國今日回話,殿下可有決斷?」康全望著榮俊,「一萬五千人只能分批而入,若都壓到後頭只怕會引人察覺。殿下還是拿個主意吧!依屬下之見,左柱國的計劃已是完備。」
榮俊垂眸不語。
康全說的這些,他自然是明白。
可除了那日同溫多爾提的那句「強兵相接」之外,他還有一重顧慮。
若按溫多爾之計,屆時先讓部分兵士著黑甲軍服飾出沒引起榮安警覺,而後又讓其他兵士喬裝成禁軍和黑甲軍亂宮。這般計劃的確可擾亂池水對他們有利,但若事成,日後旁人必會認為他同明思早有勾結。
他直覺明思不會喜歡被人這般說道。
若有其他任何辦法,不到萬不得已,他真不願這般選擇。
經過那次山洞的經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明思是一個如何能對自己狠得下心的女人。
一些旁人覺得無謂的原則,到了她那里,可能就是一道銅牆鐵壁。
他只要稍有不慎,也許就會同她劃上一道天塹。再不能相通。
榮俊感到壓力巨大。
一邊是自己不得不做的事,一邊是自己不得不讓的女人,他從未覺得如此棘手過。
而另一方面,還有一把看不見的巨劍懸在頭頂。
榮烈!
一想到這個男人,榮俊便更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他並不覺得自己比榮烈差,真要對上那也不過是各憑本事。可那是在真刀真槍男人之間的爭斗情況下,而如今卻夾了一個明思。
有一點他至關清楚,那就他若不能搶在榮烈回來之前將明思帶到自己身邊,那他就永遠再無機會得到明思。
如今他費了絕大力氣,才讓明思稍稍對他露了些顏色……
不!他絕不允許那樣的情形出現!
驀地一沉氣。他吩咐康全。「給溫多爾送信,就說按他的計劃先辦著。小心行事,不可驚動。」
康全一喜,遂利落頷首。「是。屬下這就去辦。」
「你要去同人喝酒。辦了事就去吧,不必來回了。」榮俊淡淡道,「對了。同左柱國說一聲,就說最近要避諱些,我他之間最好不要太親近。若是太子妃同他說什麼,讓他莫要當真,就說是孤刻意為之。大事為緊。」
康全一愣,下一刻明白過來,心中也是佩服。
這一著妙啊,殿下這些可以名正言順的不理會太子妃了。
康全應聲領命而去。
這夜傍晚,康全早早地就在包廂里叫好酒菜候著。
一面慢慢品著,一面細細思量自己該怎樣試探才不顯山露水。
听得門前傳來小二的聲音,他立馬起身含笑看向包廂房門。
小二推開門,路十三那一張冷冰冰無表情的臉便露了出來,也沒打發小二賞銀,就直直地行了進來。
見房門合攏,康全忙笑著熱絡招呼,「路兄快請入座。」
待路十三坐下,他又笑道,「也不知路兄口味,還是叫的上回那幾個菜,不知合適不合適?」
路十三端起酒杯一口飲盡,「無妨。」
惜言如金。
康全呵呵一笑,替他倒酒,「路兄平素有些什麼消遣啊?咱們哥倆也算投緣,沒準兒還有旁的偏好也一樣呢。」
說完他看著路十三。
路十三端起酒杯又一口飲盡,卻未說話。
康全突然發現今日路十三似乎周身散發的冷冽氣息比往昔更濃。
這人心情不好?
康全心中生出了這個認知。
在暗地里一打量,只見路十三喝完一杯後,又自己拿壺倒酒,竟將他這一個明晃晃的大活人沒看見似的,倒完酒又是一口悶掉!
康全生了奇。
往常路十三雖是話少,也沒少到這般。就算是冷面,也不像今日這般只顧喝酒當他不存在。
路十三又去拿酒壺,康全一把按住他的手,「我來我來,」一面倒酒,一面關切隨意的看著路十三,「路兄可是有什麼心事?」
路十三喝酒不上臉,這一坐下來連著干了好幾杯,一雙狹長的眼卻透了些往昔所不見的深幽出來。
「干!」路十三舉起酒杯。
康全一愣,也端起酒杯,「干!」
兩人利落仰首而盡。
康全笑道,「路兄若是有什麼為難之處不妨同兄弟說一聲,若兄弟幫得上忙自是不消說。就算兄弟本事不夠,殿下一向也敬重路兄本事,天大的事兒也不過殿下一句話。」
說完,他看向路十三。
牆上燈盞投出橘色的光,照到路十三面上卻不見一絲暖意。
路十三一臉清冷之色,看了康全一眼,「不是來喝酒的麼?」
康全一滯,縱是他也算皮厚此際不禁也被路十三噎得有些窘,「好好,是兄弟的不是。來,喝酒就喝酒。路兄請!」
兩人便開始你一盞我一盞的對干起來。
好在康全也是個中好手,兩人酒量棋逢對手,喝起來也慢慢淡化方才的尷尬。
康全心中憋了一股子氣。
你不說是吧,那我就喝到你說!
他還偏不信這人的嘴真是鐵水澆過的!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不能確定這路夜白是有煩心事。他就白活了這麼二十來年!
路十三的酒量實在是好,康全趁他不注意也偷偷摻些假。對干時,他悄悄吐些出來,然後又趕緊替兩人斟上。反正路十三今日一看這模樣就是想一醉解千愁的陣仗,倒了酒就喝,目光也極少看他那邊。
這一喝便到了月上中天。
桌上擺了滿當當十來個空壺,即便是康全也有些抵不住發暈了。
路十三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沒酒了。多謝款待。告辭!」
三句九個字,是今日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康全甩了甩頭站起,舌頭也有些不直。「路兄。我送你——」
路十三搖首,忽地一個踉蹌,康全忙上前扶住他,路十三卻推開。「不必。我自己走。多謝了。」
這一句有十個字。
說完。便微微搖晃著走了。
康全摻了不少假,此際雖是發暈,但神志還是清楚的。
望著路十三轉過身影後空空的包廂門。他只覺心中沮喪。
驀地出氣般一聲吼,「小二,算賬!」
「來摟——」小二屁顛顛地跑來,忽地目光朝地上一落,「客官你東西掉了?」
康全低頭一看,只見地板上正躺著一個粉底色繡藍花的荷包!
他拾起一看,只見質地精美異常,不過那針線卻是蹩腳得緊。荷包雖是繡得不如何,但上面卻縫了幾顆一般大小光澤瑩潤的明珠。
他也是有些眼力的,一看那明珠的光亮色澤便知不是凡品。
忽地他將荷包拿到燈盞下一照,只見那幾顆明珠竟然在燈盞下透出了一層淡紫色的光芒——他倏地一震,這珠子是宮里的東西!
正怔愣思量間,忽听腳步聲大步而近,他還未反應過來,路十三便再度返回。
見他拿著那荷包在燈下照著,路十三面上遂一沉!
康全也幾分尷尬,忙打了個哈哈,笑著將荷包遞到路十三跟前,「這是路兄放下遺落的吧?」
路十三盯他一眼,接過荷包納入懷中,「多謝!」
說完轉身大步而去。
康全這一回唇角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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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太子府的康全第一時間就進了鹿園。
「荷包?」榮俊蹙眉。
康全點頭,「上面還縫著海郡進貢來的紫珠,是宮里的東西。他一進來就喝酒,屬下引他說話他也不爽快。後來屬下便引他喝酒。喝了十幾壺才散,可他酒量也好,屬下也沒辦法。不過看今日的模樣,他似是有什麼煩心事兒。」
榮俊沉吟著點頭。
忽然間,外間響起了腳步聲,一個侍女在廊下幾分為難的稟報,「殿下,太子妃在園門處……」
沒有說下去,她也不知該如何說。
太子妃執意要見殿下,她才說了一句,太子妃便發了脾氣。
她勸不走,只好進來通傳。
榮俊冷了臉,「康全你去!」
他現在哪兒有心情去應付這個女人!
康全只好去了。
到了鹿園門前,溫娜兒寒著一張臉站在門前,見康全一個人出來,那臉上愈發難看。
「殿下呢?」溫娜兒憋了一口氣問。
康全賠笑,「殿下在書房擬折子,最近皇上交下的差事多,所以——」
「差事!差事!」溫娜兒美目驀地一瞪,胸脯起伏不定,顯是氣得不輕,「你少拿這個來打發本宮!你們這些奴才是干什麼吃的,差事都讓殿下忙,養你們這些奴才還有什麼用!」
康全臉色也難看起來。
他非但不是奴籍且還有官階在身,溫娜兒口口聲聲的「奴才」對他實是極大侮辱!
連太子殿下都沒讓他受過這等氣!
見得溫娜兒這幅馭氣指使的驕縱模樣,一瞬間,他忽地有些能理解榮俊為何看不上這些女人了。
這女人美則美矣,可如今這幅活像天下人都該被她踩在腳下的模樣,實在讓人倒盡了胃口。
「太子妃還是請回吧,殿下說了不能驚擾。」康全不冷不熱地一句,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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