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魯性子直爽並不適合這差事,故而榮烈便讓沙魯主意負責黑甲軍的相關事務,而將朝廷銀會的事務交給了布羅卓都二人。
三人在書房中說了一陣後,榮烈取出擬好的章程遞給兩人,「這兩家若無其他情況就按這上面的條約商談,差不多就簽下來。下一批的銀兩便由這兩家出。」
布羅接過,翻開了一遍後遞給卓都,布羅問,「那其他幾家若有意接洽,屬下如何處理?」
榮烈挑了挑眉,「先晾涼再說,那幾家風評並不如何好,且一直觀望顯是搖擺不定嫌朝廷給了利錢低了。即便是要簽,條件自不能同這兩家相同,利錢至少還要降他一成。」
布羅卓都一笑頷首,「屬下明白了。」
兩人告退出去,榮烈將布羅留了下來,「你得空去見見納蘭府大姑爺。」
布羅聞言一愣,有些不明白。
榮烈掃他一眼,淡淡出聲,「听說他家老夫人想讓他納妾。」
布羅怔了怔,忽地想起今日納蘭府大小姐上門拜訪,霎時明白過來,笑道,「他家老爺子在禮部任監事,屬下正要去禮部一趟。」
布羅腦筋轉得極快,榮烈這樣說的意思顯然是想讓他從中敲打一番。不過此事尋納蘭府大姑爺還不如從他家老爺子下手來得方便。
榮烈目露贊許地點了點頭,滿意道,「那你就跑一趟吧,先將禮部的事兒辦了再辦其他。」
布羅笑著領命而去。
是夜。榮烈從宮中回來,明思卻破例沒有早睡。
榮烈進房,明思還躺在床上看書。
榮烈一見明思沒睡,心中便知她還是放心不下榮眉的事兒,也不點破,只上前抽了書放在一邊,「燈下看書傷眼。」
明思其實也沒多少心思在書上,不過是等榮烈回來拿本書打發時間,「今日宮宴可說了什麼沒?」
榮烈月兌了大氅,在床上坐下。看著明思輕嘆了口氣。望著明思的一雙眼寵溺無奈,「你可是想問我和親旨意下了沒?」
明思看他一眼,不說話。
榮烈嘆息道,「便是眉兒的母妃擔得心只怕也不會比你多。」
明思抬眼看他一眼垂了首。低低輕聲。「我哪里及得上……若我是眉兒的母妃。若不是——我定會不顧一切法子也不會讓她勉強。」頓了頓,幾分黯然,「我如今也是袖手旁觀……」
榮烈伸手攬過她。「好了,莫要想了。今日旨意並未下,宴後我見過皇兄,和親旨意暫時還不會下。應是要到兩月後,夏瀝太子返程前才會下旨。」
明思抬首一愣,「返程前才下旨,為何?」
「夏瀝太子此番會停留兩月,返程下旨是他提出的。」榮烈深意道。
明思怔愣一瞬,明白過來,「他想同眉兒多多相處?」
若是下了旨便是未婚夫妻,自然諸多避諱。
沒下旨便可方便往來些。
榮烈含笑頷首,「此人心思細膩。」
明思默然嘆氣,「他若不是太子也許……會好些。」
榮烈聞言無奈而笑。
若他不是太子,這門婚事如何能成?
不過心中雖是如是想,榮烈還是沒說出口。
明思說出之後也知自己這話說得沒緣由,想到那夏瀝太子,又想到納蘭笙,心中霎時復雜。無言須臾後,伸手抱住榮烈,將頭依偎過去,低低輕嘆,「我身邊親近些的,除了藍彩,如今都尚算和美。藍星、藍靈、帽兒、明初、明柔、明歡……也都算得其所願。明珠眼下日子也稱心如意。即便是藍彩,也是如她所願。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女子成親便等同第二回投胎,稍有差池便是終身泥淖。這世道對女子不公,眉兒雖是聰慧但卻極為心軟。宮闈中的那些個東西,她也許也明白不少。她幼時也受了不少欺凌冷落,也是近些年,你皇兄才待她好。可她得了勢也沒對誰使過壞心眼。她不是不會而是不願。她這性子其實不適宮中,如今是長公主身份尚能自如,真要是站上了那風口浪尖,她定是會吃虧的。即便能咬牙應付,也必定不會快活。」
榮烈細細听著,心中只覺觸動。
他對榮眉也無多少關注,也是因著明思才多留了些心。明思此番說了這段,他從未想到過。但听明思這般一說,細想來卻似是極對。
更觸動處是他覺著明思口氣似乎還有些別的感觸在其中。
心中思量片刻後,他腦中亮光一閃,低頭看向明思,眼底若有所悟。
明思抬眼迎著榮烈的目光,她看出了榮烈眼中之意,淡淡笑了笑,「當年我執意不肯入宮便是因此。你沒發現麼?眉兒同我心性極像。」
榮烈輕輕頷首。
明思嘆息,「我是個慢性子,身邊的人個個皆是要一段時日才能真正生出親近。這麼些年,只有眉兒一個是頭一回見面就讓我生出親近好感的。可是如今……」
榮烈心中也感傷,可如今事幾成定局,多說只能讓明思更加難受。
榮烈只能心中嘆氣,「夏瀝太子還要逗留兩月,想必也有不少接觸。若能相交,興許也能對眉兒有些助益。你如今身子重,這些便交給我,莫要多想了。」
榮烈好生一頓安撫,明思情緒才緩和些,閉眼睡了下去。
听得榮烈起身去淨房沐浴的腳步聲,明思睜眼看了榮烈的背影一眼,心底一嘆,再度闔了眼。
她如何不知自己這番話說出也不能改變什麼,可憋在心里實在難受,也惟有對榮烈可以說。
如今情勢已是如此,也只能寄望于夏瀝太子對榮眉的真心能持久些,至少能最大限度的護住榮眉,讓榮眉在異國他鄉能得些真心暖意。
雖是這般安慰自己,但閉目睡去前一刻,明思心中還是仍忍不住惻然。
可此際的明思卻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會是那樣的一場天翻地覆,讓她心痛而悔。
今日的這份私心逃避在之後的許多年,成為了明思心中最大之痛。
榮眉這數月來沉靜了許多。
自五月前榮安召見後似一夜長大,除了偶爾出宮探訪明珠同明思外,平素半步不出寢宮,每日在宮中只是看書練習書法。
一開始每日練字兩個時辰,到了後來,只要得空都在書房中練字,最多是時候,一日練字時辰便佔了近三個時辰。
這日榮眉早早就醒,漱洗完便進書房鋪開筆墨。
中間侍女擺了早膳,榮眉也只喝了一碗羊女乃就繼續練字。
這一練便又是一個多時辰。
榮眉的字寫的並不好,往昔也從未精心練過,如今練了數月,雖有進步,但因根基沒打好,故而寫出的字也不見得如何好。可是她每日卻寫的極為認真,一筆一劃,皆眉眼沉靜。
一旁守著的青黛心中卻不好受,見榮眉沒有停下的意思,忍不住開口勸道,「公主卯時就起了身,已寫了兩個多時辰了,不如歇歇。奴婢陪公主出去走走可好?」
榮眉往日都是卯時中三刻才起身,今日卻是卯時初就起了身。
青黛是榮眉身邊第一的貼心人,自然猜到榮眉今日起身這般早只怕是昨夜也未有安睡好。
昨日宮中設宴迎夏瀝太子觴灕……
心中雖是明白,可青黛什麼也不能說,但見得榮眉這般,她心中也是不忍。
「不用了。」榮眉淡淡笑道,目光仍舊專注筆端,「練字可靜心養性,我雖寫得不好,可也能覺出這其中妙處。青黛你就別管我了。」
正說著,筆端一滑,字便歪了。
榮眉無奈一笑,搖了搖首,伸手揭過宣紙丟到一旁,「又寫壞了。」
地上已丟了十數張沾了墨跡的紙。
沒有喚青黛動手,榮眉取過一張素宣鋪上,青黛看了一眼地上,心中只覺一痛,驀地伸手拉住榮眉的手,「公主別寫了——咱們去見睿親王妃!」
榮眉聞言垂了垂眸,遂眉眼淡淡地看向青黛,青黛咬了咬下唇,仍舊鼓起勇氣,「王妃是真心待公主的,何況納蘭師長他對公主也並非無——」
「青黛!」
青黛最後一字還沒出口,榮眉倏地冷臉出聲喝住,語聲嚴厲。
青黛霎時停住口,卻猶不甘的咬住唇瓣,「公主……」
望向榮眉的眼中,滿滿都是心痛憐惜。
榮眉在青黛的眼神下輕輕垂了眸,語聲低低若微,「青黛,別再說了,別再說……」
青黛緊緊地咬住唇。
榮眉不再說話,用鎮紙將素宣壓好,羊毫蘸了墨,慢慢勻好,一筆一劃又開始極認真的寫了起來,卻比方才還寫得緩慢,神情也更加沉靜。
青黛看著心中只覺更痛,終于忍不住悄悄退後一步,拭去眼角淚光後,再上前替榮眉重新研磨。
方將墨汁研好,外間傳來侍女的聲音,「公主,夏瀝太子請見。」
青黛拿著墨條的手霎時一顫,抬首朝榮眉看去。
榮眉將筆放回硯池,「請太子殿下入殿奉茶稍候。」
侍女應了,領命而去。
榮眉行到一旁淨手,而後朝外殿行去。
青黛垂了垂眸後默然跟隨而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