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滿地 第六十五章

作者 ︰ 李紫嫣

西洋燈柔和的光芒鋪灑在這間陌生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屋里收拾得一塵不染,一桌一椅都透露出安全溫和的氣息。葉碧涼終于可以確定這不是戲院,之前她感覺自己一直沉睡著,仿佛掉入一個冗長而沉重的噩夢,夢中的碧涼閣被砸得稀爛,人們爭相逃離,戲班子的好友把仇恨的眼神投射在自己身上,夢的盡頭有一個人在耳邊急切的問她「宛珠在哪里?」。她努力的試圖找回一些記憶,依稀想起一些片段。葉碧涼迷茫的看著四周,沒有焦點的眼神落在沈含玉身上。

「葉老板,你還好嗎?」。沈含玉輕聲問道。小青鸞從門口沖了進來,激動得趴在葉碧涼身邊,看到她的臉,葉碧涼終于徹底醒了過來。她虛弱的喘了幾口氣,沈含玉用有力的手指掐住她的內關。

小青鸞含淚的眼里都是愧疚︰「師父,信沒送到。」葉碧涼面含悲痛,苦笑著閉上眼︰「我曉得了。」。

「葉老板,宛珠在哪?」葉碧涼睜開眼,犀利的目光落在沈含玉身上︰「你也想找她?」沈含玉點了一下頭︰「葉老板,時間緊迫,長話短說。你一定要告訴我宛珠在哪,我是她的朋友。若有危險,我可以馬上就去找她。」葉碧涼冷冷打量著眼前的男人,他光潔的額頭上經過一番忙碌已經滲出一層薄汗,眼神真誠懇切,俊顏上散發的專注令人無法忽視。

小青鸞見葉碧涼不說話,急忙幫腔︰「師父,小哥哥是好人。今天就是他帶我找了一晚上的宛姐姐。」

葉碧涼眼眶發熱,哽咽難言。沈含玉做了個阻止她說話的手勢︰「不如這樣,我來說,你點頭搖頭就好。第一,宛珠是不是去了你那里?」葉碧涼點點頭,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臉頰。沈含玉的心髒有一瞬間的停頓,他甩開情緒,努力保持冷靜︰「第二,是不是杜牧鏞帶走了她?」葉碧涼不住的點頭。「第三,你知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葉碧涼閉上眼,搖搖頭。沈含玉一刻沒有耽擱,對默默站在一邊的林羽輝說︰「把兄弟們都找來,拿著東西。」話音未落他已走了出去,林羽輝立刻利落的跟上。

屋里只剩下她們兩人,小青鸞痴痴的看著葉碧涼,一顆心也冷了下去︰「我終于懂了,師父是想讓宛姐姐自己跑,那天那個老頭子來找你晦氣的時候你就知道,他早就看上了宛姐姐,所以還送來禮物,既賄賂你又威脅你。可是你想舍生取義,所以就冒著風險讓我送信去。說到頭來,所有這一切你都是為了宛姐姐。」

葉碧涼的臉腫脹得不成樣子,左眼眯成細細的一條縫,她面無表情的听著小青鸞的這番獨白,不發一言。小青鸞面露淒涼︰「為了一個宛姐姐,你要賠上所有人和畢生心血。師父,你好狠的心。我只問你一句話,若那個人換做是我,你也會這樣做嗎?」。

葉碧涼的眼里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她努力的逼退淚意,看著徒弟小青鸞,想說的話全都堵在胸口,竟無語凝咽。小青鸞看著久久說不出話來的葉碧涼,流著淚負氣般的轉過頭去。

林羽輝和沈含玉坐在車里,晚上寒氣逼人,林羽輝出來得匆忙,衣衫有些單薄,連打了好幾個寒戰。沈含玉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辛苦。」林羽輝急忙挺挺胸膛︰「跟著少爺做什麼都不辛苦。」

沈含玉做了個深呼吸,問道︰「剛才的事情你也听見了,要怎麼找人,你有思路嗎?」。見林羽輝面帶猶豫,沈含玉揮揮手︰「但說無妨。」「是這樣的,因為我以前打探過他,所以知道一些。杜牧鏞這個人行事還算比較有規律,平日里只在兩個固定的大地方吃飯喝茶看戲,但是像今天這種情況,我拿不準。倒是有一個想法,可也只是想想,也許希望不算大。」

沈含玉看著他︰「說來听听,有一分的希望我們也去看看。」林羽輝點點頭︰「杜牧鏞最近入了青幫,但是是半路殺進去,沒有拜老頭子。這件事情的關節他全都靠著一個叫顧青軒的人,也是幫里有點地位的,同時他也仰仗著杜牧鏞,近來開了個大買賣,叫天蟾寶樓,是個听戲消遣的好去處。這個顧青軒和杜牧鏞交情匪淺,少爺總讓我去盯著青幫動靜,所以我知道最近杜牧鏞都泡在那邊,他的家里還有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叫孟金靈,是上海灘出名的美人,之前也是個唱戲的,舊人尚在,這杜牧鏞肯定不會把新人帶回家去,再說為了能和雲姑娘扯到一塊去,他肯定希望找個熱鬧地方,越多人見著他倆出入越好,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樣就先造了個聲勢,這也是他慣用的伎倆,所以這半天我就在猜,雲姑娘八成是讓他弄到天蟾寶樓去了。」

沈含玉果斷的發話︰「找上兄弟們,立刻出發!就去那里。」

沈含玉剛要發動車子,林羽輝忽然抓住他的小臂,他不由皺著眉看向這位忠實得力的部下。「少爺,你可想好了,這是要擺明了和杜牧鏞對著干。你難道真的要為了雲小姐得罪他嗎,杜牧鏞是大少爺的座上客,老爺的生意也倚重他。你若是去了,今後要面對的可不止是杜牧鏞一個人。」

沈含玉輕笑一下,眼神卻堅定不移︰「羽輝,世上難道只有父親和大哥的生意重要?」林羽輝點點頭︰「懂了少爺,我馬上去叫人。」

葉碧棠這晚博得了滿堂彩,底下吆喝叫好的聲音震耳欲聾,她站在戲台中央,享受著這浮華無盡的光榮時刻,眼光有意無意的投向不遠處的薛鴻蒔。王湛通沉著臉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的鼓了幾下掌。

薛鴻蒔的隔壁雅間里還坐著三男兩女,坐姿優雅,連鼓掌的姿態也十分嚴謹,其中一個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女,肌如白雪,眉如遠山,鵝蛋臉上瓖嵌著一雙嫵媚的細長眼,青春期的發育讓她看起來略顯豐腴,但卻絲毫不能掩飾她渾身散發出來的冷冽氣場。她看著台上春風滿面的葉碧棠,不屑一笑,轉頭看著身邊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子俊朗的側臉,一開口說得卻是流利的日語︰「治也哥哥,這就是中國的戲曲?」那男子眼光一直膠著在台下的一群人身上,整場戲看完都沒理會這個少女,听她這樣問,終于轉過頭回看著她,那女子卻直直迎上他的目光,眼里還有一些挑釁和興奮。另一個年輕男子立刻阻止︰「千月,不要不講禮貌。」「我看不過如此,根本不如我們春姐姐的歌舞。」這個叫千月的女孩不管其兄長的勸阻,倔強的說道。

石田春不好意思的笑笑,低眉順眼的看著身邊一個中年男子。那男子一掃往日的陰郁神情,寵溺的看著石田春,用流利的中文說︰「中國的文化,博大精深。我們日本的歌舞確實美好,可是不要剛愎自用,要取各家所長,這個道理在任何事情上都適用。曾經有一位中國大臣說了一句話,師夷長技以制夷,我覺得這句話說得很好,意思你們可懂?」

星谷千月看著他說中國話的口型一動一動的,急得一直看自己的親哥哥星谷光河。光河無奈的看著妹妹︰「你知道的,我中國話說得比你還差。」「岡村老師每次都要說這些模不到頭腦的支那話,我當然不懂了」

岡村寧次嚴肅的看著星谷千月,用日語輕斥道︰「不要小看說幾句中國話這樣的細節,瑞士手表迅速崛起享譽世界就是因為每一個細節都近乎完美。學習中國文化關乎我們帝國的遠大理想,所以你要好好學習,收斂浮躁,行事也要像你雲子姐姐和治也哥哥一樣,」星谷光河听到「雲子」這個名字,眼神有些黯淡。「治也君,既然千月不懂剛才那句話的意思,你來解釋給她听听。」

岡村寧次看著身邊發呆的男子,微微皺起眉頭,光河有些詫異,輕輕的踫踫他,鈴木治也方如夢初醒。「治也,你在想什麼?岡村老師在對你說話。」鈴木治也有點心不在焉︰「啊,老師,我有些內急,失禮了。」說著便在幾個人驚異的目光里走出雅間。

宛珠坐在台下一個視角絕佳的位置,身邊一群彪悍凶猛的黑衣人把她和杜牧鏞圍繞出來,和周圍的票友形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杜牧鏞笑呵呵的坐在旁邊,時不時悠閑的喝上一口茶。宛珠面無表情的看著謝幕的葉碧棠,並不鼓掌。

「雲小姐,這場戲可好看?」雲宛珠冷笑一聲,算是作了回答。「看來雲小姐不滿意。怪就怪這個角兒唱得不好。一會兒我讓她親自和你賠罪。」

雲宛珠冷冷看著杜牧鏞的黃瘦臉︰「杜老板,我用不著什麼賠罪,戲也看完了,我可以走了嗎?」。杜牧鏞掛著笑︰「小姑娘就是性子急,這是看戲,還沒吃飯呢,怎麼能讓雲小姐,空著肚子回去呢?」

「我累了,不想吃什麼飯,現在我只想回家。」杜牧鏞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哎呦,想回家好啊,我給雲小姐特地預備了好地方呢,我們馬上備車回去休息。」雲宛珠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心里已有幾分害怕︰「你,你說什麼呢?誰跟你回去?」杜牧鏞指著樓上的廂房︰「不回家了?不回家就上去吃飯。」

宛珠看著杜牧鏞身邊的那些如狼似虎的黑衣人,心里忙亂的敲著鼓。正在彷徨之間,忽然覺得如芒刺在背,抬頭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差點驚呼出聲。周治也正在一個角落,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宛珠的有些激動,想出聲喊他,可是這時候散場的人群洶涌而至,將他淹沒進去,仿佛剛才所見只是一個幻影。

杜牧鏞冷著臉,故意沖身邊的龍三懷大聲吩咐道︰「保護好我的女人。」「老爺放心!」人們雖然擁擠,可是卻遠遠都繞著杜牧鏞這一群人走,誰也不敢招惹。宛珠在眾人矚目的焦點里,眼神透著絕望。

「哥哥,那姑娘是誰?和那個老頭什麼關系?」星谷千月在往外走的時候不時的回頭看著他們。星谷光河搖搖頭︰「不認得,是個可愛的姑娘呢。不過也許是那個人的夫人。老夫少妻的搭配在我們那里也是很多的。」岡村寧次走在石田春後面,一直盯著走在最後的鈴木治也。看到他下定決心要推開人群走到宛珠身邊去,立刻伸手抓住他的小臂。鈴木治也條件反射的回肘一個輕擒,卻被岡村寧次接住,所有的動作在一瞬間結束,所以沒有人注意到二人的動靜。

「治也,不許過去。」說著岡村寧次加力拖住他,臉上的神色如常。「老師,我必須去,她遇到困難了。」岡村寧次恨鐵不成鋼的一個鈍擊,快如閃電的擊中了鈴木治也的月復部,星谷光河回頭看二人是否跟上,轉頭便見到鈴木治也被打得半蹲,忙逆著人群折返回去︰「治也君,你怎麼了?」鈴木治也的額頭上滲著冷汗,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一絲痛苦,他做了個手勢,沉著的說︰「光河,我沒事。」岡村寧次用刀鋒般的目光鉗住他︰「我在後面,你們倆先走。」鈴木治也置若罔聞,直起身繼續回頭尋找宛珠,可是哪里還有影子。他不顧岡村寧次的訓斥,著急想要沖過去仔細尋找,岡村寧次用力拉住他,幾個人順著人流涌出了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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