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滿地 第六十九章

作者 ︰ 李紫嫣

沈含玉的房間布置簡潔明快,除了桌椅就是床,幾乎再無其他擺設,整間屋子里最出彩的就數一個褐色的石頭屏風,孤零零的突兀一放,佔去好大一塊地方。換做平時宛珠一定上前看看稀奇,如今她眉頭深鎖,縴細的手指揉捏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平靜的臉上略有倦色。看著她蒼白的俏臉,沈含玉暗自嘆了口氣。本來折騰了這麼久,應該讓她去休息的,可是這事迫在眉睫,若此時不說,怕明天有變。

「沈少爺,我得謝謝你,可是你是怎麼找到葉老板那去的?」宛珠打破沉默,柔聲問道。「你那個小妹找你,我看著不對勁,就去了戲院。」宛珠有些意外︰「你說小青鸞?她來找我做什麼?」沈含玉淡淡回道︰「也沒什麼,無非就是讓你別回去罷了。」宛珠嘆了口氣︰「想不到也牽連了她,我欠她們太多了。這次的事發生得突然,真是始料不及。」沈含玉看著她,眼神幽深︰「你總說連累,那是不是至今都沒想過,若當時放任自流,你自己會怎麼個下場。」他嚴肅的看著宛珠︰「杜牧鏞不是善類,你可知他是什麼角色?我記得之前提醒過你,要萬分小心。」雲宛珠低垂著頭,愁容滿面︰「我哪里想得到他這麼厲害難纏。可是看今晚上那個情景,你這樣對付他,他會放過你嗎?你會不會有事?」

沈含玉安然靠在梨花木椅上,低著眉眼沉默了一會兒方說︰「實話說,我無法回答你。在這個節骨眼,我也沒有信心。」宛珠苦笑著點頭稱是︰「所以你說我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沈含玉伸手撢撢衣角,不以為然的說︰「是,也許杜牧鏞真的不會放過我,到時候連我一起收拾了。」宛珠著急的走到他身邊,一雙縴手掐住沈含玉的胳膊︰「你怎麼不急,那可怎麼辦?」

沈含玉好笑的看看她,指著宛珠青白的指頭︰「你一著急就掐人嗎?」。雲宛珠低頭看到她把人家衣服都弄皺了,急忙松了手。沈含玉見她臉色實在不好,心生愛憐,便收起玩笑的臉孔,正色道︰「你放心!」宛珠搖搖頭,一顆露珠般的清淚掛在眼角︰「不,我不放心,都這個時候了,我哪里能放得下心去。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杜牧鏞肯定要使絆子整我,現在你為我得罪了他,這下可好,不但連累了葉老板為我受苦,還有帶上你一起。你不曉得我現在的心是怎樣疼怎樣悔,我真是後悔,後悔來上海,後悔離開家。如今出來了,也是覆水難收。我也後悔去碧涼閣做事。當時怪我貪圖錢財,想要多賺錢,所以就做了那個白給的活。之前在老家的時候雖不快活,可總不至于害人。可現在我卻接二連三的連累別人,我怎能不急?」沈含玉站起身,雙手扶住宛珠肩膀,堅定的說︰「別這樣,天還沒塌,我有辦法應對。」

宛珠慢慢的抬起頭,眼里是濃重的疑惑。沈含玉接著道︰「你還記得我在杜牧鏞面前說過什麼吧。」宛珠仔細回想,臉上的疑惑轉為清明,接著就是愣怔。沈含玉點點頭︰「對,就是這樣,你嫁給我。就像我說的那樣,你是我未婚妻,你做我的人。」宛珠不可置信的瞪著眼楮,表情又轉為沮喪︰「別鬧了,沈含玉,我現在沒心情開玩笑。」

「不是玩笑!」沈含玉拉過宛珠的身子,讓她面對著自己︰「這不是玩笑。這是唯一的辦法。」「沈含玉,你瘋了!」「如果你不同意,那麼好,你自己看看擺在面前的三條路,第一條,回老家。你自己說不行,那麼這條路行不通。第二條,我給你路費,你遠走高飛,去隨便找一個地方生活,然後東躲西藏,提心吊膽的活著,從頭開始,而且就算你牽掛葉碧涼也永遠不能回來。若你繼續留在上海,不用我多說,以杜牧鏞的勢力,他更不會放過你。所以我說結婚這個主意並非是和你開玩笑。從我的角度來講,之前家里大哥和這個杜牧鏞往來甚多,所以沖沈家的面子,他應該會對我有所顧忌,可是我偏偏不給他面子,杜牧鏞也不會這麼算了。當時我橫刀奪愛,以杜牧鏞的想法,他既不想和我們沈家撕破臉,又想要來為難我。既然我說出了你是我未婚妻這個話,現在恐怕想不娶你都不行。雖然是當時為了救你一時急智,可是我卻將這個把柄給了他,到時要不遂了他心思,就是很明顯的耍弄了他,他有了這個借口,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宛珠看上去一時六神無主,听了沈含玉的話,她點點頭表示贊同,可又馬上又搖頭︰「不行,不能這樣。若如你所說,那這場婚姻到底成了什麼,且不說你我就這樣稀里糊涂的結了婚,你父親和大哥,你們全家人都不會同意。更何況…」宛珠停住,有些哽咽,再也說不下去。「更何況什麼?」「更何況,我最好的朋友……喜歡你。她對你用情很深,我來上海之後,她幫了我很多,蘊蒙對我的恩情太大了,我若跟你在一起,豈不是要做那狼心狗肺之人。」

沈含玉看著宛珠的臉,眼里似有兩團火,冷酷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感情︰「你這是什麼表情?你在愧疚?告訴我,為什麼會愧疚。」宛珠被他問得火大,轉頭就走。沈含玉忽然一個箭步追上她,狠狠的拉住其手腕,緊緊追問︰「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愧疚。」宛珠語噎,顫抖的嘴唇如風中的花瓣,蒼白嬌女敕。

沈含玉盯著她的臉,慢慢的松開她,溫柔一笑,唇紅齒白︰「好,我不問了,我也不逼你。但是我的話沒說完,你听完再做決定不遲。我們結婚這件事,只是一個權宜之策。你有一點說得很對,我的家人不會接受你,他們不會讓你進門,但是若杜牧鏞來擠兌我,我又堅持,他們會妥協。不過父親一定不會讓我對你明媒正娶,所以這次婚姻,你不能做我的正妻。」沈含玉說到這里忽然停下,認真的觀察著宛珠表情,繼續說道︰「你既然害怕對不住你的姐妹情誼,我答應你,結了婚,我不會對你怎樣,你還是你,我還是我。等這個事情風頭一過,你可以隨時離婚。」宛珠終于動容,慢慢的抬起頭看著他,沈含玉笑笑︰「離婚是件很容易的事,去魏安素事務所讓他寫上幾筆,再往報紙上一發,從此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如此這般,既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也讓我對杜牧鏞有個交代。你也不用顛沛流離,更無性命之憂。而且,你若是放不下,我也可以幫你保護葉碧涼師徒。」

沈含玉退到門口,抬腕看看手表︰「我給你兩個時辰,好好考慮一下。無論如何,給我一個答案,我就在隔壁。」

宛珠听著沈含玉關上門走掉的聲音,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雖然她表面看起來平靜,可心里卻好像長了一片紛亂的野草。也許因為此時天色已晚,正是腦子最遲鈍的時候,宛珠把涼透的手掌貼在臉上,竟是冰火兩重天,這一激讓她找回一些清明,開始細細的咀嚼沈含玉的話。其實離開上海也沒什麼,但是她放不下葉碧涼,雖然葉碧涼說得輕巧,可是她的命運是因為自己而逆轉,她的人生也是被自己打擾的。宛珠知道她過不了自己這關,不能背負著這個感情債若無其事的過上一生。回老家?回到那個無愛的地方,等著父親把自己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繼續陷在曾經的傷痛和泥潭里,任更加不惑的命運繼續擺布?思及沈含玉的話,一開始听到這個提議,她震驚,無奈,還有些生氣,更想不透其中關節。可靜下心仔細琢磨,似乎字字珠璣。雖說如此,整件事情卻隱隱透著詭異,就好像是用對的道理,做了一件錯得離譜的事。嫁給沈含玉,雖然解了燃眉之急,但以後的人生,就仿佛走入一個看不到盡頭的迷宮里,不曉得終點在哪里,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宛珠頭疼的閉上眼,眼前立刻金花四射,暈眩不已。她終能理解那些賭徒的心態,因為此時的自己很像他們,一樣的束手待宰,一樣的孤注一擲,只不過他們是和人賭,而自己是在和老天賭。

宛珠忽然睜開眼,釋然一笑。

沈含玉的胳膊肘拄在桌上,手托太陽穴緊閉著雙目,呼吸很輕,似在沉睡。貝殼一樣的眼緣上睫毛縴長,讓他看來少了幾分冷傲。宛珠靜靜走到他面前站住。

「你來了。可想好了?」「你也一定會保護葉老板她們,是嗎?」。

沈含玉睜開眼,一晚上的奔波讓他的輪廓看起來落拓而消瘦,整個人顯得更加凌厲︰「一諾無價。」

宛珠堅定的點點頭︰「好,那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沈含玉盯著宛珠看了一會兒,忽然回過身,走出屋去。一會兒功夫折返回來,手里拿著一個有點老舊的楠木小紅漆盒,上頭五彩斑斕,畫著一副五子駕雲賀壽圖,盒子中間瓖著銅鎖,鎖眼里象征性的插著銅匙。宛珠認得,這是給剛出生的小孩子用的福枕,在老家的時候自己也有一個,里頭還放了一縷母親剪下來的發絲,和自己的胎發混合在一起,母親曾說過那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是完琦去世之時做了她的陪葬,很遺憾沒有留下來。

宛珠不曉得沈含玉到底要做什麼,只是看著他把漆盒小心的放在桌上,抽出上面的銅匙,打開盒子,從里頭取出一枚通體翠綠的戒指。

沈含玉把戒指拿在手心上端詳摩挲一下,平靜的笑笑,把手遞到宛珠跟前︰「沒什麼可給的,這個就當是聘禮。送給你。」

宛珠急忙搖著手︰「我不能拿。」沈含玉將她的手抓起來,把戒指往她手上一塞︰「沈家娶媳婦,也不能太寒酸。就是怕你左右為難,所以特地沒有鋪張。」

宛珠的手心里握著那枚戒指,但覺觸感溫潤柔和,一沾了手立刻有絲絲暖意傳來,她低著頭,小聲說道︰「謝謝,以後等……我就立刻還你。」沈含玉默默的看了她一眼道︰「以後再說吧。」

宛珠支支吾吾的道︰「那個,我沒有嫁妝。所以….」

沈含玉拉起宛珠走到剛剛呆過的隔壁房間,指著那個褐色石頭屏風︰「知道你沒錢,這個不錯。就當是了。」

宛珠揉揉眼,覺得上頭的畫十分眼熟,仔細一瞧,竟然是第一次來到馭竹弄劍的時候自己畫的玄鳥圖,不由「呀」的一聲。沈含玉輕松一笑︰「你抓緊時間休息。凌晨五時我來接你,帶上葉碧涼和小青鸞。」

宛珠拉住他的袖子︰「怎麼了?」「父親他們知道我這處宅子,明天我先回去辦點事,我怕這里也不安全。所以送你們去個安全的地方。剩下的我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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