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峻徹底抓狂了!
這一天之內,自從听到岳飛死訊,到岳府門前送別岳家滿門,楊峻都處于一種混亂之中。雖然幾番勸解岳大神都沒有一個滿意的結果,楊峻早有不妙的預感,但近日來的民間運動卻已經初顯成效,哪知在這個時候,趙構和秦檜會如此著急的下手!自己給朝廷施加的壓力,究竟是幫了岳飛還是害了岳飛?楊峻這一路上,心中一團無名火燒得可以焚盡臨安城!
岳李氏那種隨遇而安,完全信任朝廷的態度,讓橫槍立馬的楊峻在岳府門前發泄的願望落空,岳雷扔下槍的那一瞬,楊峻知道,自己心中的憤懣絕不會下于失去了父兄的岳雷,但二人卻都因岳李氏的一句話而不敢妄動!
萬人敵的猛將,卻在一位柔弱的婦人面前,無計可施。
楊峻本已經作好打算,安頓好秋香母子,一定要去兌現對岳飛的承諾,可是秦檜卻將自己逼到了牆角,如此大宋朝廷,如此秦檜,如此的臨安,如何讓人有生的,活的可能?殺岳夫人,還不如自殺,不殺岳夫人,自家嬌妻弱子難保!
「不!我不能答應!——」楊峻在這一霎,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再是後世的楊峻了,那個只願意當看客的楊峻,那個救岳飛時也盡量避免麻煩上身的楊峻,那個只願享盡齊人之福,卻不願意對這個時代任何人、任何事負上任何責任的楊峻。
此身所屬,是大宋朝的無敵神槍——楊再興!
到了這個時代,自己還想當楊峻,已經是太奢侈的想法,虎不傷人,人也要謀虎皮。自己就算只想苟且在這臨安城中,秦檜也不會答應!既然是一條龍,就注定了不能藏身溝渠,既然是一只猛虎,就不可能化犬趴在檐下!
「老子再也不是楊峻了!老子要當楊再興!」
楊再興仰天大吼,涌金門外潮水應和,臨安城在暮色中回響!
「秋香母子走了幾時?!」楊再興厲吼,秦櫸哪見過這等威勢,早已經嚇得委頓在地︰「老——老——爺,才——才半刻……」
楊峻回過槍柄,在老秦腰間一掃,老秦騰飛而起,直落入院中,苦膽連著鮮血一起流了出來,連嗆數聲,竟然沒死,也是楊再興手下留情,念在他這一年多還算勤謹,沒要了他的命。楊家槍已經爐火純青,生死隨意。
霞光漸隱,前方就是御道,眼看將至秦檜,馬蹄聲驟響,驚動了前方驅趕著一輛馬車的小隊人馬,領頭者回頭看時,駿馬如龍,鐵槍在手,全副盔甲,不是大宋神槍是誰!不由駭得將馬一勒,欲舉起手中刀,卻酥軟無力,竟然不敢喝叫阻止。
車中傳來幼子的哭聲,楊再興心中狂喜,卻大喝道︰「滾開!——」
長槍圓轉,前方兩丈內空氣狂嘯,當者無不跌飛,為首將佐忙扔掉大刀,拱手大叫︰「楊大人——小人只是奉命——」
楊再興瞋目大吼︰「快滾——」
長槍挑開車簾,露出秋香的如花笑顏,卻是梨花帶雨,懷中孩子听到楊再興吼叫,居然破顏為笑,不再哭泣。楊再興心中大定,遙看秦府大門,再看看車上母子,只得恨恨嘆氣,對那將佐道︰「告訴秦檜老賊,今日之事,楊再興異日必有厚報!」
趕車人早已經不知所蹤,楊再興牽過馬韁,拴在鞍橋上,轉身縱馬,一車一騎直出涌金門而去。守門將佐雖然見事有異,卻哪里敢攔一位節度使?
車聲隆隆,秋香抱著孩子在車中抖得厲害,卻是心下狂喜。自生了孩子,秋香對楊再興之情已經血濃于水,適才差點返回秦府,秋香竟然駭得六神無主,眼下被這蠻人拉得七葷八素,卻是喜極而泣,終于肯定了自己在老爺心中的地位。
秦檜哪消片刻,立即知道有變,略一沉吟,喝道︰「叫楊存中來!」
楊存中身為殿帥,豈是後知後覺之輩,听得岳府門前之變,已經大駭,再听得楊峻已經帶家小沖出涌金門,更是頭皮發麻,知道此事必無善了。秦檜叫人來傳,哪會不知為了何事!
「著殿前司右軍,盡發騎軍精銳,必要追回楊再興,記著,告訴他,只要回到臨安,秦某既往不咎,否則,只怪他自己壞掉楊門名聲了!」秦檜說這話時,渾不帶半點煙火氣,楊存中卻渾身一顫,知道楊再興必無返回之理,秦檜豈輕易饒人的?!
「右軍久在楊再興麾下——相爺——?」楊存中猶豫地問秦檜。
「哼!正要看我大宋騎軍,是忠于將帥,還是忠于朝廷!」秦稜面色在燭光下轉沉,楊存中不敢再問,忙領命而去。
「蒙沖!凌雪峰!蔡晉何在!」楊存中回營大吼,三將連忙整衣束帶,從帳中沖出來,這幾日尋找柔福公主,實在把大家都累壞了。
「楊再興為岳相之事,與秦相反目,已帶家小沖出涌金門,秦相有令,要我等兄弟將楊再興追回來!你等各率本部騎軍,相隔一刻,先後出營,定要追回楊再興,秦相處方好交待!」
三將面面相覷。自岳飛入獄,參加過黃連之戰的三將怎麼會一無所知?!平日里都知道楊再興為此食難下咽,千方百計營救,豈知岳飛屈死風波亭,楊再興竟然會反出涌金門!自家兄弟,心目中的無敵勇將,眼下正在蒙難之際,怎麼好去追得?
但將令一出,無計可施,只得下令整束本部軍兵,各帶火把,上馬出營。
「殿帥!我等出營追擊,何時方可返回?」蒙沖機靈些,臨走時多問了一句。
「放你的狗屁!是追‘回’!誰讓你追‘擊’!跑個五六十地,若還不見,明日便下令諸州府過問,誰讓你追到天邊去?」楊存中「怒罵」道。
三將相顧,各自心有靈犀,先後出營不提。
卻說楊再興出了涌金門,一騎一車,一家三口,模黑沿官道疾馳,雖然明知後方必有追兵過來,卻只賭在追兵趕上之前,能夠避入牛家村,那時再放心去追岳府滿門也不遲,只是黑暗中道路崎嶇,一時間哪里跑得快,加上車中人也是嬌妻弱子,只要听到秋香大叫,或者孩子啼哭,楊再興總忍不住稍勒馬韁,略讓車跑得穩些,時間越長,越是心急如焚。
跑出近三十里後,終于,後方遠遠地傳來了大隊騎兵奔跑的顫動。
楊再興這一霎終于開始知道,什麼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