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逝,滄海桑田,這片曾經飽受磨難的土地,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一座座毀于那可怕災禍已成為廢墟的城市,重新被建造起來,曾經有過的喧囂和繁華,也漸漸回到了這片土地之上。
十年過去了,新的一代紛紛降生,在度過了一段異常艱難甚至還有些動蕩的時期之後,各地漸漸復蘇起來。
二十年過去了,仿佛因為蟄伏得太久,財富如同噴涌一般,令每一個丹摩爾人眼花撩亂,同樣也令他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繁忙,當然收入變得富裕的人越來越多了起來,曾經的鄉村已然變成了城市。
那些小城市變得越來越大,而那些原本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城市,更是變得繁華和美麗。
三十年過去了,持續的富裕造就了一群新的上流階層,而此刻掌控著丹摩爾的,大部分是那些在魔族之災後出生的一代。
他們對于以往的一切,並沒有多少經歷和回憶,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貴族莊園里面黑牢的可怕,更不知道路旁的那些樹上,曾經吊死過許多平民。
和當初的那些貴族一樣,自然形成了一個圈子的丹摩爾新貴們,開始漸漸疏遠了他們原本所屬的階層,新的對立和微妙的平衡,再一次建立起來。
作為這個全新時代的丹摩爾人,年輕一輩已很少談論歷史,談論以往的經歷,談論那些豐功偉績,對于他們來說,今天、現在、此刻才是最為現實的話題。
正因為如此,對于丹摩爾人來說,無疑是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的魔族入侵,早已經隨著時間的慢慢過去,而變成了不再經常提起的過往的經歷。
只有那些在人們看來上了年紀的老頭,還會在閑聊之中,偶爾提到那段災難一般的歲月,而對于此刻的年輕人、甚至是剛剛踏入中年的人們來說,魔族之災,早已經是不存在于記憶之中的歷史。
畢竟魔族之災已過去了三十年,當年親身經歷了那場災難,並且目睹那時苦難的人,就算是一個小孩,此刻也快要步入垂暮之年。
更何況自從魔族之災過去後,仿佛每一個人都有許多做不完的事情,為了生活而奔忙,同樣也令大家沒有時間去緬懷過去,恐怕只有那些歷史學家、詩人和畫家,才會將注意力放在這段過去的經歷之上。
不過今天有些與眾不同,魔族之災成為了眾人們再一次想起來的話題,因為今天是十二月十七日,人類戰勝魔族,魔族之災徹底被平息的日子。
正如過去歷史上的所有意義重大的日子一樣,這一天被永遠當作是節日,而且是丹摩爾的國定假日之中,最重要的節日之一。
用官方的話說,這是為了顯示丹摩爾的輝煌,畢竟能夠在魔族之災中保存下來,足以證明丹摩爾王國的不凡。
無論是在教會的典籍,還是歷史書之中,都將這看作是神跡。
不過對于丹摩爾王國的普通人來說,他們更加在意的,並非是輝煌和不朽,對于他們來說,更加有意義的是,今天這個日子意味著丹摩爾王國的重生。
每一個人都非常清楚,雖然名義上,丹摩爾王國仍舊是以往那個丹摩爾王國,但是此刻的丹摩爾,並非是以往的延續,而是一個完全新生的國家,一個充滿了勃勃生機的王國。
自從平息了六月政變,和不久之後的南部四省獨立,君王和貴族決定一切的那個丹摩爾王國,早已經轟然倒塌。
在那看不見的廢墟之上,雖然仍舊豎立著無數貴族的徽章,不過那已然僅僅只是一種出身的證明。
雖然貴族的頭餃仍舊顯得光輝耀眼,顯得那樣有誘惑力,不過,現在已用不著朝著這些頭餃低頭鞠躬行禮。
隨著歲月的流逝,那些曾經在丹摩爾赫赫有名的豪門,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許多曾經令人無比敬畏甚至害怕的名字,早已經消失。
至于那些徹底破產並且被剝奪了爵位的曾經的貴族,更是比比皆是,二十年前,還有人千方百計想要為這些曾經的貴族,找尋一條出路。
事實上,有兩次政治危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而產生,但是此刻即便這些家伙餓死街頭,也不會引起當地官員的注意。
現在已然不是當初,無論是地方還是內閣,真正的貴族數量不足一半,而這些人原本就被當時的人看作是開明貴族一類。
其他的人雖然大部分也擁有貴族的頭餃,不過這些頭餃,十有八九是後來從某個敗家子手里買來的。
在此刻的丹摩爾,貴族的頭餃,不再能夠作為是否值得別人尊敬的證明,因為貴族能夠隨意買賣。
而且這樣的交易變得越來越多,所以每當提到貴族頭餃,總是會令人感到懷疑,這個頭餃的純正性。
正因為如此,伯爵大人、侯爵大人、貴族老爺之類的尊稱,漸漸變得稀少起來,更多是用市長先生、郡守大人這一類的職位,來顯示恭敬之情。
事實上,現在丹摩爾人仍舊用貴族頭餃來稱呼以表示尊敬的,恐怕就只有兩個人。
而這兩個人,在前一個丹摩爾王朝時代,便已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們倆早已經成為了傳奇。
在這三十年時間里面,有關他們倆的所有事情,全都令所有人感到關注,而此刻最重要的一件事情,無疑便是這兩位聯手職掌了政局三十年之久的老搭檔,同時宣布在神恩日過去之後,放棄一切公職,退出政壇。
這個消息,就如同晴空霹靂,令許多人徹底懵住了。
雖然大家在年初的時候就一直在猜測,那兩位此刻在丹摩爾舉足輕重的老人,在任期滿了之後,將會作出什麼樣的選擇。
大多數人的猜測是,這兩位老人會擔任政府顧問的角色,另一些人則認為,或許會修改法案,令任期延長。
畢竟他們倆,一個只有六十多歲,一個還沒有到六十,這對于政治家來說,還有很長的政治生涯。
但是此刻的消息,卻令所有人感到震驚,還沒有人已經準備好,迎接沒有那兩位睿智老人存在的時代的到來。
在這三十年的時間里,丹摩爾人實在太過習慣于塔特尼斯侯爵那睿智的智慧,以及他所創造的連續不斷的奇跡,很多人甚至以猜測下一個奇跡是什麼為樂。
丹摩爾人同樣也早已經習慣了,由法恩納利侯爵來協調和解決矛盾,他所擁有的人脈、他的威望,都足以令所有事情迎刃而解。
正因為如此,當丹摩爾人听說,這兩位老人宣布,他們將在幾天之後退休的時候,所引發的紛亂自然可想而知。
反應最大也最為強烈的,自然是拜爾克人,對于拜爾克人來說,塔特尼斯侯爵是他們崇敬的偶像,是他們敬仰的智者。
幾乎每一個拜爾克人都確信,塔特尼斯家族的到來,是最為幸運的一件事情。
因為隨著這個家族而來的,是一連串的神跡,和簡直像地下水噴涌出來般的財富。
如果說,當初的拜爾克是丹摩爾王國的一顆明珠,那麼現在,拜爾克人已然用鑽石來形容他們的這座城市。
大部分拜爾克人都相信,塔特尼斯侯爵或者說這個奇跡一般的家族的存在,至少佔據一半功勞。
而現在那位睿智而又決斷的老侯爵大人,居然宣布退休,這實在令每一個拜爾克人感到極度不安。
所以在這個丹摩爾最重要的節日之中,前來勸告的人簡直絡繹不絕。
和所有其他地方一樣,在大家忙于節日或者是公事的時候,小孩總是被驅趕到一邊,不過在這里,在這座聞名遐邇的宅邸之中,卻有些與眾不同。
眾所周知,塔特尼斯家族擁有一個奇特的傳統,那便是小孩也有自己的工作,從八歲開始,他們便是這個顯赫家庭的總管。
這個家族擁有著龐大的產業,更有無數忠心耿耿的手下和僕人,甚至還擁有三支佣兵團。
這在貴族的特權被極大削弱、不再允許擁有私人武裝的此刻,絕對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情。
所有這一切即便對于一個成年人來說,也無疑是一件沉重的使命,但是塔特尼斯家族卻由小孩來執掌,更有意思的是,拜爾克人盡皆知,塔特尼斯家族的子孫,總是能夠勝任任何工作。
但是令人感到遺憾的是,不知道為什麼,老侯爵絲毫沒有意思讓自己的兒子進入內閣。
此刻許多前來勸阻老侯爵不要退休的人,同時也擁有著另外一個念頭,或許讓另外一個擁有塔特尼斯這個姓氏的人進入內閣,也是一個可以認同的選擇。塔特尼斯家族的獨子,所擁有的敏銳頭腦和出色的能力,早已經被許多拜爾克人所熟知。
甚至有人開始將期待的目光,轉向了年僅十歲、卻已然能夠指揮這個顯赫而又龐大家族的第三代成員。
雖然法律規定,擔任公職需要達到特定的年紀,但是大多數丹摩爾人並不認為,這條限制對塔特尼斯家族的成員擁有意義。
事實上,許多部門全都非常歡迎塔特尼斯家族的任何一個成員,成為他們的同事,哪怕掛一個名也好。
無論那位顯赫家族的子孫年齡有多小,塔特尼斯家族獨有的精明,以及幾十年時間建立起來的威望人脈,都足以讓他們做到許多別人絕對無法做到的事情,而這往往被看作是奇跡。
將所有來訪的客人全都驅趕了出去,已經上了年紀、看上去有些老邁的塔特尼斯侯爵,坐在正中央的搖椅上面。
和其他丹摩爾人不同,塔特尼斯家族慶祝這種重要節日的方式,是舉行一場家宴,當然也會邀請一些賓客。
不過邀請的圈子極為狹窄,除了親戚,便是那幾個在魔族之災時認識的、最為親密的朋友。
有很多人認為這是一種高傲,但是沒有人敢說,塔特尼斯家族沒有這種高傲的資格,不說這個顯赫家族此刻擁有的地位,魔族之災得以平息,這個奇跡般的家族,確實在這件事情上擁有許多功勞,這個家族籠罩著神跡的光輝。
和往常這個時候一樣,僕人們正忙忙碌碌地進行著準備,平時總是顯得頗為喧鬧的大廳,此刻正中央放置著一張長桌,而宅邸的主人和他邀請的賓客們,則在大廳一旁那圍成一圈的沙發上面閑聊著。
「唉─三十年了,三十年前我們這些人風華正茂,但是現在全都垂垂老矣。」法恩納利侯爵環視著四周,輕輕嘆息了一聲。
之所以會擁有這樣的感慨,是因為當初的他是京城之中赫赫有名、年輕英俊同時又飛黃騰達的公子哥。
但是此刻他盡管極力保養,因此看上去像是個三十多歲、四十不到的年紀,但是眼角和額頭的皺紋,仍舊難以徹底掩蓋。
「是啊,我們全都老了。」
宅邸的主人微微點了點頭說道,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妻子。
「說實在的,越是到了現在,我越是羨慕我的弟弟,羨慕他擁有著無限的生命,而我不知道還能夠主持多少次這樣的宴會。
「先是我的岳父溫波特伯爵,接著是比利馬士伯爵,之後是我的母親,幾年前撒丁也離我們而去,能夠邀請的人越來越少了,不知道什麼時候#8943;#8943;」說到這里,塔特尼斯侯爵顯露出一絲深深的傷感。
「你用不著羨慕系密特,我相信擁有漫長生命的他,未必對此感興趣。」沙拉小姐搖了搖頭說道,曾經美艷動人的她,此刻也已然見老。
在場的每一個人,全都明白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兩年之前,一輛靈車突然間出現在英芙瑞,那是格琳絲侯爵夫人的靈柩。
「別說這些沉悶的令人感到哀傷的話題好嗎?」
玲娣連忙大聲說道︰「說說你自己,雪夫特,你為什麼宣布退休,我一直以為你很在意那些職位。」
「我承認自己貪圖虛華,不過三十年的時間,足以讓我對權力和高高在上的感覺感到麻木,更何況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依維可以為我作證,在我原本的計劃之中,就打算在這個時候退休。」
塔特尼斯侯爵連忙辯解道。
「是的,雪夫特早就計劃好了一切,他打算全身心地投入到寫作之中,至于我,我準備將後半生放在音樂和戲劇藝術上面。」法恩納利侯爵接口說道。
「很不錯的計劃,你們倆是否願意到我的學院之中擔當客座教授?」一直沉默不語的文思頓,開玩笑地說道。
「那也不錯,和年輕人待在一起或許也會變得年輕,文思頓,我不得不說,你看上去比我要年輕許多。」
塔特尼斯侯爵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我剛才只是開了個玩笑,不過如果你們兩個人真的願意來我的學院,我將非常高興地鄭重提出邀請。」
文思頓立刻變得嚴肅起來,雖然他無論對于法恩納利侯爵還是雪夫特都沒有太多好感,他實在是太了解這兩個被所有丹摩爾人歌頌的大人物了。
不過,若這兩個人真的成為他所創辦的學院的顧問,將會對他的學院有多麼大的好處,完全可以想像得到。
自從魔族之災被平息之後,這位曾經顯得無比悠閑、享受平淡生活的人,也變得實際起來。
雖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不得不如此,失去了領地,就只能夠靠他自己養活這個家庭。
當然另外一方面,塔特尼斯家族的地位,也逼得他不得不對新的政局有所回應,畢竟就算他自己從來不這麼認為,但是別人全都將他、將他的家族,看作是塔特尼斯家族的同盟。
正是因為這種看法,令他早早地放棄了自己的公職。
他以他在繪畫方面的些許天分,以及當初閑暇時候的一些與眾不同的創意,得到了一些虛名。
再加上,那些在格琳絲侯爵夫人那里尋求庇護的學者藝術家們,聚攏到他的身旁,有人又有些錢,就這樣創建了以他的家族命名的學院。
不過,一直以來,這個學院都顯得有些捉襟見肘,在以文學和藝術為主的學院之中,他創辦的這所學院名聲相當響亮,只可惜除了名聲之外,其他方面不盡人意。
「我非常清楚你需要什麼。」塔特尼斯侯爵笑了笑說道︰「我仍舊建議你,把學院交給一個財務專家來經營。」
「我不希望讓市儈的氣氛,影響到我的學生們,至少,希望他們在學院之中能夠保持純潔。」文思頓連忙回絕道。
「文思頓,我必須說,我一直以為,你並非是擔心功利的氣氛影響到你的學生,他們遲早會在學院之外受到污染。
「你應該非常清楚,你的學生離開學院之中的大多數以什麼為生,女人,永遠比靜物繪畫受歡迎得多,你害怕的只是看到這一點。
「你不像其他人,你非常清楚,我給予丹摩爾帶來的並非全都是益處,你選擇了逃避,但是你挾制著你的學生和你同行,在我看來,這可不是什麼高尚的舉動。」塔特尼斯侯爵搖了搖頭說道。
「我不打算和你在這件事情上爭論下去,你盡你的努力做了應該做的事情,不過每一個時代都需要不同的聲音,我只是按照自己的音調在演奏。」文思頓輕嘆著說道。
「我知道你為什麼計劃退休。」
各自散開之後,沙拉小姐冷冷地對丈夫說道。
「我知道瞞不過你,你很敏感而且頭腦並不比我差。」侯爵笑著說道。
「三十年的時間,已然令你用盡了所有奇跡,事實上在最近十年,財富積累的速度,明顯放慢了下來。
「不過,畢竟這十年是法恩納利侯爵擔任總理大臣,他能夠延續你的輝煌,已被看作是相當了不起的成就。
「我非常清楚,法恩納利侯爵的那些舉措之中,大部分是你在幕後指點的緣故,而此刻,你已沒有能力再令丹摩爾繼續以往的繁榮。
「所以,你打算在情況變得糟糕之前,急流勇退。
「這樣做,能夠令你的名望停留在最為輝煌的頂點,或許繼任者的無能,還可以將你的名氣再推高一層。」
沙拉小姐用不以為然的口氣說道。
「我說過,你的心智並不在我之下。」塔特尼斯侯爵笑著說道。
「不過這樣也好,去整理那些你剽竊來的思想,總比在眾人面前裝扮出一副聖人模樣要好得多。」沙拉小姐微微笑了笑說道。
「我很高興能夠獲得你的諒解,至于說到剽竊,我承認確實剽竊了許多人的思想,不過你同樣也得承認,我對那些東西進行了整理,將它們系統化並且做了總結。
「這就像是棉花,十公斤棉花只值兩個銀幣,但是去除棉籽,整理成棉絮,紡織成紗錠,編織成布匹,你應該非常清楚,布匹到底是什麼價錢。」塔特尼斯侯爵說道。
「崔特先生和理士頓的思想,僅僅只是原棉嗎?」沙拉小姐問道。
「好好好,我承認我只是稍微做了一些整理,說實話,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是非常在意那些虛名了。
「你不可能看不出來,這些年,我在努力扮演聖賢角色的時候,不知不覺受到了影響,我現在甚至難以分清,哪些是我刻意而做出的表演,哪些完全是我的本意。
「如果說三十年前的我,迷失在對無趣而又膚淺的上流社會所謂高雅的虛華之中,那麼此刻的我,或許已然迷失在思想的海洋里面。
「你即便不承認我像別人所說的那樣賢明,但是你是否同樣也不承認,我確實擁有那些賢明的思想,哪怕那些思想大部分來自于剽竊。」
塔特尼斯侯爵輕輕嘆道。
此刻的拜爾克城里最為繁華熱鬧的,無疑是聖光輝廣場,沒有人還記得這座廣場以前叫什麼名字,自從三十年前這里便已改成了這個名字。
這里早已經成為丹摩爾教會的中心,主日大教堂、薩博雷修道院、丹摩爾神學院,就座落在廣場的三個角落。
但是真正受到世人關注的,反倒是另外一個角落之中,那幢和拜爾克其他地方的樓宇沒有什麼兩樣的公寓。
在這幢公寓之中,曾經降臨過有史以來最為偉大的神跡。
在這里所發生的一切,使得宗教的中心,從教廷轉移到了拜爾克,十九位降神者的出現,一下子便架空了教廷和教宗的權威。
再加上這三十年來,丹摩爾王國刻意的壓制,以及從沙漠之中興起的德拜王國,佔據並且侵吞大陸南部的三個王國,教廷的勢力,幾乎一下子被削弱了四分之三。
每年的這一天,總是有無數人從各地聚集到這里,他們之中有虔誠的信徒,也有僅僅只是來開開眼界的普通人,不過,更多是為了獲得祝福或者治愈疾病的人們。
因為在這一天,那些高高在上、平日根本看不見的降神者們,會再一次來到這里,他們將顯示諸神的神力,而諸多神力之中,頗有不少能夠給旁觀者帶來意想不到的好處。
房間仍舊保持著原來的樣子,甚至包括茶幾上的那幾個杯子,也還在原來的位置,甚至連角度都沒有挪動分毫。
沙發仍舊套著那個格琳絲侯爵夫人親手刺繡的天鵝絨罩子,上面居然一塵不染,很顯然,這幢屋子有專門的人守護並且整理。
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系密特坐在了原來最喜歡坐的位置。
他的外表看上去,仍舊和以前一模一樣,歲月的流逝令別人變得蒼老,但是對他來說,時間仿佛完全停止了一般。
將身體陷進沙發之中,看著眼前這一切,系密特仿佛再一次回到了「昨天」,突然間他想起來了,那已然是三十年前。
英芙瑞幾乎被徹底毀了,他曾經到過那里,但是卻絲毫感受不到當初他在那里的氣息,同樣也沒有格琳絲侯爵夫人的氣息。
能夠感覺到格琳絲侯爵夫人存在的,恐怕就只有這里。
系密特非常清楚,如果不是因為他在這里令那十九位神職人員成為降神者,這里的一切同樣無法保存。
自從格琳絲侯爵夫人去世之後,他便感到孤獨,雖然侯爵夫人並不能夠算得上是和他最為親近的人,不過系密特一直相信,最了解並且理解他的,肯定是她。
在格琳絲侯爵夫人去世之後,倫涅絲小姐回到了這里,回到了她一生之中印象最為深刻的拜爾克。
她進了一家修道院,卻並沒有讓任何一個人知道她的身分,甚至包括她的弟弟法恩納利侯爵。
系密特非常清楚,倫涅絲小姐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為她已經老了,無論怎樣保養,快要六十歲的她,臉上清楚地顯露出皺紋,和格琳絲侯爵夫人不同,一直以來她都非常關注自己的美貌。
除此之外的另外一個原因是,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衰老之後,她越來越感覺到當初那位老邁的國王,對她所擁有的那片愛意。
或許這是最好的選擇,自從格琳絲侯爵夫人去世之後,系密特不敢再面對任何一個他所熟悉的人。
他非常害怕,看到他所親近的人老去,但是他自己卻仍舊那樣年輕。
擁有永恆的生命或許不錯,但是毫無疑問的,孤獨將永遠伴隨著他。
對于這一點,系密特非常清楚,那座死亡峽谷之中,孤獨的死神便是最好的證明。
此刻他同樣也可以算是一個神靈,和那個死神同樣孤獨的神靈。
格琳絲侯爵夫人原本和他有一個兒子,但是那個小子十七歲的時候,勾引著那些魔族公主逃跑了,整整三十個女人,而且她們還長得一模一樣,系密特無從得知這小子打算如何應付。
系密特並沒有想過要將兒子找回來,只要一想到,此刻他的兒子看上去甚至能夠做他父親,所有的念頭都打消了。
至于那些魔族公主,他倒是從來沒有擔心過,那些魔族公主不再是以往那個冷漠的女王。
她們對人類已經非常了解,甚至喜歡上了人類的生活,要不然也不會受到那個小子的勾引。
除此之外,系密特的另外一個自信來自于,這三十年來,對于這個星球獨有的意念力量的發現。
此時此刻,即便當年那位冷漠的女王復生,他也有足夠的把握,在瞬息之間令她再一次長眠。
突然間,一陣奇特的警覺令系密特精神一振,這種感覺有些與眾不同,之所以令他產生警覺,是因為有一種類似于魔族的氣息。
將意念放出去,眨眼間便捕捉到了那絲詭異的氣息,散發出這股氣息的是一個小孩,一個在人群里面擠來擠去的小孩。
在他的身邊,還跟著三個和他差不多年齡、臉形輪廓也有些相似的小孩,那三個小孩的身上,同樣也存在著相似的氣息,只不過這股氣息要淡得多。
心念一動,系密特便把感知力提高到最為敏銳的狀態,在拜爾克遠處的一角,在一座式樣頗為奢華的別墅之中,他終于找到了懷疑的目標。
在這幢別墅之中,充滿了那熟悉而又強大的氣息,但是令系密特迷惑的是,數量並非是當初離開的時候那麼多。
稍微掃視了一下那座別墅,系密特便可以確認,那個偷偷跑掉的小子生活得不錯,他並不打算繼續搜索那些魔族公主。
畢竟他並不希望讓別人知道,此刻他已然回到了這里,哪怕能夠知道這一點的,同樣不能夠算是人類。
這個意外的發現,令系密特感到有趣,他倒是想看看,用自然交配的方式創造出來的物種,到底是什麼樣子。
隨著心念一轉,他的身影立刻從房間里面消失,幾乎在同一時刻,他已出現在街道拐角的一條沒有人注意的小巷里面。
對于此刻的他來說,瞬間移動不是什麼神秘且困難的事情。
系密特剛才就發現,那個小孩在人群之中擠來擠去,並不是毫無目的,他擁有著其他兄弟不曾擁有的天賦,他的天賦令他能夠看透別人的口袋。
而那敏捷的身手,不知道是來自自己的身上,還是來自生育這小子的那位魔族公主,這異常敏捷的身手,足以令他挑戰一位聖堂武士,但是此刻卻被他用來劃開別人的口袋。
系密特確信,他的那些兄弟們並不知道這件事情,或許甚至不知道他所擁有的能力。
看準那個小子想要離開,系密特堵了上去,幾乎和那個小子擦身而過的一瞬之間,他的手迅疾無比地動了動,七、八個錢袋一下子落在了他的手里,不過系密特故意輕輕地踫了踫那小家伙的身體。
正如預料的那樣,小家伙極為警醒,立刻感覺到自己辛辛苦苦獵獲的戰利品,已離他而去,這自然令那個小家伙怒不可遏。
「小子,別走。」
那個小家伙老氣橫秋地說道,他的手掌立刻搭了過來。
和他說話語氣完全不同的是,小家伙一個肘拐,朝著系密特的肋下撞來,他倒是非常清楚,搶先出手的重要。
小家伙的出手,倒是令系密特感到有些贊賞,他一眼便看出來,小家伙並沒有練過武技,就和當初那個魔族女王一樣,完全是憑借超群的力量和驚人的速度,來獲取勝利。
不過小家伙的態度,令系密特感到微微有些惱怒,聖堂武士的精神令他明白,越是擁有強大的力量,越是要設法克制自我。
一個掌切迎了回去,在擊退那個小家伙的一瞬之間,系密特迅速無比地侵入了他的大腦。
從小家伙的記憶之中,他對于那個公子兒子倒是還算滿意。
這家伙憑借著那些魔族公主所擁有的能力經商,最初經營的是風險巨大的投機,後來買下了幾支車隊,經營起來往于南方港口和拜爾克之間的奢侈品生意,最初的客人,仍舊是依靠那些魔族公主的精神暗示強行拉攏過來,之後便越做越大。
對于這種隨意運用意念力量,系密特雖然有些不以為然,倒是還未曾招致他的不滿。
但是眼前這個小家伙的另外一部分記憶,引起了他的警惕。
很顯然,他的兒子並非是一個擅長教育的父親,就在剛才那一瞬之間,這個小家伙曾經產生過殺意。
系密特從他的意識深處,找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自大而又冷漠,藐視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輕輕嘆息了一聲,系密特在內心深處感到無奈和遺憾,一股強大而又尖銳的意念力,迅疾無比地擊了過去。
扔下那群充滿駭意和焦慮的子孫,系密特獨自遠去,他感到自己同樣變得無比冷漠,變得沒有一絲人情味。
無意間他的目光掃過前方的街道,街道的遠處,可以看到那里聳立著一根菱形的立柱,那是聖堂的標志。
系密特突然想起了,當初他第一次看到那些聖堂武士的景象,無論是蓋撒爾大師,還是其他聖堂武士,給予他的感覺全都是冷漠,仿佛沒有絲毫感情。
一想到這些,系密特的心情變得舒暢了許多。
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冷漠僅僅只是聖堂武士的外表,其實他們的心,比任何一顆心都更加熾熱。
系密特同樣也非常清楚,為什麼會這樣,那些外表冷漠的聖堂武士,他們的內心充滿了對生命的珍重和熱愛。
這完全不同于內心之中僅僅只有自己,將除了自己之外的一切生命,都看得輕賤的魔族。
一想到這些,系密特便感到寬慰,剛才的他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職責,他是這個星球獨有的意念力量的守護者,他的職責,便是防止一切濫用這種力量者的存在。
沿著那熟悉的道路,系密特漫無目的地游蕩著。
無論哪一個時代,人們歡慶節日的方式都差不了多少,唯一有所區別的,或許就只有熱鬧的程度,而這顯然完全取決于富裕的程度。
系密特並沒有忘記三十年前的那場慶典,平心而論,那時候的人們,遠比此刻的人們要有理由更加高興和興奮,但是魔族之災卻令他們一無所有。
看看眼前的景象,路旁的小巷里面停滿了馬車,街道之上到處都是人群,每一個人身上都穿得光鮮體面。
就連小孩們手里的零用錢,也要比以前多得多,這完全可以從他們手里拿著的玩具的數量,以及精致程度中,看得出來。
而那些裝飾在街頭、用來襯托節日氣氛的絲綢彩帶,也顯得比以往寬大厚實了許多,更有一些非常亮麗的顏色。
諸如藍寶石色、金紅色的綢緞,被用來裝飾成瓖邊,那在以往,除非是豪門貴族世家用來顯示豪富,才會做的事情。
不過和以前比起來,這座城市顯然多了一絲市儈的感覺,以往那些寧靜高雅的讓人漫步其間、能夠感受到一絲城市之中少有的悠閑的街道,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又一條喧鬧繁華的商業街。
兩旁的店鋪,倒是極盡所能想要顯得典雅高貴,但是那種用昂貴的貼金花體招牌,藝術品、古玩裝點出來的高貴,總是令系密特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非常清楚這種風格的出處,塔特尼斯家族的那座宅邸,便是最好的扮演。
另一個變化,無疑便是拜爾克人的態度,以往的拜爾克充滿了一種扭曲的高傲和謙卑。
那些店鋪掌櫃們對上門的貴族們鞠躬行禮時,身體前傾絕對超過九十度,明顯高出頭頂,顯然被看作是恭敬的標準。
而他們平日面對店鋪里面的伙計,或者是那些小供應商的時候,又總是保持著微微後仰的姿態。
現在卻完全不同,雖然那些高傲自大或者過分謙卑的人仍舊存在,不過大多數商鋪掌櫃,仿佛是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他們的臉上,總是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無論是和人交談,還是面對手下,身體都是挺直著。
這些看上去確實令人感到非常舒服,唯一令系密特感到反感的便是,他們時而會擺出一副優雅的動作,但是這些動作卻顯得做作。
系密特同樣非常清楚,這是誰的做法,他的那位哥哥,赫赫有名的塔特尼斯侯爵,正是這種優雅的創始者。
不知不覺之中,那座熟悉的宅邸近在眼前。
系密特並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來到這里,或許是因為孤獨,令他渴望見到往日熟悉的身影。
但是站在這里,他卻再也無法走近一步,遠遠地看上一眼,系密特感到自己的孤獨感少了幾分。
突然間一陣粗魯的罵罵咧咧聲音響起,一個身材高大、臉色紅潤、外表有些不修邊幅的老頭,掐著另外一個干瘦卻顯得矍鑠的老頭,一邊咒罵著,一邊朝著那座他所熟悉的宅邸走去。
系密特感到非常眼熟,那罵罵咧咧的聲音,以及那不修邊幅的模樣,實在印象太過深刻,除了那個粗魯的佣兵笛魯埃,絕對不會是第二個人。
但是另外一個老頭,他卻感到有些陌生。
「斯派克,你得告訴你的那些小兔崽子們,他們得對我表示尊重。」那個粗魯佣兵怒吼著。
「知道,知道,可你總是和他們開玩笑,如果你板著面孔,他們也不敢和你無禮。」那個小老頭無奈地聳了聳肩膀說道。
「老子對他們和顏悅色還不好?你這個家伙,別忘了當初可是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和你家的小崽子們,應該對我表示感謝。」笛魯埃怒氣沖沖地說道。
看著這兩個人爭吵在一起的樣子,系密特感到既可笑又無奈,這兩個人的性格,竟然到現在還沒有一點改變。
不過令系密特感到悲哀的是,他居然已經認不出斯派克,想當初,斯派克是那樣風度翩翩,但是現在已是一個干癟老頭子了。
「笛魯埃、斯派克,你們倆總算來了,我原本還打算派人去找你們呢!」遠處傳來了一陣稚女敕卻充滿了興奮的聲音。
只見一個衣著華麗的小男孩,從遠處走了過來,一路之上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朝著他點頭致意。
「噢─我的小少爺,最近這幾天不太自在吧,看看你,噢─真是淒慘,身上包裹得這樣嚴實,還有這一臉厚厚的乳霜,嘴上居然還涂了胭脂,噢─真可憐,你家的女人天生就有折騰小孩的癖好。」
笛魯埃大聲嘲笑道。
那個小孩听到這番話,立刻顯露出一臉萬般無奈的神情,但是,他卻什麼都不敢抱怨。
「小家伙,別一臉愁眉苦臉的模樣,這算不了什麼,要知道,就連神也躲不過你家女人的魔掌。至少我們兩個人知道,有一個比你了不起得多的大人物,也曾經被迫打扮成這樣,那個#8943;#8943;」
旁邊的斯派克連忙出來打圓場,但是突然間他的眼角掃過旁邊的街道,一個非常熟悉的面孔,令他驚得呆住了。
「我的天啊,我看到了什麼?」
斯派克興奮地叫了起來。
看到自己的身形已然暴露,系密特不打算繼續在這里停留下去,意念一轉,便瞬間移動到了拜爾克郊外的曠野上。
「怎麼了?你看到了什麼?」
回轉過頭來的笛魯埃,疑惑不解地問道,他什麼也沒有看見,至少沒有看見能夠引起他注意的東西。
仍舊愣愣地看著剛才系密特消失的地方,斯派克非常清楚,自己並沒有產生幻覺,因為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張仍舊顯得稚女敕、歲月絲毫沒有在上面留下任何印記的面孔,同樣他也看到系密特的神情,那是充滿了孤獨和憂傷的神情。
斯派克在一瞬之間知道,那個不再是人的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一副神情。
「沒有什麼,我只是有些眼花了,老了,唉——」斯派克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已猜到那個人既然來到這里,卻為什麼不踏入家門的原因,這位老人暗自決定,將這一切永遠地藏在心底。
在拜爾克郊外的曠野上,系密特獨自一個人往前走著,他並沒有目的地。
突然,一聲清越的鐘聲響起,頃刻間,拜爾克城里鐘聲響成一片,這是慶典開始的信號。
系密特不由自主地轉過身來,他朝著拜爾克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轉過身來,繼續朝著遠方走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