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生活在相同的世界上,但世界上的每一個生物都有著不同的夢想。
哪怕他們外表相近。
即便他們有著暫時性的共同利益,並且為這利益而聯合起來。
亙古如此。
*****
當繆拉帶領兩人順著秘密通道來到諸神的議事堂時,七個老人正用各自的方式消磨著寂寞無聊的時間。胖胖的羅伯特-羅賓森勛爵靠在座椅上,悠閑地抽著煙斗;帶著金邊眼鏡的赫爾姆斯將軍正聚精會神地翻看一本精裝書;須眉潔白的唐崇雷端著茶杯,似乎在閉目養神;充斥著貴族風範的羅蘭-弗洛朗侯爵拈著火紅的玫瑰嗅著,陶醉于花香;打扮成日本戰國時代將軍模樣的武田信長盤腿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來自印度的梅瓦爾大君令人目眩地晃著腦袋;生長于西伯利亞、眯縫著小眼楮的夏蘭斯基從皮大衣里掏出酒瓶,不時朝嘴里灌著,通紅的酒糟鼻子更紅了。雖然為了對付變態人爾聯合起來,但他們代表著自己的國家,所以除維系表面的和諧並作出的最高決策外,並不會進行過多情感上的交流。言多語失,老狐狸們深知這個古老的道理。
見到繆拉打開隱藏在牆壁浮雕上的暗門,從里面走出來,七個人都不約而同地以自己的方式表示出某種程度上的驚訝。
「呦!瞧瞧,這是誰來了?」梅瓦爾大君終于把頭听了下來,但從陰陽怪氣的語氣听來,他並沒有放棄對繆拉的敵意。
繆拉道︰「諸位久等了,請跟我來,我們抓緊時間逃出去,剩下的等出在再說!」
「我想還是先把事情講清楚比較好!」梅瓦爾大君冷笑起來,頭巾正中的紅寶石反射出冰冷的光,「不明不白地跟著從我們聞所未聞的秘道里鑽出來的人,也不知道會不會走上不歸路呢!」
「請相信我!」
「可你沒法讓人相信!」梅瓦爾大君吼道,「一個成天將真面目隱藏在面具下的人,不知道背地里會瞞著我們干出什麼事來!」
听到「成天將真面目隱藏在面具下」這樣的詞句,帶著天狗面具的武田信長不滿地咳嗽一聲,梅瓦爾大君連忙回頭賠笑道︰「我並不是說你,武田君。」武田信長哼了一聲。梅瓦爾大君見他沒有追究,暗自松了口氣,連忙轉移目標,厲聲喝問繆拉道︰「你倒是說說,這秘道是怎麼回事?全員疏散警報又是怎麼回事?」梅瓦爾大君不僅氣勢咄咄逼人,還在說話間施加了少量用于引誘對方供述事實的精神控制法術,但在繆拉身上似乎收效甚微。
「這……這我也不太清楚,」繆拉遲疑一下,「但現在不是搞清楚原因的時候,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
「哼哼,難道我們看不出來你在敷衍我們嗎?或者說,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可告人的秘密?人人都會有吧?不過,既然到了這個地步,讓你們知道我的秘密也無妨了。只不過,你們可別後悔……」說著,繆拉緩緩摘下了遮住大半張臉的白色面具,梅瓦爾大君發出一聲驚呼,其余六人也都倒吸一口冷氣。
繆拉轉過頭,以真面貌面對朝夕相處的同伴。見到那一半腐朽見骨,另一半還完好無損、洋溢著青春的可怖臉龐,孫美理手中的掌上電腦和資料散落一地,捂著嘴,努力克制強烈的嘔吐。顫抖的莫瓦桑副司令倚靠在桌子上才沒有摔倒︰「你……你就是……」
「沒錯,15年前登上海底探險船的所謂‘怪物’就是我!還要謝謝你的深海考察隊,莫瓦桑博士。」繆拉重新把面具戴上,這讓其他人看著還舒服點。
「怪不得……怪不得!」莫瓦桑副司令臉上寫滿恨意,拔出手槍,把槍口對準繆拉,卻只是哆嗦著,沒有扣動扳機。
「是要說,怪不得那麼像你的得意弟子——塞瓦斯蒂安麼?很抱歉,在當時的情況下,生命力不斷流失的我除了姆族的秘儀外,實在沒有其他方法來維持最低限度的存在了。就算會永遠憎恨我也好,希望您也能理解一下我當時的處境……莫瓦桑老師。」最後一聲真摯的呼喚,讓莫瓦桑副司令頹然放下了槍。
原來,亨利-莫瓦桑原本是著名考古學家,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探索傳說中沉沒的古大陸——大西洋的亞特蘭蒂斯和太平洋的姆。「同樣是消失于12000年前,其間一定有某種聯系!」不同于某些學者,他沒有把兩者孤立起來,而是試圖尋找到某種聯系。但是,可供參考的資料實在太少了,就算是古希臘大哲學家柏拉圖在《泰密阿斯》和《克利斯提阿》中對亞特蘭蒂斯的描述,也有將近3000年的歷史了。除非能實地考察,找到古代遺跡和有說服力的證據,才能證明兩塊古大陸真的存在過。
15年前,機會來了,莫瓦桑博士說服幾大財團出資,帶領學生,組成了一只以深海潛水艦「大白鯨號」為核心,擁有先進潛水設備的考察隊。由于具備最新開發的超硬度合金外殼,大白鯨號可承受深海超乎想象的巨大水壓,甚至能潛入深達萬余米的馬里亞納海溝,有了如此可靠的載具,考察隊終于可以向神秘的太平洋海底進發了。
經過一個多月的辛苦搜索,他們的工作終于有了收獲。沒有被火山熔岩吞沒的都市遺址就靜靜躺在深海,仿佛在沉睡中等待王子降臨的睡美人。曾經遭受的大災害和上萬年的歲月,仍不能抹消這巨石堆砌出的文明的輝煌,貌似美洲金字塔的宏偉神殿保持著昔日的雄偉,表面上還流動著金光。當在建築上找到夢寐以求的盛開蓮花標志時,探險隊員無不欣喜若狂地歡呼——這里,就是傳說中的姆大陸沒錯了!
巨鯨形狀的潛水母艦釋放出眾多名為「鐵球」的帶有機械手臂的球形小艇,莫瓦桑博士親自率領隊員到遺址中探索。「會發現什麼呢?」每個人心中都是那麼興奮,以致沒人留意到附近火山恢復活動的跡象。
殘破的雕像,坍塌的建築,就算是再不起眼的東西,只要從這里找到,也全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而城市中央那座籠罩在淡金色光芒之下、迄今還完好屹立的美洲金字塔式樣的神殿,就更是寶中之寶。
等隊員們離近才發現,神殿之所以還保存完好,就是因為那光芒的緣故。自塔頂一顆象征太陽的巨大金色雕塑中釋放出的金光,像是某種護罩,隔絕了海水。「老師,讓我先進去!」莫瓦桑博士的大弟子塞瓦斯蒂安自告奮勇,駕駛鐵球闖入金光內,結果傳回來令人興奮的消息︰「太難以置信了!空氣的成分竟然與陸地上最新鮮的空氣無異!嗯,非常適合呼吸!」塞瓦斯蒂安已經走出了鐵球,踏足于這片寧靜的土地上,還摘下了宇航服般的頭盔。
其他人也陸續抵達,可塞瓦斯蒂安已經按捺不住,搶先一步奔入了神殿。
「這心急的孩子……」莫瓦桑博士搖頭笑道。他了解塞瓦斯蒂安的人品,知道他並非是要強功或是獨吞文物,只不過太熱愛考古事業了,而且發現沉沒1.2萬年的姆大陸,是他們期待已久的夢想,要是莫瓦桑博士也是那個年紀,肯定也會等不及的。
正在這時,大白鯨方面傳來緊急聯絡︰「博士,大事不妙!請火速撤離現場趕回母艦,附近的海底火山突然活化,隨時有爆發的可能!」
「什麼?!就差一步、一步啊!!!」莫瓦桑博士痛心不已。此時,地面已經開始顫動,護罩外建築上的石塊紛紛坍落,守護神殿的金色光芒也開始不安定,有幾處甚至發生破裂,海水如瀑布般傾瀉下來。莫瓦桑博士只得帶著無限恨意,忍痛下令撤退。可這時,進入神殿的塞瓦斯蒂安還沒有返回,無論怎麼聯絡也不應答。
莫瓦桑博士還在翹首企盼塞瓦斯蒂安從神殿里出來。「博士!」幾個身強力壯的隊員強拉硬拽,要把他塞回專用鐵球。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出現在神殿頂端,莫瓦桑博士本以為是塞瓦斯蒂安出來了,剛要揮手呼喚,卻發現那個渾身散發著詭異氣息的黑影絕不是他熟悉的塞瓦斯蒂安。那個家伙把一件東西朝下一丟,然後張口吸納來自殿頂太陽雕塑的光芒,整個神殿頓時昏暗下來。
但莫瓦桑博士還是在神殿完全黯淡之前,看清了從台階上滾落的東西——那是塞瓦斯蒂安的尸體,衣服已經被剝光,渾身都被血染紅,而胸前是個可怕的大窟窿,看來心髒已經被挖了出來。
那個高高在上的黑影發出人的淒厲笑聲,一只眼楮中發出紅光,那是莫瓦桑博士永遠也忘不了的畫面。
「喜拉尼普拉,曾經美麗富饒的平原,姆帝國的首都,也是姆族最後的悲傷之地……」就在莫瓦桑副司令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時,繆拉像哭一樣難听地笑著,眼神有些迷離,喃喃說了起來︰「當來自亞特蘭蒂斯的死亡之光出現在天際時,當熾熱的熔岩開始無情地侵吞大地時,當我摯愛的母國逐漸沉入大海的深淵時,我知道神的眷顧已經離我遠去。天崩地裂,並不像一般市民們所猜測的大規模自然災害,而是亞特蘭蒂斯發動了原本只起威懾作用的最終武器——能夠在瞬間摧毀廣袤國土的地層變動武器。當然,姆大陸也擁有同樣的武器,而且也會在電腦的控制下第一時間還擊,但我知道,這下世界上最偉大的兩個國度算是徹底完蛋了……」
听到繆拉的訴說,莫瓦桑副司令一愣,沒想到印象中的「怪物」也有這樣沉痛的記憶。不過他又為此想法一笑,所謂「怪物」不就是繆拉嗎?那個直到殘酷答案出現前還像他的弟子、朋友一樣的人……
「面對那些乘坐飛行船驚惶失措逃亡的人們,我只是淡然一笑,兩個同樣擁有偉大力量的國度因為彼此仇恨而發動的毀滅性戰爭一旦開始,地球上就再也沒有安全的地方。就在我在寶座失神地望著一切被毀滅的時候,亞特蘭蒂斯國王突然用法術傳來信息。‘我們都被最信任的機器耍了,是中樞電腦自己發動了襲擊,它們等得不耐煩了!想辦法阻止它……’這是他最後的話語,因為沒等說完,他就被機器衛兵從背後劈成了兩半。我心頭一涼,答案再明了不過——亞特蘭蒂斯與姆都將軍事指揮權交給超級電腦,它們掌握著能將對手毀滅幾次的武器,卻不能隨意使用,因為毀滅對方的同時也會招致自己的滅亡。現在我知道了,這或許是人類的想法,在冷戰中保持著微妙的勢力均衡,而電腦卻不見得也這麼想。或許是覺得先下手為強,或許是對自己的力量過度自信,或許是不在乎人類的生死存亡,亞特蘭蒂斯的電腦自行決定了進攻時機。」
听到這話,每個人的臉色都嚴肅起來,現在的人類社會,何嘗不是如此呢?只是變態人的危機,讓人類因為共同利益而暫時聯合起來,才把這不和諧淡化了,而從根本上,卻沒有得到解決。再說,這次總部的危機,也沒確定是不是電腦自作主張呢。
「逃吧!既然是電腦造反了,那麼無差別攻擊很快就會降臨,誰也無法阻止它們了。于是,我沒有像亞特蘭蒂斯人一樣去做無謂的掙扎,而是拋下一切,獨自走向已經變得空空蕩蕩的太陽神殿的最高處。那里有準備已久的金棺,是我永久長眠的地方,誰都不能打擾的地方……可是,不知道是那見鬼的生命維持裝置啟動了,還是我身上的血液發揮了功效,我並沒有獲得期待之中的永恆安寧,那個闖入者將我從上萬年的沉睡中再次喚醒……」
莫瓦桑副司令這次開始覺得,考古也許並不像想象中那般神聖。追尋消失已久的答案也許沒錯,但為此而打擾沉睡的亡靈,也許並不那麼理直氣壯。一直對塞瓦斯蒂安的死耿耿于懷的他,頭一次也對身為凶手的那個「怪物」感到抱歉。
「人類啊!自以為聰明,卻自己挖掘了墳墓,將自己推向毀滅之路!當躺在金棺中的我恢復意識後,唯一的念頭就是要將這血與淚的教訓傳遞下去,所以我調集殘余力量,毫不猶豫地坐了起來,將手臂插入沒有絲毫防備的塞瓦斯蒂安的胸膛。」這個血腥儀式後來也被他們在美洲大陸上的屬國繼承,在瑪雅、印加、阿茲特克……武士們砍下戰俘的頭顱,以期愉悅神明;祭司們挖出從小就被培養成祭品的青年的心髒,祈求上天降下恩澤;皇族們自殘肢體,讓自己流血,以求神對整個國家的眷顧。但他們顯然只是涂有其表地模仿,而沒有領會其中奧妙。姆族並非嗜血的民族,卻能以血為媒介,稍微操縱一下通常無法觸踫的生命。
「他那雙驚恐萬狀的眼中的生命之光在消失,而我卻重新得到了生存的機會,雖然這再造的殘缺生命只是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由于是親身經歷,繆拉的描述雖然之敗,但卻相當富有感染力。听者仿佛回到了當時的現場,親眼看到了悲劇的始末,到過喜拉尼普拉的莫瓦桑副司令更是比其他人多了幾分體會。
「現在你該知道我究竟是誰了吧?莫瓦桑博士。」
莫瓦桑副司令一震︰「難道,你就是12000年前的姆國國王——拉-姆()!?」
繆拉點了點頭。繆拉這名字,只不過是將拉-姆顛倒過來而已,本是很明顯的提示,但平常又有誰會去懷疑呢?
「只是想阻止悲劇再次發生麼?永失母國的國王。」一個清冷而深邃的聲音帶著嘲笑的意味,回蕩在裝飾華麗的「諸神的議事堂」內,「或許那也是最初的目的吧,但當你看到變態人的時候,動機恐怕就不是那麼單純了吧?」
「誰?!是誰!」梅瓦爾大君仰頭大吼著,努力搜尋著目光可及的每個角落。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是個多麼渺小而可憐的存在。
「不要找了,我就在這里。」議事堂中央出現一陣波動,在凝聚的光之粒子散盡後,一個裹在黑斗篷里的人現身了,「諸位還記得我吧?」
「的M先生?」繆拉略帶疑惑地道。雖然還記得那個人的面貌,但他身上的氣質卻和記憶中大相徑庭。是的,幾乎完全不在同一個層次上……
「就算是吧!」來者微微一笑,「反正名字也只是一種代號,叫什麼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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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天國之標。
黑色的身影已經下降到了最底層,緊貼在牆壁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用帶有封印的特殊銀鏈鎖在巨大柱子上的一架殘破機械。
「那是……麒麟麼?」
或許是感受到那人的存在,原本完全沉默的機械竟然重新運轉起來。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嚴重破損的頭顱略微昂了起來,兩只碧綠的眼楮閃爍著滿懷希望的光︰「我終于等到了,擁有神聖血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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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入者?!」捷芬被警報驚醒,氣惱地抓抓頭發,「是誰這麼大膽!?」
他披起衣服,急匆匆來到桌子前,打開電腦,調出地下設施的監視器探頭,卻發現所有畫面都沒有異常。剛要慶幸虛驚一場,他突然回過味來︰「不對!那警報是我設置在禁地的魔法封條,沒人觸踫絕不會誤報。一定是有人侵入了系統,在用假畫面糊弄我!」他本想親自下去,卻又一轉念︰「能闖入末日天牢的人,一定不一般,我還是以逸待勞,看看他有多大能耐吧!」
他拉開抽屜,按下秘密按鈕,冷酷的笑容掛上嘴角︰「哼,你就來和末日天牢里關押的亡命之徒角斗一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