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失敗的痛苦,也有成功的喜悅,酸甜苦辣五味雜陳,這就是生活。要感謝上蒼賜予了人類豐富的情感,才能從生活中體驗到生命的妙諦。
在回憶塵封了四百多年的往事的過程中,凌梅的情感一直隨著跌宕的記憶而起伏不定,一會被刻骨銘心的心靈之傷刺痛,一會又重新陶醉在愛的甜蜜中,一會在審視過去的自己時感到失落,一會又再度發現自己是多麼的幸運。尤其是想到了他,那個她魂牽夢繞的人,那個同她一起許下無悔誓言的人,她更是深陷于愛的泥沼中不能自拔。明知道會愛得越深,別離時的痛苦也越深,卻怎麼也無法忘卻那份真情,因為那永恆的契約已經深深烙印在了靈魂深處。閉上眼楮,凌梅眼前還清晰浮現著那朵怒放的火紅梅花,它的花瓣邊緣是獨一無二的——那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啊!
好半天,她才睜開眼楮,問道︰「一直到最後,他也沒說他的名字、為什麼會在這里,又是怎麼救的我,可我全都知道了,你們猜得出是怎麼回事嗎?」
「是精神感應吧?當兩顆心重疊在一起時,語言反而成了溝通的累贅。」蘭德爾說,他也有過那種體驗,不過不同的是,那不是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愛侶,而是另一個自我。
「沒錯,」凌梅點點頭,臉上籠罩上一層紅暈,「他第一次吻了我,吻得那麼深,那麼長久……一瞬間,我想知道的一切全都一股腦鑽入了腦海。他是誰、從哪里來、怎麼遇到我的、海底的怪物是什麼……答案盡在不言中。」
于是,她開始繼續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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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人類的歷史一樣,凡是經人描述出的東西,沒有絕對的真實。
《一千零一夜》本來就是民間傳說的匯集,可靠性更打了折扣,因為人們听說的,更容易偏離真實。不要小看無稽的流言蜚語,在沒有任何媒體的時代,它也擁有龐大的傳播渠道和無數無比虔誠的「用戶」,傳播速度更是連皇帝的驛站也無法比擬;而有了媒體推波助瀾後,謠言更是會如同溫室里的花朵一樣迅速茁壯成長,並孕育出惡魔的果實。就像那個童話一樣,「打死了七只蒼蠅」,簡簡單單一句話,如果在人群中經過口耳相傳,沒準那就會變成「一下打死了七個巨人」之類荒誕不經的傳言。
再加上,別有用心的人會刻意散布歪曲真相,有利于達成自己目的的假消息。「惑亂民心」、「妖言惑眾」、「煽動作亂」自古都是會嚴懲的罪名,而當掌權者自己編織出美麗的謊言或者聳人听聞的爆炸消息時,它們又會被稱之為絕妙的「計策」了。計謀和陰謀詭計之間,其實並無本質區別,同樣都是欺騙,又何談是否光明正大呢?喜歡劃分善惡、標榜正邪勢不兩立的人,本身便是惡魔的子民,狡猾得緊,因為他們善于制造「立場」、「理念」這種無形的東西來打壓異己。
《漁翁、魔鬼和四色魚的故事》就撒了個大謊。
一網不撈魚,二網不撈魚,三網不撈魚,四網撈上個……封印在銅瓶里的魔鬼!踫上被關了太久、沒事就怨天尤人,最後許下誓言要殺死救自己的人的魔鬼,老漁翁用那種「我不信你能進去」的把戲激魔鬼重新回到銅瓶,上演了一出堪稱腦筋急轉彎經典範例的好戲。故事到這里一直都沒什麼問題,相比狡猾的人類,低等魔鬼的思想算是很單純了,他們空有力量和魔力,卻只被殺戮和破壞的沖動引導,才沒本領破解哪怕是個農夫做的圈套。在寫給小孩子的故事書中,老漁翁將銅瓶永遠拋入大海,還要告訴世人不要再打開封印,多麼完美的結局,多麼高尚的情操,多麼富有教育意義!或許這可以和《中山狼》、《農夫和蛇》並列為三大小心忘恩負義的說教故事,但大人們都知道,這只是才不是真的,只是騙騙小孩子罷了。什麼「你大鑊了,我要把你拋入大海,悶死你呀」,只不過是圖個嘴痛快的威嚇,永遠不會付諸實踐。可憐、膽小……那只不過是和某個內褲外穿的新聞人物一樣掩人耳目的假象,唯獨差了尚未被發明的眼鏡和拉開襯衫現出的S標志而已。作為一個古代的談判專家,老漁翁知道如何佔據上峰,威逼利誘,爭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漁翁,放我出來吧,這正是你講仁義的機會呢!我向你賭咒,今後我絕不危害你,而且還要給你一樣東西,它能使你發財致富。」這才是漁翁想要听的話。魔鬼的利誘、惡魔的契約,在不貪心的人面前只是廢紙一張,而漁翁更是事先擬定不平等條約,然後逼著魔鬼去按手印的高手。
黑島國的坐標、珍稀的四色魚,那才是最終目標。要不是有「卑鄙無恥的騙子王」、「一流陰險的敗類冒險家」、「零下二百七十三點一五度也凍不死的千面怪人」之類林林總總的稱號,辛巴達也不敢接這個無人問津的S級賞金任務。與以往的死纏爛打比起來,這次只化裝成漁翁就大功告成,實在是他極富傳奇色彩的冒險生涯中的一碟開胃小菜。
當然,這些還和即將要戳穿的謊言無關,那個謊言就出在黑島國上。對四色魚的來歷感到好奇的國王會有那麼好的運氣,憑一把普普通通的劍干掉會魔法的黑奴和黑島王後嗎?古人或許會相信神的奇跡,但玩慣了的現代人才不會上當,巨大的等級差、能扭轉乾坤的極品武器裝備的缺乏、高階魔法師對不入流的戰士……在這種情況下,光有勇氣的勇者只有送死一條路。更何況,俗話還說,「好奇心害死了小國王」呢?國王才沒有殺死敵人,更沒有破解黑島國的詛咒——什麼假扮黑奴騙過妖婦之類的,只是後來代替一去不復返的國王坐上寶座的辛巴達在茶余飯後給宮女們講的故事罷了。你見過走入虎口的綿羊還活著從老虎里走出來過嗎?
既然沒有那樣的綿羊,所以也就沒有那樣的國王。
凌梅通過從化名為「黃大河」的聖火槍戰王那里得來的知識,知道了那個黑奴究竟是什麼——禁忌的煉金術——人體煉成的產物,,被稱為「人造人」的怪物。而創造他的煉金術士,正是那個王後,那並不是她的真實面貌和身份,她也是通過不斷更換來延續著早已近乎油盡燈枯的生命的。至于創造那個禁忌之物的最初動機,其實不僅單純,也很值得同情——只不過是想通過自己掌握的煉金術從冥府召喚回死去的愛侶。
愛得越深,別離時的痛苦也越深,卻怎麼也無法忘卻那份真情,因為那永恆的契約已經深深烙印在了靈魂深處。
但禁忌之所以被稱作為禁忌,不是因為會砸了死神的飯碗,而是因為受到煉金術原理的限制,根本無法達到使死人重生的目的。即便精確計算出構成人體的各種元素的份量,用等價交換的法則加以塑造,得到的也只不過是形態近似的罷了。靈魂和什麼等價?該用什麼來交換?幾乎沒有煉金術士能回答出這個問題。而沒有填入已然墮入黃泉的靈魂,又怎麼談得上是完整的生命呢?就更談不上是還原了當初想挽救的那個人了。
一切都是虛幻的泡影。
其實,每個個體的靈魂都是不同的,失去了就無法用等價交換原則來換取,或許研究一下亡靈法術或者招魂巫術反而是更可行的途徑,但自詡為「抱有嚴謹治學態度的科學家」的煉金術士泰半不懂得這個道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時間是最容易被忽視、卻最具威力的武器,幾千年過去了,王後用盡所學的煉金術也無法延續自己的生命,黑島國也沉入了海中,從閑談中的故事變成了遙遠的傳說。但介于生物與非生物之間的人造人卻幸存下來,在廢墟中等待、等待……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但隱隱約約覺得失去了什麼,在期待那不可能的重新降臨。
人造人會有愛情嗎?這個研究課題至今還沒有答案,但我們知道,王後欺騙自己,對那個替代品傾注了全部感情,而那近似人的人造人也對這份還算真摯的感情有了某種感應。
技術的悲劇,抑或時代的悲劇?或許都不是。
凌梅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尚且拿不準到底該如何評價這一切,更不要提本來就迷的當局者了。
「我所肩負的使命之一,就是排除那些不該存在的東西,它們的存在只會帶來不必要的災厄。不過我或許也要感謝那個人造人,是他吸引了我,才讓我有機會遇到你。」黃大河摟著那個散發著淡淡幽香的柔弱身軀,說道。
「你還要去嗎?」
「是啊,作為報答,我會賜給他毀滅。這對于擁有不死之軀的他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月兌。或許,如果有機會重生為人的話,他還有機會以真正的人的角度來體驗真情吧!」黃大河的話未免有些殘酷,但凌梅知道,這也是超越了平凡意義的仁慈。善于惡、正與邪、殘忍與仁慈,事物互相依存的兩面,永遠是糾纏不清的,怎麼評價只是判斷角度不同而已。
「我也要去!」雖然和馬丁博士之間已經不再存在男女之情,但作為老師和學生、同事和朋友,凌梅還是有些擔心他的安危。雖然他依舊生存的希望渺茫,但起碼能找到些許遺骸以便祭奠也好。
黃大河沒有反對,因為他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心上人。
那是凌梅第一次看到聖火槍戰王的神器,那是五顆漂浮在空中的晶體,其中最大的一顆是清澈通透的鑽石,而其余四顆則是淡藍色的菱形水晶。菱形水晶分散到四角,發出淡藍色的光輝,無暇的鑽石則融化成薄薄的護罩,與菱形水晶結合成金字塔的形狀。「來!」黃大河牽著凌梅的手穿過護罩。被二人攪動,護罩上沿著二人輪廓出現許許多多正六邊形紋路,凌梅只感受到一陣清爽的涼意,此外再沒有其他不適,就站在了透明金字塔內部的地面上。
「不要怕,我們要出發了。」黃大河道。
凌梅攬著黃大河的身體,抬頭望著他的臉龐︰「跟你在一起,我有什麼好怕呢?」
金字塔穩穩懸浮起來,飛入海面上,然後垂直降了下去。海水被隔絕在透明的護罩之外,半點也滲不進來,而空氣始終保持著最初的清新。故地重游,凌梅卻沒有了當初的不安和驚恐。來到那個滿是哀傷回憶的殘破建築前,面對從里面散發出的令人感到窒息的腐敗氣息和驚濤駭浪般的惡意,她也不再畏縮,因為她已經不再孤獨。
「站穩了,我們要突破進去。」話音剛落,四角發光的金字塔就撞了進去。護罩的強度遠大于它脆弱的外表,在重達數噸的巨石面前毫發無傷。等被攪混的海水再度澄清後,凌梅驚訝地發現,原來建築內的構造簡單得出奇,就是一段筆直的回廊直通大廳而已,什麼曲折的道路、向下的階梯,竟然全都不見了!像是知道她的困惑一樣,黃大河解釋道︰「是迷惑人的幻術,你們再怎麼跑也跑不過那個人造人,就是因為你們實際的移動和心中的感覺完全不同。」正說著,那個夢魘一般的藍色光點又出現了,那個人造人昂起頭顱,睜開了獨眼。
黃大河伸直手臂,掌中升騰起四道赤紅的火焰,那火焰越燃越旺,迅速伸展,轉眼間便有了劍的形狀。他一指怪物,四柄火焰構成的劍便穿越護罩,直刺怪物。那是凌梅生平前所未見的奇異景象,火焰在海水中熊熊燃燒,將周圍的一切映紅。
人造人本能地回避著,他的身子也從骨骸和瓦礫中拔出,原來身體已經嚴重扭曲,不再是正常的人型。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一條肉蟲,恣意滋長出的手腳,就像蟲足一樣繁多,粗數一下,起碼不下二十條。但它們不全都是用來行走的,有正常的手足,也有朝向上方或兩側生長的,全無規律可言,而且形態各異,甚至不像同一個人身上的。在雜亂無章的肢體周圍,還散落著不少肉瘤一樣的鼓包,看到這幅惡心的怪樣子,凌梅胃里像是在翻騰一樣,嘔吐的一陣強似一陣,連忙捂住嘴。黃大河將手抵在她後心,一絲涼意順著手傳導到她心中,頓時恢復了清澄,嘔吐感也被驅得煙消雲散。
黃大河解釋道︰「歷史上也曾有無數屠魔英雄討伐過他,不過都敗在他手下,成了留在這里的骸骨。不過他的雖然強橫,也免不了受傷,最初或許還能正常再生,但重創之下,頻繁再生便會導致機能紊亂,從而慢慢演變成現在的怪樣子。這只是錯誤修復造成的畸形,不必怕。」凌梅稍感安慰,不過還是從心底里厭惡這丑陋的人造人。
四柄劍插入人造人的身體,污濁的黑血像煙霧一樣在水中四散開來,他扭動著身軀,長頸像垂死的海蛇一樣亂掙。不過這樣的創傷還不足以致命,很快他身上的手臂就伸長,不顧鑽心的灼痛,握住劍柄用力向外拔。雖然听不到烤焦皮肉的「滋滋」聲,但變焦的皮膚和上面的水泡證明著他所承受的巨大痛苦。如果換作人類,根本無法承受。一待四劍被拔出體外,他馬上朝黃大河和凌梅撞來,面目空前猙獰。長久的戰斗激發了他的斗爭本能,卻也使得智力退化到野獸的程度,只會用蠻力攻擊。
透明的防護罩上泛起波紋,凌梅感到微微震動,看來人造人這下撞擊的力道確實不小。一見物理攻擊無效,他臉上的獨眼突然大方光華,光的微粒在朝中央聚集,看來要零距離發動攻擊。人造人雖然不能使用煉金術和法術,但本身具有特異能力,讓他們成為可怕的武器。
「該結束了!」黃大河放開凌梅,用手在空中劃出火焰的圖形,隨著紅色的痕跡中迸發出燃燒的符文,一柄由近乎墨色的火焰組成的劍從異次元空間中突破出來。原來的四劍變成火種的形狀,圍繞人造人的身體旋轉起來,從遠處看就像電子圍繞原子核運動一樣,而人造人的身體卻被無形的力量牢牢束縛,動彈不得。
「天魔燃盡!」手持黑色火焰長劍的黃大河與手中的劍融為一體,化作一只黑豹似的野獸,沖出防護罩,從人造人的身體中穿越而過。奇異的是,人造人的身體並沒有被燒成焦炭,反而被徹底凍透,成了異常蒼白的一坨。黃大河的身形在對面重新出現,他體表發著微微紅光,抗拒著海水,手中的劍和其他四團火焰已經消失不見。
「業火爆發!」隨著他揮手一聲低吼,人造人的遺骸崩碎成無數小塊,然後在黑火中被燃盡。
望著這一切,凌梅不覺得有什麼驚駭,反而有些自豪。因為她選擇的男人,就是攻防兼備的冥府神器——幽晶和冥炎的主人。
雖然希望渺茫,但兩人還是試圖在附近尋找遇難的考古隊員的遺體。不久後,他們找到了一些隨身攜帶的儀器碎片和一只破碎的頭盔,至于遺體,則早就和這里原來的骸骨混在一起,無從分辨了。回到當初失散的那個地方,沒有馬丁博士絲毫的蹤影,但凌梅發現了一個膽型銅瓶,從瓶口的印跡看,原來是用錫封印的,顯然是最近剛剛被打開的。黃大河接過來仔細端詳了一陣,道︰「是一種的古老封魔器,比什麼卡片、小球、電飯鍋之類的東西可要結實多了。雖然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麼,但起碼是B級以上魔獸才值得動用這樣牢固的東西。」
凌梅沒有說什麼,不過心里卻總覺得馬丁博士也沒有死,這銅瓶似乎就是某種證明。「莫非他無意中解開了封印,然後放出了什麼東西,被救走了?」這也不是不可能,但顯然無法驗證。于是,二人便離開了海底。凌梅還要想辦法去解釋同伴的失蹤,當然,有了黃大河的幫助,一切都很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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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在我們的旅程中,我又‘有幸’再次見到了馬丁博士,他果然死里逃生了。不過,我們注定已經永遠不在同一個立場上了……」凌梅有些悵然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