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逸駿並沒有因為自己說服不了方逸華而氣餒,不過他也知道要說服邵爵士比說服方逸華更加的困難,在娛樂圈里面,邵爵士可以說是一個帝王,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就算是現在在電影界里面混得風生水起的嘉禾鄒文懷和新藝城老板雷覺坤見到他都要叫聲「六叔」,而對于鄒文懷這個無線電視的叛將來說,之前邵爵士對他的嘉禾是不遺余力的打擊,還好眼光獨到的鄒文懷找到了邵氏棄用的李小龍,拍攝出像唐山大兄、精武門和猛龍過江的成功巨作,從而奠定了自己在電影界的基礎。嘉禾才有了今天的規模,不過就是這樣鄒文懷在邵爵士面前也不敢囂張。這樣一個從來做事都是以自己為中心的人,要想他听你的意見無疑是難于登天。不過馮逸駿還是有信心可以說服邵爵士對演員合約上的讓步,最少也可以減低年限的長短。
回到挑戰劇組的馮逸駿看到翁美玲正和扮演她父親的劉兆銘在對戲,而邱家雄則是仔細看著攝影機。馮逸駿沒有騷擾他們,只是靜靜的站在哪里看著翁美玲的表演。現在的翁美玲再也不像初初演戲的生硬,不管是表情和說話的語氣都已經是配合完美,怪不得王天林和蕭笙都說她是個天生的演員。「,阿翁你先休息一會,接下來還有你的一場戲。」邱家雄很滿意現在的拍攝進度,之前馮逸駿受傷的影響已經逐漸消失,現在劇組正在趕拍之中,挑戰的播放也已經提上了日程,現在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來完成整部戲的拍攝。
轉頭看到馮逸駿站在身邊的邱家雄道︰「駿仔你來啦!阿翁說你有事去找方小姐談,現在談完了嗎?」馮逸駿道︰「談好了,我晚了過來不好意思。」邱家雄揮手道︰「說這些干什麼,今天你的戲份也不是太多,你晚點我就先拍了阿翁的戲也沒有關系的,最重要的就是一會你好好的拍,我們這部戲現在可是相當的趕,我可不想還沒有拍攝完畢就播放。」
其實無線電視所拍攝的電視劇很多長劇都是邊拍邊播的,射雕英雄傳就是最好的範例,他們都是為了迎合觀眾的口味,听取觀眾的意見可以隨時修改劇情,但是這樣就給劇組里面不管是演員還是監制都帶來了不可預料的工作量,之前已經想好的劇本要臨時修改,已經入戲的演員可能還要再一次找感覺,這樣拍攝出來的戲可能觀眾會喜歡看,但絕對不是監制和演員樂意去做的。
翁美玲也看到馮逸駿已經過來,和劉兆銘打個招呼就走了過來,拉著馮逸駿來到一邊道︰「你和方小姐談得怎麼樣?她答應了你的要求了嗎?」馮逸駿道︰「我沒有和她說什麼要求,只是談了些我自己的看法。你也知道在無線電視掌握最後決定權的並不是方逸華,而是我們的大老板邵爵士,方小姐讓我有時間去找他老人家談談,要是他同意的話就什麼都好辦,要是說服不了就誰也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翁美玲道︰「那麼你想什麼時候去找邵爵士談,華仔剛才也來過劇組,不過我說你去找方小姐談話了他才離開,今天早上人事部那邊又找他了,不過他說了要先考慮考慮,所以還沒有答應下來,看來人事部那邊也是催的很近。」馮逸駿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不想想華仔他們現在在無線電視可是熾手可熱,‘五虎將’的名氣可是在香港無人不識的,之前阿苗和阿湯他們都已經續約了,要是現在連華仔也簽的話,最後只剩下偉仔一個,那還不是手到拿來。」
翁美玲點頭道︰「那麼有沒有說我們的合約怎麼樣?是不是也要和他們一樣簽五年的長約?不過我覺得就沒有什麼關系了,只要和你在一起拍戲,多少年都一樣,誰叫我自己喜歡這個做演員的行當。」馮逸駿撫模著翁美玲的頭發道︰「我們的合約都在邵爵士在手中,我到現在也沒有看到,方小姐也不知道合約的詳細內容,看來我們還是要到邵爵士家里做客才行,順便也通知一下我們要結婚的消息。畢竟我們結婚的時候還是公司的藝員,大老板都不通知一下怎麼也說不過去。」
說是要找邵爵士,但是由于挑戰的趕拍和邵爵士的時間關系,他們還是等了兩天才找到時間來到邵爵士的家里。邵爵士的家里今天很冷清,邵夫人和邵爵士的子女都在過年的時候去了旅游還沒有回來,現在整間別墅只有邵爵士和幾個佣人在。之前已經打電話過來,當馮逸駿開車載著翁美玲來到時,管家已經在門口守候著。看到馮逸駿出來迎上去道︰「馮少爺和翁小姐您們好,老爺已經在屋子里面等候,請您們跟我來。」
邵爵士正在客廳里面擺弄著功夫茶,看著他們進來也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指了下一邊的凳子就繼續著手里的動作。馮逸駿拉著翁美玲的手靜靜的安坐在凳子上看著邵爵士,溫茶器、洗杯、置茶、洗茶、注水、浸泡、出茶,看到邵爵士以關公巡城,把面前每個茶杯都平均注滿,直到後來每滴倒下時用韓信點兵平均滴下,使每杯的茶色及茶味濃度全都相等。馮逸駿自問就沒有這麼好的耐心去做這些,雖然他是個喜歡清淨的人,但也不代表他喜歡老一輩這種養心靜心的一套。
邵爵士終于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指著已經斟好的茶道︰「你們試試,這是一個老友剛從大陸帶過來送我‘大紅袍’,我也是第一次喝的。」實話說了,馮逸駿和翁美玲兩個算是半唐番,讓他們喝可樂、紅酒還可以,但是讓他們喝茶就難為他們了。馮逸駿還好點,在家里的時候老爺子還常常的泡功夫茶,他也試過。不過翁美玲就不一樣了,她剛喝下去就差點吐了出來,茶味實在是太苦了,勉強的喝下去就不敢再接著喝第二杯。
她的表情邵爵士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呵呵笑道︰「是不是覺得很苦?喝茶就是這樣,和你們喝紅酒一樣是需要品的。其實喝茶就像人生一樣,開始的時候都是苦澀的,但是品下去你就會覺得有甘甜的味道,所謂苦盡甘來就是這個道理。」馮逸駿試了兩杯都還沒有試出邵爵士說的那種甘甜,而翁美玲只是看著他臉上不停的變化著,問道︰「是不是真的有甘甜的味道,我怎麼就試出苦味來。」馮逸駿搖頭道︰「我也沒有嘗試出來,看到我們都還沒有到那種境界。」邵爵士搖頭道︰「你們啊!都不知道怎麼說你們好了,可能你們還沒有試過那種苦日子,像我在抗戰的時候,什麼苦沒有嘗過,你們這代人算是很幸福的了。」
等邵爵士喝完泡的茶時間已經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馮逸駿並沒有說話去打擾他,邵爵士道︰「你們今天來做什麼我都知道,而且前天方逸華也打電話告訴我駿仔你的想法。不過作為一個生意人,我在這要先說說我的看法,說完之後你再回答我。」馮逸駿點頭表示知道。邵爵士好像在緬懷往事一般,定定的望著天花板,一會才開口道︰「我19歲中學畢業那年開始跟著我大哥在電影里面混,當時我最喜歡的就是攝影,覺得可以把自己用攝像機記錄下來的畫面呈現在觀眾的面前是光榮的事情,看到觀眾懷著喜悅的心情來到看我的作品是很開心的事。我應三哥邵仁枚的邀請,到新加坡協助開拓南洋電影市場,從此就注定我一生與電影業的不解之緣。那段時間,我們只帶著一架破舊的無聲放映機和‘天一’影片公司的電影,在舉目無親的南洋鄉村巡回放映,並開設游藝場和電影院。大家都是歷經磨難,備嘗艱辛,在整個星馬的窮鄉僻壤留下了我們兄弟的身影。」
頓了頓看到馮逸駿和翁美玲聚精會神的听著,接著道︰「1931年,我獨自前住美國購買有聲電影器材。在途中輪船觸礁沉沒,幸虧我的命大,老天爺還不想要我的命,落水後我抱著一小塊木舢板,在茫茫的大海上飄泊一夜後終于給路過的船只救起,並從美國好萊塢買回所需的‘講話機器’。32年,通過我們的努力終于在香港攝制完成第一部有聲片白金龍,算是開創了中國電影從無聲進入有聲的新時代。經過我們幾兄弟的不懈努力,到37年抗戰前夕,整個家族在新加坡、馬來西亞、爪哇、越南、婆羅州等東南亞各地已擁有電影院110多家和9家游樂場,並建立了完整的電影發行網,稱雄東南亞影業市場。當時‘天一’影片公司在上海,邵氏兄弟公司在南洋,我們南北呼應,分工協作,共同打造屬于邵氏家族的電影王國。」
「不過好景不長啊,37年小日本的野蠻入侵打亂了整個邵氏影業的發展進程。那時邵氏可以說是慘淡經營,艱難度日,後來更是難以為繼,被迫關門大吉,你們知道那時我的心情是怎麼樣的嗎?一直到1945年抗戰勝利後,正當盛年的我才再次有了再闖一番事業的念頭。我想盡一切的辦法,決心大干一場,以此來重振我們邵氏家業。我是57年才來到香港的,那時候的香港經濟開始起飛。經過兩年多的準備,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終于在59年成立。那段時間我就開始傾力打造位于香港清水灣,佔地大約80萬平方英尺的邵氏影城。沒想到這一工程用了七年始才算完工,影城的規模宏大,氣勢恢宏,可以和美國的荷里活相比較,被當時的人稱為‘東方的荷里活’。一直到80年我從電影轉到電視上發展,才算是穩定了下來。幾十年的時間里面我經歷過了各種各樣的困難,也見過形形式式的人,你們可以從里面听出些什麼了嗎?」
翁美玲听完之後也只是感到在人面前風光無限的邵爵士,原來也是從艱苦的創業中走過來的,並沒有人可以生出來就可以擁有一切。而馮逸駿就不一樣,他出生以來就沒有嘗試過任何的苦日子,就算是來到香港發展後也是有家人在自己面前鋪好了道路才有今天。邵爵士看著低頭沉思的馮逸駿,沒有騷擾他的思維,只是自己又開始擺弄著功夫茶。
馮逸駿就這麼一直坐著想,翁美玲也不敢去擾亂他,等邵爵士第二輪的茶好了之後,馮逸駿才拿起一杯一口就喝了下去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其實不管是做什麼,就像您的功夫茶一樣是先苦後甜。很多人只看到了您成功的一面,卻完全忽略了你創業時的艱苦。做人也是一樣,不可能做到一步登天,什麼都是一步一腳印走出來。要想成功就算是什麼的苦都要去嘗試,而我們做藝人的更加是要靠不斷的磨練演技才可以完成一部好的電影和電視劇,讓看到我們作品的觀眾有一個輕松歡樂的時間。」
邵爵士點了點頭,滿意道︰「你看到了本質的東西,現在我可以說說你之前和方逸華的談話。作為一間公司的老板,當然希望自己的員工可以成功,也想讓他們為自己創造更加多的財富,但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你們每個從藝訓班出來的演員都像是公司的兒女,那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可以獨擋一面?在外面闖蕩出一片天地?秋官和發仔就是可以離開父母的懷抱出去闖天下的人,在你看來還有其他人比他們還能獨當一面嗎?公司的每個決定我不敢保證對演員都是好的,但是也是為了可以讓他們學到更加多,當然這就是要在保障公司利益的前提下。長約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他可以給足夠的時間公司在培養演員的時候,也讓公司不至于做虧本生意。一間沒有盈利的公司,你認為它還有存在的必要嗎?里面的員工再厲害也是白搭,你現在還覺得自己的那套是對的嗎?我要你站在公司的立場上面和自己作為演員的立場告訴我。」
馮逸駿也知道邵爵士不是那麼容易可以應付過去,但是也沒有想到差點自己就給他說服。「邵爵士,我就先以一個股東的身份來說吧。作為公司的受益群體,我當然希望公司賺得越多越好,但是您想過沒有,你有一位好的員工,他現在正是全心全意的為您工作,為您創造著財富。但是卻因為一時的急功近利,公司卻用無理的條款逼走了他,也就是失去了他為公司繼續創造財富的機會,那麼公司是希望擁有長遠的財富還是短暫的利益。我不敢保證每一個公司的員工對公司都是忠心耿耿的,但是最起碼我們沒有失去他們的心,證明我們是一個有良心的老板。老爺子曾經對我說過︰‘錢是永遠賺不完的,但是失去民心卻不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古代的皇帝為什麼都會給推翻,就是他們失去了民心,所謂民心所向,只有得到民心的皇朝才可以長久昌盛。我並沒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照事論事。」
「唐朝的李世民就做得很好,他有著濃厚的危機意識,他的眼楮看到的不是一個幅員遼闊、兵強馬壯的強盛帝國,他的眼楮緊緊地盯著那個剛剛瓦解的隋帝國,不斷地琢磨隋王朝滅亡的教訓,不時提醒自己不要重蹈隋王朝的覆轍。作為皇帝的他胸襟開闊、文武全才、任人唯賢、知人善任、從諫如流以民為本的思想,廣開言路,虛懷納諫的胸襟,看到了個人力量的不足,充分認識到君王如石、良臣如匠,方有美玉問世,不獨斷專行、初步確立了三權分立、互相監督的政治管理制度,規定法令甚至包括自己旨意需審查後方可生效發布,保證了政策的可行性、及時發現並糾正。杜絕了不良政策對國家及人民的違害與影響,還會不時詢問百姓疾苦和對國家政務對錯得失的看法。這是歷代帝皇都沒有幾個做到的,只有這樣他才會開創一個貞觀盛世。」
「無線電視現在就是一個剛創立的唐帝國,但是它並不是獨步天下,還有另外一只猛虎在身邊虎視眈眈,隨時隨地準備著撲上來咬上一口。作為公司培養出來的一個演員,公司的每一個政策的發布和實施都對以後的發展有著不可低估的影響,我不說以前的對與不對,但是它卻是讓很多人感到厭惡,這樣就等于離心離德,您以為還有那個人會為這麼一間公司盡心盡力嗎?只有公司上下一心、群策群力、共襄國是。‘功大過微,故業不墮’,只有做到這樣才可以創造出一個輝煌的影視霸主。」
馮逸駿的一段話還真的讓邵爵士感到驚愕,因為從來就沒有人會直言指出他的錯處,在他的心里自己所做的都是為了公司好,為了公司的發展。但是馮逸駿引經據典拿自己去和唐帝國的李世民相比較,要讓自己去學習李世民那一套治國經驗,看來自己以前真的是過于以自我為中心,完全就沒有听取過下面員工的心聲。邵爵士不愧為一代雄主,馮逸駿的話沒有讓他感到羞愧,他的心里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已經有了計較,嘿嘿笑著對馮逸駿道︰「駿仔你說的很好,沒想到你一個都番書的人還會知道這些道理,既然你這麼有自己的見解,做演員真的是浪費了你,看來我要給你加點負擔才行。」馮逸駿看到邵爵士這樣的表情就知道沒什麼好事,不過他還是想知道邵爵士葫蘆里面倒底賣的是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