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號。
隨著警報聲的響起,外面忽然變得吵鬧。
「往這邊來了!」
通路的遠方傳來了其他士兵迫切的喊聲。
「可惡!」
士兵多半是太過慌張,射擊姿勢有模有樣,一眼就看得出這名士兵有過實戰經驗,但他的側臉上卻有著害怕的表情。
這太令人費解了。如果只是尋常的入侵者或月兌逃者,士兵應該不會露出這種表情。
士兵怕的不是人類,而是某種莫名的存在。
槍聲響了起來。听得出離這里還有一段距離,但可以听見聲響,也就表示距離已經不算太遠。槍聲中開始混進了慘叫,隨著慘叫聲不斷增加,槍聲則越來越少。
慘叫與槍聲逐漸逼近。
他們瞄準的目標從遠方跑了過來。在沖鋒槍槍彈漫天亂飛的通道上,以猿猴般靈敏的動作,飛檐走壁地躲過槍彈逼近。
三兩下就遭攻入近距離的士兵,接二連三地被對方打倒。
「那、那是什麼鬼玩意!」
看守的士兵發出接近慘叫的吼聲,扣下沖鋒槍的扳機。然而別說是命中,這逼近而來的敵人甚至沒有讓任何一發子彈擦到,才剛跳落到士兵的眼前,又輕而易舉地就把士兵手中的槍擊落。
「啊、啊!」
手無寸鐵的士兵驚恐地退後,但這神秘的人影順勢進逼,將士兵打得整個人飛了起來。士兵的身體像顆球似的在地上彈跳數次,直滾到小窗所能看到的視野外。
「……瑪門。」
七原罪之一的瑪門,在通道上走了幾步後,又做出了更令人不可思議的行動。她拿起掉在地上的沖鋒槍,將監視攝影機與發出警報的喇叭一一破壞。
遠方又傳出了一陣新的槍聲與慘叫聲。
面對監視攝影機拍到的畫面,路西華模著下巴沉吟一聲。
「所幸沒有鬧出人命,可是負傷的人員已經高達三十名以上……怎麼回事。」
路西華點擊了下屏幕,切換後的畫面上,放出了一個小時之前,瑪門行使讀心能力來進行審問的情形。
瑪門湊到由宇身前,將額頭踫了上去,接著就發出慘叫聲昏倒。
「催眠術?」
路西華搔著埋沒在皺紋里的臉,沉吟了一聲之後不再說話。
「東想西想也不是辦法,老朽就跑一趟吧。」
路西華將蜷縮在一起的身體伸展開來,就這麼朝出囗走了出去……
瑪門快步走著。
不知不覺間,已經不會在通道上遇到任何人。盡管覺得驚訝,但瑪門仍然沒有停下腳步。她那看上去像是個少年的容貌,像一陣風似的在通道上飛奔而過。
一個人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瑪門原本要比照先前的方式排除敵人,但很快又停下腳步。站在眼前的是一名身材瘦削的老人,照理說應該不足為懼。然而本能的警告以及一段已經褪色的記憶,卻讓她打消了立刻開打的念頭。
「有句話我想問清楚。」
靜靜佇立的老人,路西華,以跟站姿同樣平靜的語氣發問。他的眼神顯得慈祥,卻讓瑪門退後了一步。
「你叫什麼名字啊?」
要是有知情的人在場,一定會覺得老人的這個問題愚不可及。兩人都是七原罪的成員,瑪門乃是路西華的部下,根本沒有理由要問她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峰島由宇。」
然而從瑪門口中說出來的名字,卻極為令人費解。她看起來不像在說謊,而且打扮與模樣完全就是瑪門平常的樣子,光是說出假的名字又有什麼意義呢?還有一件事更加奇異,那就是路西華對于這個答案顯得毫不懷疑。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哎呀呀,這下可解開老朽的疑問了。」
「讓開。」
瑪門以銳利的視線看了路西華一眼,那不是看自己人該有的眼神。
「原來是給她誤導出這種錯覺啊?這可被對方反將一軍了。瑪門啊,你多半是因為以前都沒遇過有著這種思考的人,才會搞得一頭霧水吧。了不起,真沒想到讀心能力的副作用會透過這種方式顯現出來。不,這不會是偶然,想來是刻意造成的吧。」
路西華笑得就像是個和藹的老爺爺,全身滿是破綻,看起來也不像是有在防備,跟平凡的老人沒什麼兩樣,然而投以敵對視線的瑪門卻始終找不到時機進攻。
「看到你的身手跟那位小姐很像,老朽就覺得事有蹊蹺。只是那位小姐也真是不簡單,竟然可以任意改寫自己的記憶?」
「你在說什麼?再不讓開,就算是老人我也不會手下留情,你不怕嗎?」
瑪門說話的譴詞用字,語氣與神態,都酷似峰島由宇。
「在這之前老朽可以問個問題嗎?」
大概是把瑪門沒有動手的態度當成肯定的答案吧,路西華提出了一個奇妙的問題︰
「那麼自稱峰島由宇的你,有能夠讀取他人思考的讀心能力嗎?」
這個問題不但奇妙,而且充滿了矛盾。如果瑪門因故錯以為自己是由宇,那她應該會回以否定的答案。
「你為什麼知道我有讀心能力?」
對于這個奇妙的問題,瑪門給出的答案也充滿了矛盾。
「唔,是這麼操作的啊?了不起,實在了不起。」
路西華一臉打從心底欽佩的表情,點著頭破顏一笑。
「原來是施了暗示。」
路西華說的話十分奇異。先前他看著監視器畫面時,還曾經斷言由宇什麼都沒對瑪門做。
「只是瑪門啊,這暗示卻不是對你施的。那位小姐對自己施加了暗示,告訴自己有讀心能力。」
瑪門驚訝的表情開始動搖。
「瑪門,你以前曾經這樣說明過自己的能力吧——讀出來的記憶實在太完美,導致腦中會產生兩個人的記憶,讓你幾乎要迷失自我。然而你卻有個唯一的方法可以避免迷失自我,那就是抓緊曾經讀取他人記憶的事實。你就是以讀心能力的有無做為基準,來重新形成自我。」
瑪門沒有動。跟先前慎重觀察的情形不同,這次她是全身僵住了不能動彈。
「好了,這麼一來就會跑出一個問題。如果你讀取思考的對象,跟你一樣擁有讀心能力,事情又會變成怎樣?而且如果對方的經驗比你更豐富,那你要重新形成自我的時候,是根據讀取過來的記憶,還是自己原有的記憶?」
路西華慢慢接近瑪門。
「你不是峰島由宇,是七原罪之一的瑪門。」
「我不是!」
瑪門以強硬的語氣否認︰
「如果我是瑪門,而峰島由宇具有讀心能力,那當初瑪門應該就不會去行使讀心能力,因為會發生這樣的事態是可以預期。」
「唔,想來也是如此。峰島由宇並沒有讀心能力,那位小姐之所以特別,並不在于具有這類特異功能。剛才老朽不是說過峰島由宇對自己施了暗示嗎?她就是對自己灌輸了假的記憶,讓自己相信自己擁有讀心能力,過去曾經讀過無數人的思考。那位小姐有著優秀的觀察力,而且被她看穿的人,怎麼想都只會覺得她用了讀心術。她多半長年來一直被別人以有色的眼光看待吧,正好就跟你一樣。想來她就是篡改了自己的記憶,告訴自己說那些觀察而來的記憶都是來自讀心能力的結果。以最低限度的暗示得到最大的效果,了不起,實在了不起。」
瑪門本想開口反駁,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臨時起意之下,就算真想催眠自己,成功的機會本來應該很低啊。再不然就是那位小姐可能有過一、兩次遭人窺視腦內記憶的經驗了。」
「不對,我是峰島由宇。」
瑪門好不容易才以沙啞的嗓音擠出這句話。
「也罷,老朽本來就沒以為可以說服你。」
路西華輕輕拍響了手掌。只是這麼一個動作,就發出了足以蓋過自由號運作聲的轟隆巨響,讓整個機內產生震動。
「就用老朽的方法來解決吧。」……
路西華老實不客氣地拉近距離。瑪門往後跳開,想要維持兩者間的距離。與瑪門敏捷的動作相比,路西華的行動頂多只能說在老人之中還算靈活,然而兩人的距離卻在轉眼間就縮短了。
瑪門一臉無法理解的表情,這是不可能的。根據她的分析,憑老人的體格跟身手,應該一輩子也追不上自己。
所以瑪門本能地想要從路西華身前離開。
「為什麼?我的動作應該還要更快才對。」
到了這一步,瑪門與由宇之間的頭腦差異就顯現了出來。就算再怎麼比照由宇的思考去動作,思考速度的差異仍然會導致裂痕的產生。
由宇的頭腦運作方式,是即時根據人體工學計算出合理的動作,並迅速反映在身體上,就算具備特異功能,思考速度與常人無異的瑪門終究是學不來。而且即使計算得出來,身體也跟不上計算的結果。由宇能夠自由自在的控制自己的肌力,並把誤差範圍控制到以克為單位,這是靠著待在地下十年中,嚴格的自我管理與訓練才得來。
「不過模仿終歸只是模仿啊。」
瑪門這一路上打倒了無數強悍的士兵,還在槍林彈雨中安然穿梭,那種怎麼看都覺得就是峰島由宇本人的身手,在路西華的眼前卻逐漸崩潰。
「啊……啊……為什麼?」
路西華的身體就在眼前。瑪門運用矯捷的身手來牽制對方,企圖拉開距離,但每做一個動作,手腳的肌肉都發出哀嚎,骨頭也痛得像是要折斷似的。
「我……我是……」
路西華始終保持著揮出拳頭就能打中的距離,不斷閃躲瑪門的攻擊,纏著她不放。路西華從頭到尾沒有對瑪門出過任何一招。
瑪門的動搖越來越嚴重。認為自己是峰島由宇的想法,跟現實中的自己之間產生隔閡,讓她的自我開始崩潰。
「我……我是誰?」
瑪門終于對自己產生了疑惑。
「你戴的這耳環是誰的東西?」
路西華用手指彈了一下瑪門的耳環,由宇並沒有配戴這種首飾。
「啊……我是……我是……」
瑪門頻頻搖頭,讓長長的耳環鏈子也跟著擺動。瑪門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模著臉頰,仿佛不知道這打在臉上的物體是什麼東西似的。
「蠢材,你完全落入對方算計中了。你是瑪門。」
路西華的這句話溜進了自我崩潰後留下的空檔。
瑪門連連後退,大動作往後一倒,就這麼跌坐在地上。路西華也在她眼前停下腳步,平靜地看著瑪門那對睜得大大的藍色眼楮。
「難道那個女的……她也有讀心能力?難道說她經驗比我還豐富嗎?」
確定瑪門恢復神智後,路西華朝她伸出了手。
「不,沒听說過有這麼回事,不過她多半有著直逼讀心術的能力吧。」
這名深不可測的老人「嘿咻」一聲拉起瑪門之後,模著下巴,仿佛覺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了。
「想來是觀察力吧,靠著卓越的觀察力來判讀他人的思考。她抓準了你的自處之道來利用,了不起,實在是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