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櫻,她已經不是我的女兒,也不是凜的妹妹了。」
干澀的聲音,但是比凜要堅強一些。
「那孩子,去了間桐家。」
間桐。
重復完這個熟悉得讓人覺得討厭的稱呼,雁夜的心突然一下子被抓緊了。
「怎麼可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葵!」
「這還用問嗎?特別是對于雁夜君你的話。」
凜的母親遠阪葵,用冷冷的聲調壓抑住感情只是平靜地說著,一直沒有把視線轉向雁夜。
「間桐渴望得到繼承魔導師血液的孩子,其中的原因,你的話,應該最清楚吧?」
「為什麼,你會答應?」
答應盟友間桐家族一直以來的請求,那是由遠阪家族長所決定的事。我沒有表達自己意見的余地。
就因為那個理由,母親和孩子,姐姐和妹妹被迫分離。
感情上當然不能接受。但是葵、以及那個年幼的凜也明白這是不得不接受的事。生為魔術師,這就是理由的全部。雁夜清楚地知道這種命運的殘酷性。
「即便這樣也無所謂嗎?」
對于雁夜那從未有過的、僵硬的質問,葵只有用無力的苦笑回應。
自從決定嫁到遠阪家的那天起,自從決定嫁給魔術師的那天起,我就已經想通了。作為繼承了魔導之血的一族,追求普通家庭的幸福便是錯的。
然後對著好像還有話要說的雁夜,魔術師的妻子露出了溫柔而堅決的拒絕表情。
「這是遠阪和間桐之間的事。和已經月兌離了魔術世界的你沒有任何關系。」
這樣啊,輕輕地搖了搖頭說了一句話。
雁夜一動不動,好像自己變成了公園里的一棵樹。感到一種使心髒縮緊的無力和孤立。
自從少女時代起,一直到成為人妻,成為兩個孩子的母親,葵對雁夜的態度從來沒有變過。年長三歲的青梅竹馬,簡直像親姐姐一樣總是溫柔地對待雁夜,設身處地地為他著想,親切地毫無一絲顧慮地對待他。
她明確的在兩人中間劃清界限這還是第一次。
「如果你遇到小櫻的話,請親切地對待她吧。因為那孩子很依戀你的。」
在葵目光所望之處,凜在很開朗也很有精神地一心一意地玩著,好像要借此把悲傷趕走似的。
好像在說正在玩耍的凜就是答案一般,好像在無言地拒絕旁邊無語佇立的雁夜,遠阪葵一直保持著休息日里母親和藹的表情,僅僅用側臉對著雁夜。
即便如此也沒有逃月兌雁夜的眼楮。當然是不可能看錯的。
堅強的,冷靜的,肯定著命運的遠阪葵。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完全掩蓋掉眼角里積蓄的那滴淚水……
看著本來以為再也不會映人眼簾的故鄉景色,雁夜快步疾行。
無數次,想著要回冬木市,卻從來沒有渡過河川踏人這深山小鎮。
想來已經是闊別了十年之久吧。和日新月異不停開發建設的新興城市不同,這兒簡直像時間停止了一般沒有任何變化。
和記憶中一樣安靜的小鎮。但是放慢腳步眺望,復蘇的回憶沒有一個是讓人覺得心里舒服的。故意忽視這種對己無益的鄉愁,雁夜開始回想大約一個小時之前和葵之間的會話。
「即便這樣也無所謂嗎?」
朝低著頭的葵,不假思索地發出的質問。沒想到自己嘴里會說出那麼嚴厲的話,這是數年來第一次。
不顯眼,不妨礙任何人一直抱著這樣的處世方針活下去。憤怒和憎惡都被雁夜拋在了這個深山里寂靜的小鎮上了。對于拋棄故鄉的雁夜來說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在乎值得拘泥了。不管再怎麼卑劣的事,不管怎樣丑陋的事,與對這片土地上所憎惡的一切簡直不能相比。
所以對了。八年前也發生過像今天這樣把感情表露在聲音里的事。
那個時候雁夜不也是用同樣的聲音同樣的氣勢質問著同一個女性嗎。
即便這樣也無所謂嗎?那時候也是這樣問的。對著年長的青梅竹馬,在她即將嫁到遠阪家的前一天晚上。
不能夠忘記。那時候她的表情。
好像覺得有些困擾,又好像覺得有些抱歉似的,因為羞澀而紅了臉,她輕輕地點了點頭。看到那個端莊的微笑,雁夜投降了。
「我已經想通了追求很平常的家庭幸福是錯的」
那些話,是在撒謊。
八年前的那一天,她接受了年輕的魔術師求婚的那一天,那個笑容確實在堅信著幸福。
也正是因為相信了她的這個笑容,雁夜才承認了自己的敗北。
當時想著葵所要嫁的這個男人也許是唯一一個能給她幸福的男人。
(但是我想錯了!)
對于這個致命的錯誤,雁夜比誰都更痛徹心扉。正因為痛感到魔術這個東西是多麼的可怕和遭人唾棄,所以雁夜才決定拒絕命運,和父母兄弟訣別,一個人離開了此地,不是嗎?
盡管如此,他卻原諒了。
知道魔術的恐怖,也因此而膽怯背離的他卻偏偏把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女人讓給了一個魔術師。
現在燃燒雁夜胸膛的是悔恨之痛。
他不僅一次的,已經是第二次地錯用了同一個詞。
不應該問即便這樣也無所謂嗎?而是應該斬釘截鐵地說那樣是絕對不行的。
如果八年前的那一天,如果能夠如此果斷地留住葵的話或許會有和今天不一樣的未來。那個時候如果沒有和遠阪結合的話,她也許就不會和魔術師被詛咒的命運發生任何關系,度過平平淡淡的幸福也說不定。
然而今天,如果在那個晌午的公園里,如此斷然的對遠阪和間桐之間的決定持有異議的話她也許會驚訝的。
也許會僅僅當作局外人的一句戲言。但是即便是那樣,葵也用不著像現在這樣光是責備自己,用不著讓她像這樣咬緊牙關獨自忍受痛苦。
雁夜絕對不能原諒,犯了兩次同樣錯誤的自己。為了懲罰這樣的自己,所以回到這已經訣別了過去的地方。
那兒肯定有一個補償的方法。自己背離的世界。因為可憐自己而逃離的命運。
如果是為了保護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不想讓她痛苦的女性的話
夕陽的余暉下,把腳步停在了聳立著的西洋式建築物前。
經過了十年,間桐雁夜再一次來到了家門口。
在玄關門口經過了聲音雖小但飽含危險的對話之後,不久雁夜就來到了非常熟悉的間桐宅邸,坐在了接待室的沙發上。
「你曾經說過你那張臭臉是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的吧。」
和雁夜對面而坐,用冷冷的、充滿厭惡的聲調說著那番話的是個身材矮小的老人,間桐的一族之長間桐髒硯。禿頭和手腳都已經萎縮到會讓人誤以為是木乃伊的程度,但是深陷的眼窩之下,眼楮卻依然精光四射。是無論從外表還是風度來說都不尋常的怪老人。
說實話,這個老人的正確年齡連雁夜也不知道。好像開玩笑一般他在戶籍上登錄的身份是雁夜兄弟的父親。但是在族譜上曾祖父,以及再往上三輩的先祖中,也有叫髒硯這個名字的人物。沒有人知道這個男人已經君臨了間桐家多少代了。
肯定是用了光是說起來就已經很恐怖的手段來延長性命的不死魔術師。雁夜一直避諱的間桐一脈的大族長。他是在現代仍然生活著的真正的怪物。
--我听說了一個不能置之不理的謠傳。間桐家出了一個不肖子孫。
現在所面對的是冷酷無比且具有強大力量的魔術師,這一點雁夜清楚地知道,但是沒有絲毫的恐懼。集雁夜一輩子最討厭、最憎惡、最鄙視的一切于一體的男人。雁夜堅定了即使被這個男人殺了,也要蔑視他到最後一刻的決心。
自從十年前的對決開始,正因為以這種不屈的氣概面對,雁夜才能作為打破常規的背離者離開間桐家,得到了自由。
「好像已經把遠阪家的二女兒迎到家里了吧。你就這麼想把魔術師的因子保留在間桐家的血液里嗎?」
听著雁夜質問語調的話,髒硯覺得很厭惡似的皺緊了眉頭。
「你就是來質問這個的?不是別人而是你?你以為到底是因為誰的錯,間桐家才開始衰落的?」
「鶴野所生的兒子最終不具備魔術回路。間桐純正的魔術師血統在這代就算完了。但是,雁夜,作為魔術師的素質,和鶴野相比,作為弟弟的你卻在他之上。如果你能乖乖地繼承家業,繼承間桐家的秘傳,事情就不會緊迫到這個份上了。可你竟然……」
看著嘴角噴沫氣勢洶洶的老人,雁夜只是嗤了一聲響鼻。
「鬧劇該停了,吸血鬼。你會關心間桐一族的存亡?不管是兩百年還是一千年,你只要自己還繼續活著就得了。」
雁夜剛一這樣說完,髒硯剛才的怒火一下子消失,獰笑著歪了歪嘴角。根本看不出來有哪個地方像個人類。那是怪物的笑容。
「和以前一樣真是不討人喜歡啊你。話說得這麼露骨。」
「這也是你的教育。我可不會被你的廢話連篇所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