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換了身衣服,不像之前那麼正式,一身隨意的T恤,加上外邊套著一件普普通通的小外套,是一條隨處可見的洗的略微有些發白的牛仔褲,哪兒還有一點兒國際影後的樣子。
不過,這樣清湯掛面的楚楚倒是別有一番風韻,沒有了那些光環和華麗的裝扮,倒是多了幾分鄰家小女孩兒的清純模樣。加上她本身身材縴瘦,大開領的T恤正好將她那嶙峋的肩胛骨露在外頭,人見尤憐。
「來了?」我對楚楚露齒一笑,可是就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笑得有些勉強。
楚楚把手里的小包丟給我,小嘴一癟,走了進來,「好像看到我真來了,你有點兒不情願麼?」
「不敢不敢,小生哪兒有那個膽子啊?您是高高在上的影後,我只是塵世間一粒微塵,高山仰止仰之彌高啊。安妮小姐,能給小生簽個名不?」我說著,將胸口挺了起來,「就簽在我胸口,這件衣服我回頭找人給裱起來,掛在客廳里,供來人瞻仰……」
楚楚輕啐了一聲,「呸,你才被人瞻仰呢!」
我哈哈大笑,將手里的包給掛在衣架上。
「我這兒連口水都沒有,要不我下樓去給你買點兒喝的吧。」
楚楚攔住了我,「別,還是我去吧,你這兒人生路不熟的,弄丟了國內不知道多少人該找我拼命了。」
「可是你出去我也不放心啊,到時候明天的各類小報上就開始頻頻出現什麼金球獎影後私會小情人,這還算是好的,要是說金球獎影後包養小狼狗,我就虧大了……」
我一句玩笑話,沒想到倒是讓楚楚一下子變了顏色。我很快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雖然之前楚楚跟白大少之間不是那種普通意義上的包養,但是多少會有點兒讓人犯嘀咕。這原本就是楚楚的一塊心病,還擔心以後有人會把這個挖出來。結果卻讓我一不小心胡說了一次。
可是這當間兒我也不好解釋,這種事情就是裝什麼都不知道也許就過去了,越是一本正經的解釋就越容易上心出事兒。于是我趕忙打個轉轉,喊了聲「我出去買喝的,咖啡行不行?」然後就匆匆開了門溜之大吉。估模著,回來的時候,楚楚應該可以調整好了。
下了樓,櫃台里頭的老先生似乎已經在打盹了。
我本來想要問問他那個外賣的怎麼走的。不過看到他那副昏昏欲睡的樣子,沒好意思打擾他。
走到門口,卻突然听到了老先生的聲音,「嘿,石,你這麼晚出去?我很快就要鎖門了。」
我回頭一看,感情這位老先生假寐著打盹,來來往往的事兒他比誰都清楚。于是我陪著笑臉說,「我想出門買點兒喝的,你們美國的茶我不太喝的慣。」
老先生點了點頭。手一指。「出門右轉,三百米地樣子有一間。」
「多謝了!」說完,我大步流星的出了門。往老先生指點的方向走去。
買了兩杯特大杯的咖啡出門,我看到路邊有家賣酒的店,想了想,還是走進去了,要了一瓶十八年的蘇格蘭威士忌,裝在紙袋子里,拎著回賓館。
經過櫃台的時候,我跟老先生打了個招呼,「嘿,老先生。我回來了,買了瓶威士忌,您要不要來點兒暖暖身子?」
老先生倒是不客氣,點了點頭,「謝謝你,石……」說著話兒從身後取出個杯子。
我從紙袋子里拿出那瓶酒,擰開瓶蓋給老先生倒了一些。
大概到大半杯的時候,老先生擺擺手,「OK。夠了,再多就不是暖身子而是酗酒了。」說完,他看著我擰上瓶蓋,又說,「你眼光很不錯啊,這種牌子的威士忌有一種天然的煙燻麥子的味道,你們東方人很少會有挑這個牌子的。」
我笑了笑,雖然老先生說的是實情,但是多少讓人听了覺得太過于直白有些不舒服。國內的人習慣了含蓄地說話,這樣的話是絕對不會說的,這可能就是文化的差異,在美國人的眼里,這樣說話沒有褒揚也沒有貶低,僅僅只是一個正常的評價而已。但是听在國人耳朵里很可能不是如此。而且,西方人的很多東西到了東方的確會變味兒,比方說說紅酒和白酒,我說的當然是干紅和干白,之所以被稱為干紅干白就是因為采用葡萄原汁釀造並且在釀造的過程中將糖分全部去除了,可是東方人喝起來的時候往往要加上雪碧或者可樂,的確,如很多人所說的那樣,要好喝了一些,但是加了碳酸飲料又會讓酒重新有了糖分,並且其中的二氧化碳還會破壞酒液中豐富的氨基酸。這樣一來,實際上就跟普通的葡萄酒沒有區別了,根本不必費心去喝什麼干紅。
即便我已經有了這樣的認識,但是習慣使然,听了老先生這麼直白的話還是多少心里有些疙瘩,「東方人喝威士忌的時間比較短,多數人還處于跟風的狀態,不是太注重酒本身的味道而是注重環境和氣氛,這也是比較正常的。」
老先生翻了翻眼楮,「孩子,我覺得你好像身上帶著一股怨氣,這樣不好。要陽光一些……」
我一愣,不知道老先生怎麼會突然有這樣的一句話。看看他,他已經悠然自得的開始品嘗手里的威士忌了,並且還微微的點頭贊嘆,大致是夸這瓶酒不錯的意思。
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于是我便將酒重新裝回到紙袋子里,打算轉身上樓了。
「上帝說,要有光,于是這個世界便有了光。上帝說,要有愛,于是他的仁慈之心便遍布這個世界。孩子,你回答我一個問題,諾亞方舟上,上帝讓諾亞將每種動物帶走了幾只?」
老先生的問題很奇怪,不由得吊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回過頭仔細的打量了一番這位老先生。從頭到腳看了不下三遍,無論如何都是個普通老者的樣子,昏昏欲睡甚至有些眼屎迷離的雙眼,配以昏暗的燈光,以及那頗有點兒殖民色彩的高高地木質櫃台,還有櫃台後那象征著三四十年代風格的鑰匙架,不管怎麼去觀察,這個老者都是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開旅店的老者。可是。他為什麼會說我身上帶著怨氣,並且突然問起這樣的一個問題呢?
不過,諾亞方舟的故事我是知道的。這是《聖經創世紀》里地一個故事,說的是亞當夏娃偷吃禁果被上帝降罪到人間,亞當活了九百多歲才死去,留下了無數子女,之後,該隱誅弟,人類開始自相殘殺,上帝覺得這樣的人間太丑惡了。
可是卻又有憐憫之心。因此找到了一個叫做諾亞的人,告訴他七日之後就將水淹整個世界,讓諾亞在七日之內用哥斐木造出一支方舟。將世界上的動物選擇出潔淨的畜類帶走七對,不潔淨的畜類一對,天上的所有飛禽各七對,最終世界上只有諾亞一家以及被他帶走的動物活了下來。
可是,這個故事跟我有什麼關系?
「潔淨的畜類七公七母,不潔淨的畜類一公一母,飛禽七公七母,這就是上帝讓諾亞帶走的份額。」雖然想不明白,但是我依舊老實作答。
老先生又喝了口酒,點點頭。「為什麼鴿子是和平的象征,而烏鴉則被認為是不幸的象征?」
「洪水退去之後,諾亞打開方舟上的窗戶,放出烏鴉,讓烏鴉去看看地面上的水退了沒有。可是烏鴉一去不返……七日之後,諾亞又放出一只鴿子,鴿子看到遍地是水,飛了回來。再過七日,諾亞再次放出鴿子。鴿子餃回了一根橄欖枝,所以鴿子和橄欖枝後來就被看做和平的象征。」
老先生再次點了點頭,「看來,你對于《聖經》里的故事還是比較了解了。既然你也已經復述了一遍了,你對于這個故事有沒有什麼感悟?」
我依舊迷惑不解,平時轉的飛快的腦子也實在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搞不懂這位老先生到底想說些什麼。這個故事跟我有什麼關系?況且,老先生跟我從來沒有見過,他能知道我什麼事情?難不成不止中國有算命先生或者半仙之類的人,美國也有?
緩緩的搖了搖頭,我坦然的說到,「很抱歉,老先生,我並不知道這個故事的含義。」
老先生笑著說到,「叫我腓力,這是我的名字。」
我一愣,腓力,這個名字好熟悉啊……
其實若是換在平時,不管什麼名字我都回覺得正常,但是既然這個老腓力跟我說了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話,就不由得我不多想想了。腓力……好像是十三門徒其中的一個,難道真的這麼邪門?朱世燦說的我是上帝選中的人,所以耶穌派來他的門徒?
當然,這也只是想想,然後輕松的一笑,誰都知道這是絕對沒有可能的。
「嗯哼,腓力,我並不知道這個故事的含義,或者準確的說是我不清楚這個故事對我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腓力笑著搖搖頭,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還沖我晃了晃杯子,「不如坐下來我們一起喝杯酒。」
看來這個腓力的確是有話要跟我說了,雖然還是很奇怪,不過我這個人一向有點兒對于未知的事情刨根問底的習慣,于是干脆大大咧咧坐了下來。
「抱歉,我要先打個電話。」說著,我拿起櫃台上的內線電話,往自己的房間里撥了一個,「嗯,我在樓下跟老腓力說會兒話,你先洗澡吧,看會兒電視,我一會兒上來。」
「老腓力是誰?」楚楚顯得很奇怪。
我苦笑一聲,我心里的奇怪只會比楚楚更多不會減少。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解釋的時候,「就是坐在門口的那位老先生。」說完我直接掛上了電話。
拿出紙袋子里的酒瓶,我干脆把紙袋子揉成一團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里,然後擰開瓶蓋子,對著瓶嘴就給自己灌了一口。果然如老腓力所言,這種威士忌有一種淡淡的煙燻麥味,若不是這麼大口的灌下去,我也不一定能夠發覺。一口酒下肚,整個胸口都暖了起來。
「好了,老腓力。你說說看,這個故事對于我,究竟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老腓力很神秘的搖了搖頭,古怪的笑笑,「我親愛的孩子,你一定是知道的。」
搞什麼嘛,怎麼一個個都像是高人一般,那些江湖騙子最喜歡這樣了。故作神秘狀說什麼天機不可泄露,可是等你掏出大把的銀子,他就會說拼著折壽也要為你解決這個問題。我開始懷疑地看著眼前的老腓力,無論怎麼看,都不覺得他會是那種僅僅是為了騙錢的人。
見我不說話,只是打量著他,腓力又說,「有的時候,其實人生很簡單,一切都很簡單。從問題到答案。都那麼簡單。但是。往往人們不願意去用正確的答案來回答問題,這才是癥結所在。我們都知道自己所做地是否正確,但是往往即便知道自己錯了。卻還堅持往前走著……」
怎麼听老腓力的話中都有話,這實在是讓人有些不可思議。而且,他說的這些,雖然我听得有些雲里霧里,但是又好像隱隱覺得跟我的確是有點兒關系。
不過听完他這番話,我還是笑了笑,「呵呵,老腓力,不要故弄玄虛,為什麼不用正確的答案去解答問題呢?非要選擇一個錯誤的答案。不是給自己添麻煩麼?沒有人會那樣做的。那樣做的不是傻瓜就是笨蛋,幸好,我不是那種人。」
腓力神秘的笑了笑,「哦?是麼?」他又端起杯子,這次卻沒有直接送到嘴邊,而是跟我的酒瓶子踫了踫,示意我一起喝點兒,我舉起了酒瓶,他才將杯子放到嘴邊。喝了一大口。「你真的不會那樣做?」
我越發地肯定老腓力的話里一定有所指,而且,十有八九指的就是我心里一直糾結的那件事。可是,他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呢?這件事,我自信即便有人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全部,所謂管中窺豹見一斑而見全豹在我這兒是行不通的。因此老腓力完全沒有理由知道這件事,可是,他字字句句分明是沖著這個來的。他到底想說什麼?
「哦,我想我不是傻瓜,也不是笨蛋,我不會舍近求遠的去用錯誤答案來回答問題。」
老腓力突然伸出手,「你有煙麼?石!」
我掏出一盒在國內買的煙,遞給他,想看看他的反應。其實我身上還有一盒美國人比較習慣的萬寶路,但是我想看看老腓力究竟是不是抽的慣中國的烤煙。如果抽得慣,那就能說明一些東西了。
可是老腓力看到我的煙,搖了搖頭,「這是你們中國很好的煙,中華,我听說過。可是,我抽不慣這樣的煙。你能不能等我一會兒,我出去買盒萬寶路。」
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作假,我知道這輪的試探完全無效,不過這還是不能說明老腓力沒有在國內呆過,多數老外即便在中國呆了一輩子,還是只習慣抽生煙絲的煙。
我攔住了老腓力,將另一個口袋里的萬寶路遞給了他。老腓力抽出一支,美美的點上,依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想了想,既然坐下來了,那麼就把話說透點兒算了。看老腓力的樣子,他是不打算說出什麼的,非要等著我自己開口。我可不想在這兒坐了半天,卻還帶著滿肚子的疑問上樓。
于是,我定了定神,看著老腓力說到,「你問我關于那個故事,是想告訴我上帝是仁慈的,即便人間的殘殺和斗爭已經讓他深深的厭惡了這個人類的社會,他卻依舊用仁愛在關懷這個世界。即便決定了要摧毀世界,卻依舊給了人類和各類動物重新發展的機會。所以才給了諾亞一條方舟,並且讓他將所有的動物都帶上足夠延續後代的數量,還有那些植物的種子……」
老腓力點了點頭,「有些接近了,但是還不是全部。」
「那就麻煩腓力,你,給我解釋一下吧!」
腓力又笑了,雙眼很渾濁地看著我,微微搖頭,又拿起杯子,將杯里的酒全部喝完。「我說了,我親愛的孩子,其實你什麼都知道,你什麼都明白,你很聰明,不是麼?只有絕頂聰明的人才會有你這麼清澈的眼楮。你這麼聰明又怎麼會不知道呢?只是我說了,人類往往如此,明明一切都知道,卻還違背了自己的初衷。」
我眼楮直視著老腓力,越發覺得眼前這個雙眼渾濁的老頭子不簡單,「你是想說,做事情要留些余地,不能太徹底?」
老腓力笑了,「好了,我的孩子,你應該回去了,剛才那個打扮的很可愛的女孩子,一定等你等的很辛苦了。」說完,還沖我眨了眨眼楮,「不過,那個女孩子可是個大明星哦,你要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