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這麼多年在商界里,最討厭的是什麼麼?」吳老問我。
我搖搖頭,表示並不知道。
吳老嘆了一口氣,才說,「你有沒有看過一些名人自傳?特別是商界名人的。」
我點點頭,還是不明白吳老指的是什麼。
「這麼說吧,你有沒有發現很多商界名人的自傳——當然,這些自傳多數都是找人代筆的——自傳里,有不少都有一個相同的地方……?」
吳老這麼一問,我迅速的在還原自己以前看過的一些商界名人自傳,然後迅速的排查它們之間的異同。很快,我便找到了這些名人自傳里一個顯著的相同之處。
「您的意思是說那些成功者都會敘述自己當初的眼光精準?」我試探著問到。
吳老點了點頭,「就是這個……你不覺得很惡心麼?在我看來,所有的成功都是偶然的,它不是必然。沒有人知道自己從開始操作一間公司之後,這間公司是不是能夠成功,甚至不知道三年以後這間公司還是否存在。特別是在一個高風險的行業,比如你正在做的盯,還有純資本運作,等等等等,這些,都是特別容易產生奇跡,但是也有大批的人因此而倒下去的例子……」
這時我才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點點頭說到,「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說,當一個人起步的時候,他往往跟身邊那些一同起步的人同樣的迷茫。而在這場大家擁有相同起點的角逐之中,絕大多數的人沉下去了,沒有人關心他們。而極個別的人被歷史造就,抬升了起來。我記得從前自己看過的一些案例,也覺得很多人地成功跟運氣有著相當大的關系。雖然不能說他沒有實力,但是至少,跟他在起點上的時候具備相同實力的人太多了。甚至有不少實力遠超過他的。但是,到了某個時間的分割點上,有些人被歷史所淘汰,于是當那個人終于成功的時候,他就會得意洋洋的告訴很多人,他當初多麼地高瞻遠矚,多麼的眼光精準,並且總結出什麼目光堅定勇往直前之類的話。說是只要做好了準備,機會總是會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降臨……」
吳老笑了,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你說的是不錯,但是你自己對此是怎麼認為的呢?」
我回想起自己以前看這些書的時候,也經常對于這些人的話感到懷疑。或者說,這些話里,始終都帶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味道,君王地成就總是用無數戰士地鮮血換來的。但是,成王敗寇往往不是那麼簡單。這仿佛是一場大範圍的農民暴動。而不是貴族在宮闈之間地叛變奪權。在最初的時候,不能說大家全都是平等的,但是至少在宏觀上。有非常多的人是站在相同的起點上的。甚至最後的成功者,其起點往往還不如那些最終被他所淘汰的人。比如元末的時候的幾支義軍,朱元璋地那支隊伍最開始絕對是最不成器的一支,可是最後呢?他反倒得了天下。
朱元璋能夠站在高高的明故宮的宮牆之上,得意洋洋的向天下宣布,「目光堅定,勇往直前,每個人都有機會到達成功的彼岸,成為九五之尊」麼?顯然不能。
這個例子多少有些極端,那麼換一個普通些的例子。
一個新的政權在確立之後。一定會有許多功臣勞苦功高。可是,真的是因為他們戰功彪炳威名赫赫麼?不盡然。不可否認他們都是一代人杰,可是,那些在戰場上死去地人們呢?一個團的軍隊出去打仗,團長死了,政委死了,指導員死了,最後這支隊伍里一定會需要一個臨時的團長。那麼只能在下級里提拔,某營長此刻被推舉出來。最終贏得了這場戰役。于是回歸大部隊後,就會因為這次的戰役,從而使他名正言順的獲得團長的位置。那麼下一次戰役之中,死的就可能是他,也一樣會有下級取他而代之。可是如果他一直都不死呢?雖然不是每次都能獲得這種死了上級自己順利上位的機會,但是只要有一次,那麼他的位置就會上升一層……等到終于統一中國了,戰爭結束了,也許這個人就會從當初的某個小兵,最終成為一個將軍。不是說他沒有功勞,而是死去的那些人里,也許有比他更有軍事才能的。只是很可惜,歷史造就了這個人,最終成為了開國的功臣。
商場如戰場,這是一句老話了。不是單單指的正面的交鋒,而是很多很多的方面都很類似。
一個成功的商人也是一樣,他需要許許多多的人的失敗才能成就他的成功,跟戰場一樣,他也是踏著許多人的尸體一步步走出來的。比如中國網絡游戲產業中最大的那條大鱷陳天橋,當初跟他同樣拿著幾十萬起步的人難道少了麼?只是他走出來了,更多的失敗者逐漸的淡出人們的視線。並不是每個成功者都知道自己成功的原因,但是一旦成功,當其做大了,想要再讓他失敗,也不過是局部的失敗了,換句話說,他輸得起。往往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看到我皺著眉頭想了許久,吳老再次拍拍我的肩膀。
「你明白了麼?你今天成功了,可是,這並不一定是你必須得到的。付出和得到永遠不是劃一個等號那麼簡單,努力的結果也不見的都是一個好的結果。」
我雖然想清楚吳老到底要跟我說什麼了,但是還是不明白,他跟我說的這些,跟我目前所做的事情有什麼關系。
「對不起,吳老,雖然我知道付出不見的有收獲,但是,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吳老笑了,他回頭看了雷老一眼,雷老也對他微微一笑。
「走,我們再往前走走。」吳老背著雙手,往前邁開了步子。
走了幾步,吳老又說,「石磊。今天我們是來打球的對吧?」我點了點頭,吳老接著說,「可是,對于我和老雷而言,果真是過來打球的麼?」
我又多明白了一點兒,「不單對于你們,就算是對于我,也不是單單過來打球的。」說著。我伸出右手,指著球場上還有的一些其他人,「包括他們,估計單單為了打球而來的人,基本上沒幾個。」
吳老和雷老又笑笑,吳老點點頭說,「那你說說看,我們以及你,再以及那些人,各自的目的是什麼……這樣吧。先把我們今天會面地另外一個目的去除。就當我不是為了李家的事情來的,那麼我們各自的目的是什麼。」
我稍稍想了想,確定了整段回話之後才開口說到。「那些人,帶有不同的商業目的,政治目的,不一而足,至少我相信那些人里,至少有超過百分之九十的人,不會是為了打球而來的,除了少數真的是練習的人……」吳老和雷老听到這兒微微點點頭,我又接著說,「而您和雷老。如果排除掉找我談話的目的,我想,你們來球場,更多的就是為了找個機會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在市里,已經很難得有這樣的優質空氣了。」
吳老笑著點頭,「基本都對了,那麼你自己呢?你怎麼不分析你自己?」
我笑著攤開手。聳了聳肩膀,「如果我不是為了來讓二老教訓一番,我想我不會來,所以分析我自己的動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好吧,看來你不是不懂,只是故意不想懂。那我就再給你說個故事,也許你听過,但是你即便听過也不要打斷我……」吳老說到這兒看了看我,看到我點頭,才繼續往下說,「從前,一個富翁終于獲得了久違的假期,他來到了海灘上,悠閑的曬著太陽。但是呢,他旁邊有個漁夫,也在悠閑的曬著太陽。他看看那個漁夫,甚至連條破船都沒有,就很奇怪地走上去,拍拍那個漁夫的肩膀,問道,‘嘿,你怎麼不去打漁,反倒在這里曬太陽?’漁夫懶洋洋的回答,‘為什麼要打漁?’富翁很奇怪,回答說,‘打了魚你就可以賣更多的錢,養活你一家老小啊。’漁夫依舊懶洋洋的,‘我今天打的魚已經足夠我一家老小吃喝用度了。’富翁說,‘那就該打更多的魚,然後拿去市場上賣錢,賣了錢,你積攢起來,就能買一條小船,然後打更多的魚,從而讓你的小船變成一支船隊,最後你成了跟我一樣的富翁之後,就可以徹徹底底放心下來躺在這里曬太陽了。’漁夫斜著眼楮看了看那個富翁,還是那副懶洋洋地腔調,‘可是,尊貴的先生,我現在不是已經躺在這里曬太陽了麼?’」講完之後,吳老笑著看著我,「這個故事你一定不陌生吧?說說看,你有什麼想法。」
我點了點頭,「的確,這個故事听了太多遍,而且那些索然無味的教科書上統統都是相同的教條,告訴我們殊途同歸,有時候人們也許並不需要那麼累,也可以很舒服的達到相同的目的。所謂享受過程,所謂樸素的真理……」
吳老笑著說,「呵呵,好像你並不贊同這個觀點,說說看,你自己是怎麼思考的?」
「很簡單,雖然他們都在曬太陽,可是他們所曬的太陽卻並不是相同的太陽。」
吳老的眉毛挑了挑,「哦?這怎麼說?」
「一個僅以果月復為目標的人,和一個擁有整個帝國的人,他們所處的世界是同一個世界麼?他們所享受的陽光,當然就不會是同一片陽光。」
「很好,那麼如果我讓你給這個故事寫個續集,你能寫地出來麼?」
我笑了笑,並不去真的幫吳老續寫這個故事,「這個故事的續集一定是漁夫更加窘迫,而富翁得意,沒有什麼續寫的必要。
不過,我倒是有個更深一點兒的思考……」
「嗯,說說看……」吳老鼓勵著我。
「按照那些逐本宣科的大同世界的思維,繼續下去,富翁應該被漁夫的樸素真理所感動,從而明白了所謂殊途同歸,沒必要那麼辛苦的偉大真理。然後,他回家之後覺得事業不過如是,生活僅此而已,于是解散了自己的公司,將所有的產業化為金錢。捐給了慈善機構,留下足夠自己度此余生的錢舒舒服服的躺在海灘上曬太陽了。于是乎,他開心地跟漁夫一起曬著太陽,但是他公司里的那些曾經的員工,卻開始顛沛流離,他們的生活里一丁點兒陽光都沒有了。不單如此,還有許多跟富翁經營的產業相關的食物鏈上的那些公司,那些曾經仰富翁鼻息生存的小公司。紛紛破產,最後都成為無所事事地曬太陽一族。這個後果是可怕的……往往那些樸素的真理僅僅只在極小的局部範圍內成立,放到宏觀世界里,卻是極其錯誤的。就仿佛佛教或者道教的那些經典,勸人淡泊名利,勸人四大皆空,可是,真的如此,這個社會就會倒退……」
吳老伸出手,制止了我繼續往下說。「好了。到這兒就夠了。你已經讓我看到了你的思考,再繼續說下去就不是一個故事了,而是一整套的人生觀社會觀乃至世界觀。這是很可怕的一些東西。我想要說的是,既然你都知道這些,那麼,為什麼往往發生在你身上的時候,你卻會變得如此糊涂呢?難道真的就是燈下黑?」
我笑了笑,故意岔開,「這些好像跟我沒什麼關系?」
「真的沒有關系麼?石磊,你這麼聰明,但是卻不老實。」吳老地話很嚴肅,臉也板了起來。
我苦笑了一下,該來的遲早要來。
「好吧,既然你說跟你沒關系,我就來說一下關于這個故事的繼續。三年以後,富翁又來到這片沙灘上曬太陽,可是卻沒能看到那個漁夫。直到他離開沙灘回賓館的路上,才看到一個乞丐,看他的樣子,分明就是三年前的那個乞丐。乞丐也認出了富翁,于是說。‘您說的對,三年前如果我听了您的話,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了。一場海難,讓我斷了一條腿,我再也不能捕魚了……’富翁只是看了看他,輕蔑的扔下了一塊錢,然後離開了。」說完了之後,吳老很認真地看著我,「石磊,我很想再听到你說這依舊跟你沒關系……」
我苦笑著搖頭,「好吧,這跟我的確有關系,可是,任何一種道理都有雙面性,當我根本放不下的時候,我又為什麼要去放下?」
吳老不急不惱,對我笑了笑,「那我就再講一個故事……」
我立刻打斷了吳老的話,「吳老,您不要再給我講什麼故事了。或者,讓我猜猜,您是不是要跟我講那個關于一老一少兩個和尚背一個少婦過河的故事?是的,老和尚放下了,可是小和尚沒放下,那又如何呢?我就要做那個沒有放下的小和尚……」不知道為什麼,說到和尚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在棲霞寺見到的那位和尚。
吳老看著我的眼楮,嘆了一口氣,「唉,孩子,你是那麼的聰明,又是那麼的杰出。沒有李家的這個女兒,你不會走上商場這條路,我們幾家也許就失去了一個最適合統率整個家族的人。可是,現在看看,我倒是寧願你就那樣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也不想看到你現在的這個樣子。你知道麼?你現在這個樣子讓多少人失望了?原本我那個大兒子,吳酆,就一直都不贊同你做這個當家人的位置,可是,面對你的所有成績,他也無話可說。當然,你很聰明,家族里到底有多少反對的聲音,想必你也很清楚,但是我一直都相信,你可以讓那些聲音平靜下去,直至徹底消失……可是,現在,我卻開始擔心了……」
我突然冷笑了一聲,看著吳老,又看看雷老,慢慢的但是卻非常有力地說,「吳老,還有雷老,坦白地說,對于這個所謂當家人的位置,石磊從來就沒有真正盼望過。對于我而言,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促使我進入商界的目的。這個目的不會改變,永遠都不會!當然,隨著時間的變化,這個目的變得復雜了起來,可是,即便目的不像最初那麼的單一,多出來的,也僅僅跟王茜有關,而不是成為什麼國內第一家族的當家人,更不是成為什麼國內乃至國際上首屈一指的大富豪……這些東西,對我真的沒有什麼吸引力……」
吳老揮揮手,「那好,至少你對茜丫頭還是有責任的。既然你有責任,你該想到,當你將這些事情全部做完了,會不會讓茜丫頭寒心?她如何能夠安心的跟一個已經陷入狹窄的小巷思維的人共度一生?她半夜醒來的時候,會不會感到害怕?會不會覺得身邊躺著的,不是一個正常人,而是一個心智已經扭曲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