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一片漆黑,我掏出鑰匙打開門的時候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隨即一想,難道王茜回河西她自己的房子了?
雖然心里想著,但是手上還是開了燈。
屋內亮起來之後,我才看到,王茜就坐在沙發上,並且由于剛剛亮起的燈光,而遮住了眼楮。
「你怎麼不開燈?」我把手里的鑰匙扔在桌上,隨口問到。
王茜沒有回答我,只是抬起頭,看著我的臉,看的很認真,就像是我的臉上長了什麼東西一樣。
「怎麼了?」我有點兒不自信的模了模自己的臉,上邊沒什麼東西,「我臉上有髒東西?」
王茜搖了搖頭,「沒有,但是,石磊,我覺得我快要不認識你了。」
我明白了,明白了王茜想要跟我說什麼。
走到王茜的身邊,我緩緩的坐下,伸手撫模她的頭發,「我們不說這個好麼?我剛剛從山東回來就直奔上海,吳老雷老給我好一通教訓,從上海回到南京,我又被一個和尚給教育了一番……我真的很累了,不想再說這些。我們先去吃飯好麼?」
我的聲音很低,但是吐字還算是很清楚,相信王茜可以一個字都不錯漏的听清楚我全部的話。
可是,王茜听完之後滿臉的茫然,就好像完全听不懂我在說什麼一樣。看著她的臉,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只得繼續撫模她的頭發,將她的身體往我的懷里扳。可是,王茜並沒有順從地靠在我的身上,反倒是肩膀上用力,將我們之間的距離維持在半尺左右。
「怎麼了?你不是一向都不太管我的事情的麼?」
王茜搖了搖頭,我看到她的眼眶里好像有點兒晶瑩的東西在閃光。「那是因為我認為你一直都很理智,你一向很有分寸。我以為你稍稍的給他們點兒懲罰就夠了,讓他們明白欺騙和羞辱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那樣就足夠了……可是,你現在……石磊,你知道麼?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你現在的狀態……」
其實我已經想到了王茜要說的那個詞是什麼,但是我還是問出了口,「什麼詞?」
「喪……心……病……狂……!」王茜一字一頓地說了出來。
雖然我想到的也是這個詞,但是從王茜嘴里吐出來,我還是感到了幾分意外。
這就像是站在球場邊看球。雖然已經做好了隨時有可能被球砸中的準備,但是當真的被球砸中的時候,還是會感到意外的。對于這樣的意外感,我們通常將其稱之為「僥幸心理」。
「為什麼這麼說?」
「適可而止……石磊,難道你真的不知道什麼叫做適可而止麼?」
我冷冷的一笑,「當初他們欺騙我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適可而止?李小語跟我分手我並沒有太大的怨言,畢竟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喜歡地生活地權力。她不願意跟著我過那種清茶淡水的生活,我真的不怪她。可是,她沒有理由編造那樣地一些謊言。是為了尋求她心底的平衡麼?那麼。我的平衡誰來給我?」
「那好……」見我有些激動,王茜反倒平靜了下來,她坐正了身體問我。
「那好,即便是李小語的欺騙讓你難堪,我問你,你干嘛要報復徐浩?那個胖子並沒有騙你吧?」
「我不屑他的為人,我想讓他明白,他倚仗的那些東西,當他遇到足夠強大的對手的時候,根本不值一提。」
「那好,就算是如此,徐浩已經知道了。他在將他那個游戲公司整體賣給你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你為什麼還要繼續?」
「哈哈,打擊一個人,一次是不夠的。如果他真地已經明白了他的倚仗根本不算什麼,他就該老老實實的守著他家人給他的一切,過屬于他的生活,而不是進入一個他根本無力操控的行業。可以這麼說,徐浩根本就是咎由自取。」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說到這些事情,我剛剛開始有點兒醒悟的頭腦,又變得沖動起來。
「好吧,你非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王茜顯得很無可奈何,她攤開了雙手,「那麼我再問你。現在,徐浩已經徹底灰心了,他甚至為了拿回更多的一些東西,徹底的背叛了李小語,以及李小語地全家。你為什麼還不肯收手?」
「因為李小語還沒有得到教訓!你知道麼?就在我在山東的時候,我原本真的就打算讓徐浩得到教訓之後,就撒手的。可是,李小語居然,她居然,還能得意洋洋的站在我的面前,指著我的鼻子對我說,說我還愛著她……太荒謬了,這個女人的優越感已經超乎了地球人的想象力。既然如此,我就要讓她知道,我早就不愛她了,她在我心里,連一只螞蟻都算不上!」
王茜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如果你真的對她沒有任何的感情了,為什麼她還能如此輕易的挑動你的怒火?石磊,真的對一個人沒有任何感情的時候,應該是完全不會被她的任何行為激怒。可是你看看你現在,就像是一頭發了瘋的豹子,你已經完全失控了!」
我被王茜的話說的愣住了,對呀,我不是對李小語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麼?那麼為什麼我還會因為她的話而這麼激動呢?
「不過,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所說的,你對李小語早已沒有了任何感情。于是,我只能很遺憾的告訴你一個答案,那就是你所說的,所謂在山東的時候打算就此放手的話,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你從來就沒有想過就此打住,你想的根本就是要讓李小語和徐浩都家破人亡,你就是想要看到他們被你踩在腳下芶延殘喘的樣子,因為你已經變態了,你覺得你現在是一個強者,沒有人能夠戰勝你,于是任何的挑釁,任何的不服,都會引起你的暴怒。那麼接下來將會是誰?白大少麼?好。白大少被你搞定之後呢?下一個目標將會是誰?是家族里的阻礙麼?吳酆?或者是趙暄龍?還是其他的什麼人?等到家族里沒有人與你作梗了呢?最後的目標會是我麼?」
王茜的話讓我心驚,也讓我一下子從震怒之中稍稍清醒了一些,我的語調又輕柔了起來,「傻丫頭,你怎麼會這樣想呢?我從來都沒有覬覦過所謂家族繼承人的地位,這一點,別人不知道,難道你還不清楚麼?」
王茜輕輕的搖了搖頭。「換在兩個月前,我還相信,但是,現在,我不信……」
我徹底的愕然了,是什麼讓王茜都開始不相信我了?
「為什麼?」
「因為,我看到了一個面目猙獰,無限膨脹了的石磊。他不是我一直深愛的那個男人,他已經變了,變得不可理喻。變得喪心病狂……石磊。不管你承認與否,你這樣下去,必將成為一個魔鬼。」王茜一直都很平靜。就連這番斥罵我的話,她說地也是波瀾不驚,就像是在跟我聊家常一樣,一點兒激動的情緒都無法在她的臉上看到。
我默然,我迷惘……
我忘記了,王茜是個不亞于我的聰明的女人,只是,她在我的面前,總是不會去透露出她的聰明,因為沒有必要。可是。當我已經變得不再聰明,並且開始不斷的犯糊涂的時候,她的聰明,她的智慧,就再也不會沉默,而是月兌殼而出。
「你真的這樣看我?」我很沮喪,甚至,有些悲哀。
在上海的時候,在吳老和雷老面前。
我還敢自信滿滿地說,就算天下人都不理解我,也有王茜,她永遠都會理解我。可是呢,事實如何?王茜也站在了多數人地那邊,他們都覺得我變態了,都覺得我已經不可理喻了……
我,真的變成一個狹隘的無法言喻的人了麼?
真的就如王茜所說,我是在用一種強者的心理說話麼?我是真的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了打算藐視這一切了麼?我真的是想要將所有人踩在腳下而沾沾自喜了麼?
如果是其他人這樣說我,我大可嗤之以鼻,冷笑著走開。
可是,這些都是王茜說的,是我最深愛的女人,同時也是我相信地最深愛我的女人說的。連她都這樣說,我真的不知道還有誰可以理解我,可以明白我內心其實不是這樣……
我很頹然,身體自然的向沙發後邊倒去,我閉上了眼楮,眼前就如同走馬燈一般,從三年前那個分手的夜晚開始,一直到今天,所有的一切歷歷在目,一幀幀,仿佛電影的畫面一般在我眼前略過。不同的是,沒有聲音,完全沒有聲音,仿佛是一部默片,大家都不說話,空張著嘴……
我看到那些無比熟悉地臉龐,我看到那些關切的目光,我看到那些我身邊的人,關心我的,仇視我的,事不關己的,可是,此刻他們的臉上都帶著相同的笑容……那是一種嘲笑,一種冷冷的諷刺,仿佛,他們在這個時刻,全都站在了同一個立場上,冷冷的打量著正在變身的我。我需要一面鏡子,我要看看自己到底變成了一個什麼樣子……
會是一頭須發皆張的怪獸麼?
就在我越來越絕望的時候,我的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那是一段熟悉的旋律,「你說你住在天堂的隔壁……我想那兒只有你的身體……你說你不想人踫你的過去……我想要的只是你的身體……我想要把你擁有……」
這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熟悉無比,我卻無法把握。
無論如何,我都要感謝這個聲音,是她在我幾乎找不到任何的聲音的情況下,听到了這微弱的一丁點兒的響動,也是這段旋律,將我逐漸的從一個懸崖的邊緣帶了回來。
我漸漸的听到身邊開始有了其他的聲音,有汽車的汽笛聲,有飛機的起飛降落的聲音,有《才子皇帝》的台詞,有老彼得那開朗而毫無心機的口哨聲……
我逐漸的走了回來,這時,我才想起,那不就是飛飛的聲音麼?那不就是飛飛彈著吉他,認真的撥著琴弦。低聲地吟唱《天堂隔壁》的聲音麼?
啊,飛飛,飛飛,你在哪兒?
不由自主的,我開始跟著我幻想中的飛飛一起低聲吟唱。仿佛,我的眼前出現了飛飛穿的很波西米亞的風格的衣服,坐在體育館前地草地上,抱著一把吉他。彈著,唱著。最後,她抬起頭,輕快的喊了一聲,「大叔!」
「你說你住在天堂的隔壁……我想那兒只有你的身體……你說你不想人踫你的過去……我想要的只是你的身體……我想要把你擁有……」
當我終于唱出了聲音的時候,王茜轉過了身體,看著我,就那樣沉默不語地看著我。她伸出手,將我抱在懷里,把我的頭。放在她溫暖地胸口。我聞到屬于王茜身體地香味兒。那特有的香味兒,我的意識,我的所有的一切。開始逐漸的回歸到我的身體里……
我開始變得清醒!
「石磊,現在,我想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我們分開,你想怎麼樣都可以,如果你能夠恢復到以前的那個石磊,我會回來……第二,你現在就撒手,什麼都不管,什麼也別管。我們離開這里,我們一起離開,到哪兒去都好,隨便什麼地方。等到你回到以前的狀態的時候,我們再回來。那些名譽,那些地位,那些金錢,那些權力,我們統統都不要,我只要一個眼楮里隨時都清澈見底的石磊……」
王茜幽幽的說著,我抬起了頭,看著王茜的眼楮。
我突然發現,王茜的眼楮中,有一汪泉水在流動,我終于知道王茜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所說的清澈是怎麼回事。我想,現在我的眼楮,一定渾濁不堪,以往的所謂清澈,早已不復存在。
「我的眼楮,是不是很渾濁?」我問王茜。
王茜點點頭,「是……」
「我們離開吧,我不想再呆在這個鬼地方,也許,很快,我就會回到以前的那個我!」
王茜使勁兒的點點頭,眼楮里的那汪泉水終于一下子決堤,沖動地涌了出來,沾濕了我的臉。我感到,王茜的淚水滾燙,具有沸騰的溫度,
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沒有向任何人打招呼,我和王茜悄悄的收拾了幾件衣服,辦好了簽證,直奔機場。
我們的目的地,是加拿大的溫哥華。
「你知道麼?我一直都想去溫哥華。幾年前,我看過一部電視劇,《別了,溫哥華》,看到那里的雪,看到那里干淨的街道,我就想,要是有一天,我能夠跟我心愛的人一起站在溫哥華的街上,那會有多麼的幸福。」在飛機上,王茜依偎在我的懷里,抬起頭看著我說。
我淡淡的一笑,仿佛找回了一些從前的睿智和冷靜,摟緊了王茜,「可是,現在是夏季,溫哥華也沒有雪。」
「可是那里依舊會有干淨的街道,還有生活在那里的人們,不是麼?」王茜的眼楮閃動,長長的睫毛上下翻飛,讓我忍不住低頭吻在她的眼楮上。
我突然站了起來,拿過王茜的包,使勁兒的翻著。
「你干嘛?」王茜問我。
我不說話,終于找到了我要的東西,然後,我從自己的口袋里也拿出一件相同的東西,一手一個,舉著就向艙門走去。
門口的空中小姐攔住了我,「對不起,先生,飛機還有幾分鐘就要起飛了,您不要離開您的座位好麼?」
我淡淡的對那個身高跟我差不多的空中小姐一笑,「一分鐘就夠了……」說著,我越過她的身體,執著地走到艙門口。
登機的舷梯已經在緩慢的離開,艙門也即將關閉。
我把手里的兩樣東西扔給舷梯上的工作人員,「送給你了!」我大聲叫著,兩只手機向那個工作人員身上飛去。
扔完之後,我回到座位上,等待王茜的質詢。
可是,王茜就像是跟我心有靈犀一般,根本就沒有問我,仿佛我剛才只不過是去了一趟洗手間那般的自然。
飛機起飛了,我們解開安全帶,我摟著王茜問她,「為什麼不問我怎麼會把手機丟掉?」
王茜搖了搖頭,輕松的笑著,「扔了才是對的,我們是要離開,自然不能帶著讓他們能夠找到我們的東西。」
我笑了,眼楮飄向飛機的窗外……
一朵白雲掠過窗口,我輕松的坐在那兒,心里想的是,「暫別,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