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不待彭玉麟開口,緊接著問道︰「雪帥,難道你真的認為你與梅姑八字不合,所以會相克,所以就不應該在一起嗎?」
提及這傷心之事,彭玉麟的表情頓時又憂郁下來,他不假思索便道︰「當然不是了,正如大公子所說,我一直也認為這什麼八字之說,本就是愚昧無知之極。可是又能如何,我不信,我的父親和家人卻信,普天之下又有幾人不信呢,我如何能與這眾人抗衡。」
曾紀澤道︰「我听聞那歐洲列強,數百年前,教會掌控國家,民眾同樣是愚不可及。而後文藝復興,革命之焰,如燎原之火,襲卷歐羅巴,民智從此大開。譬如英吉利,從野蠻之國,一躍成為世界第一強國,堅船利炮過處,盡成其殖民之地。乃至如今,視我中國為野蠻之邦,人民為愚昧之民,肆意欺凌。朝廷無能,屢為所敗,只能割地賠款,此乃中國數千年未遇之奇恥大辱也,試問,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誰之過呢?」
彭玉麟的神色越發的凝重,復雜的眼神,表明他陷入了深深思考。
「洋人之國,四處開礦煉鐵,造槍造炮。而我們開礦之時,那些百姓鄉紳卻百般阻撓,說什麼挖斷了他們的風水,阻絕了他們的祖宗香火。洋人造輪船,日行千里,方便之極,而我們卻認為人家是奇技婬巧,欲毀之而後快。洋人興教育,天文地理,算學音樂無所不教,而我們只抱著四書五經,聖人之言,窮畢生之精力,鑽研八股,到頭來,在人家的堅船利炮面前,卻不堪一擊。這又是誰之過?」
「國家兵災天禍接連不斷。百姓食不裹月復,家破人亡者不計其數,而各級官吏們卻貪婪無厭,奢侈無度。發匪之亂十數余載,朝廷空養著數十萬無能的八旗綠營兵,卻只能靠咱們湘軍平叛。卻又說國庫空虛,不給咱們撥一兩銀子。洋人在咱們國家四處設廠,傾銷洋貨,賺取咱們的財富,朝廷卻不許我們自家的商人辦廠,與洋人爭利。此等荒謬之策,又是誰之過也?」
曾紀澤歷數滿清之罪狀,言到慷慨之處,竟是憤怒難當。滿臉盡是仇深似海之狀。
彭玉麟乃晚清中興四大名臣之一,亦是洋務運動的推行先驅,生平嫉惡如仇。鐵面無私,曾紀澤的字字句句所指,他如何能不知。
那一腔的怒斥,仿佛是激起了沉埋在他心底的恨,他的表情,亦隨著曾紀澤地激奮言詞,變得如蘇醒的火山,烈焰噴涌。
他沉吟不語,半晌。卻是咬牙切齒的說道︰「不錯,大公子你說得一點都沒錯,我與梅姑的悲劇,乃至華夏所遭的苦難,歸根結底,都是他們的錯。可是,那又如何呢,明明知道,卻無法去改變。只能徒增痛苦罷了。」
曾紀澤正色道︰「不去做怎麼知道改變不了,天下地事,都是靠拳頭打出來的,不是靠嘴說出來的。」
彭玉麟無奈道︰「大公子以為我沒做過麼。不瞞你說。先前我亦暗向老師提過。卻被老師委婉地推過。此等大事。若無老師同意。你我就算再努力。那也只是一廂情願地幻想而已。」
曾紀澤毅然道︰「父親若不願意。那我們就強逼他願意!」
彭玉麟一驚︰「大公子。你莫為想效仿陳橋舊事?」
曾紀澤道︰「為天下蒼生。中華地氣運。當此變革之際。自當用霹靂手段。行菩薩心腸。」
听彭玉麟之言。他與曾紀澤確有共同地心思。只是他似乎是唯曾國藩之命而是從。若不得曾國藩地首肯。他便心懷猶豫。不敢下定決心。
曾紀澤今日是抱了必得之心而來。容不得他有猶豫。遂是騰地從袖中掏出防身地匕首。啪地擺在了案桌上。厲聲道︰「我等為天下蒼生地氣運而戰。非為私心。雪帥若答應便罷。若不答應。就用此刀將我地人頭割下。去向朝廷換你地頂戴花翎吧。」
曾紀澤這是要將逼彭玉麟做決定,非此即彼,今夜必須做出選擇。彭玉麟雖多有顧慮,但心底里還是偏向于曾紀澤的,既然到了這般地步,他也不好再猶猶豫豫。彭玉麟遂將那匕首拿起,狠狠的甩向了屏風上的地圖,正中「北京」二字。
「就為你那蒼生二字,赴湯蹈火,我彭玉麟都隨你去了。」
說動了彭玉麟,曾紀澤心下是長舒一口氣,卻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卷白緞拿出,平鋪在了彭玉麟面前,道︰「我就知道雪帥不會棄天下蒼生而不顧,既然雪帥願意與我等攜手,那便在這卷書上簽下你的大名吧。」
那是一卷「勸進」的奏書,曾紀澤事先早已準備好,那上面已經簽下了曾紀澤和胡雪參、數的姓名,還有剛剛簽上地曾國荃以及數位湘軍將領的大名。
做這條一封書,曾紀澤就是想更進一步的將這些人拖上這條不歸之船,好叫他們沒有回頭之路,只能一條心的跟著他走到黑。同樣也是為了予以威脅,避免事發之前,這些人膽敢泄露機密。
彭玉麟當然明白他的用意,但他是那種既然下定了決心,便決無反悔的人,當下也沒有顧忌,提筆便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雪帥。」曾紀澤舉起了手掌,「從今日起,你我便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我曾紀澤自當無怨無悔,與你同生共死,為重整華夏大業,血戰到底。」
曾紀澤說得是熱血,義無反顧之心,盡寫臉上。彭玉麟犀利的目光正視他良久,而後,他揮出了手。
擊掌為誓,決無反悔。
為成大勢,曾紀澤必須先得曾國藩手下最嫡系地三人的支持,這是一切後事的先決條件。在相繼得到了曾國荃、彭玉麟的支持之後,曾紀澤又馬不停蹄,又趕往了鮑超營。
這位除多隆阿之後,曾國藩手下的第一名將,若論及起來。其實比曾國荃還要忠于曾國藩,但曾紀澤還得百分之百分確認。
不過,不出曾紀澤所料,這位好賭的湘軍名將,遠比曾國荃和彭玉麟好說服。當曾紀澤還在委婉的試圖將他的計劃慢慢道出時,鮑超卻是一躍而起。騰地拔出了配刀,將那案桌地一角生生劈斷一角,吼道︰「老子早就想反他娘地了,大公子你不用說了,只要能扶曾帥當皇帝,我老鮑刀山火海都跟你去,哪個敢反對,老子就像砍桌子一樣砍下他的狗頭。
鮑超很是激動,他剛才拔刀那一瞬間。曾紀澤還以為他是要砍自己,著實是嚇了一跳。但見鮑超一番慷慨之言後,曾紀澤卻才松了一口氣。他拍著鮑超地肩道︰「鮑兄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將來北伐滅清,這先鋒之任,放眼湘軍,除了你誰還能擔當。」
鮑超很是自得,又抱怨道︰「想當我就跟曾帥說過,給老子五千騎兵,老子一個月之內就能打到北京,輪了慈禧太後那老娘們兒,可曾帥當場就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真是的。」
曾紀澤笑道︰「我相信他老人家未必沒有這心思,只是他顧慮太多了吧,所以我等才要識他心思,從旁推他一把。」
鮑超嘴一歪,不屑道︰「我都不明白曾帥他老人家有啥好顧慮地,有皇帝做,傻子才會不當呢,只要他老人家一聲號令,咱湘軍揮師北上。就八旗和綠營那幫吃屎的飯桶,殺他們還不跟切菜似的。」
鮑超的脾氣夠火烈的,連言及曾國藩也是也是頗為不遜,不過曾紀澤卻不以為怪,正是鮑超這種心里有什麼便說什麼的人才比較可靠。而似那種嘴上慷慨激昂,私下卻暗使手段的人才最是不值得信任。
當然,曾紀澤這個時候又檢討了下自己,似乎自己也有那麼點言行不一。不過這又如何呢,古往今來。成大事者又有幾個不是表面冠冕堂皇。底下心狠手辣,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父親是一代儒學大家。你也知道,這人讀書要是讀多了,做起事來難免會有些迂腐。不過我相信,一旦咱們強行勸進,父親必會順水推舟,到時你老鮑可就是開國功臣,那是何等的榮耀啊。」曾紀澤替他父親打圓場,順道以利誘惑一鮑超。
鮑超兩眼放光,眼珠子轉了一轉,笑眯眯的說道︰「我做開國功臣算什麼呀,要是曾帥當了皇帝,大公子你可就是太子爺了,那才是真正地榮耀呢。」說著更是裝模作樣的要行跪拜之禮,口中道︰「臣鮑超叩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
「行啦行啦,別取笑我了。」曾紀澤一把將鮑超拖起,不以為然的說道︰「什麼太子不太子地,我壓根就沒想過。只要能將父親扶上大位,能讓老鮑你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享盡榮華富貴,我曾紀澤也就心滿意足了。」
「媽的,我還真夠虛偽的。」曾紀澤心下自嘲,不過在很多時,盡管所有人都知道有些話是假的,但這些假話,卻又不得不說。
至少鮑超覺得他很夠義氣。在這世上,要想打動人,除了利益還是不夠的,有些人是動之以理,有些人卻要曉之以義。現在曾紀澤理義的手段都用到了,他說服了曾國藩麾下,最忠誠的三位將領。但這是遠遠不夠的,他還需要更多人地支持,最重要的是,他要確保他手下的淮軍的絕對服從與支持。曾紀澤僅僅在天京呆了兩天便匆匆趕回了上海,在離開江蘇赴金陵之前,他還有不少事要安排。
他先將新建不久的十三團杜乘坤團,調往徐州增援向望海團,以近七千人的兵力鎮守徐州,加強江蘇北面的防御,並保證即將投入生產的徐州礦務局的安全。
緊接著,曾紀澤任命凌煥為剛剛攻下地常州府知府,任命幕中新星李軼明為淮安府知府。又以種種罪名,奏請朝廷撤去松江府、江寧府原知府,分別安排了自己幕下的馮松山、裴依淮為兩府知府。
與此同時,曾經澤繼續開展著他的軍政分離政策,各府知府從此不再掌兵,每府中另設一名城防總長,統率數量不等的城防軍,負責該府治安。並規定,府一級城市,城防軍最高人數不得超過一千,縣一級城防軍人數不得超過三百。
城防軍的來源比較簡單,以淮系班底為軍官骨干,防勇以太平軍降兵、淮軍精簡人員以及地方上招收的部分團勇為主。
同時曾紀澤又規定,軍政各不干涉,知府無法指揮哪怕一個淮軍小小連長,而淮軍的團長也不能調動甚至是一村一里的保長。
在此之後,曾紀澤又下了死命令,要求淮軍營一級的軍官,必須在年底以前,將直系親屬接到上海居住,官府將免費為他們解決宅地問題,敢有違抗者,就地解除軍職,逐出淮軍。
在曾紀澤有條不穩,卻又不露痕跡地解決他地江蘇大本營穩定問題時,同時也在為他的熱武器化地淮軍大量的屯儲著彈藥。
事實上,曾經澤手頭上的錢已經使用到了極限,他根本沒有更多的銀子可以騰挪,但考慮到與清廷翻臉在即,似乎也沒有必要再那樣重視清廷的眼目。所以,曾紀澤開始命令王大經等財政官們,暗中大量的挪調上海海關的關稅收入。
截止到10月底之時,曾紀澤已經暗中截留了應該上繳給清廷的關稅,將近五十萬兩,而隨著天京之戰推進,他的膽子開始越來越大,截留的關稅一月多過一
曾紀澤將大部分的銀兩用于大量的購買彈藥,並加大對銅鐵等造槍炮的必需材料的進口。
別一部分接近十三萬兩的銀子,曾紀澤分別向英美再訂購七艘炮艦,江南制造局仍在建設之中,甚至連一艘木船都造不出來,更何況就算船廠造成,以現有的技術能力,每年能造一艘鐵皮炮艦就已經不錯了,很難在短時間內為曾紀澤聚起一支足夠強大的先進海軍。
所以,曾紀澤采取了當年李鴻章的手法,「造不如買」,只要肯花錢,在這樣一個軍火封鎖不嚴重的時代,他絕對能夠迅速建立起一支足以縱橫中國江海的「無敵艦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