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的雪夜,空蕩的庭院,是誰的笑聲縈繞在廊間檐下
她一襲青花色的裙衣,三千青絲盤成朵蘭花,雪玉的釵子扎在間,仿佛,這般大雪之夜就是精心為她而準備。
掌心,雪落滿滿,她輕輕一吹,那晶瑩便融化在她的體溫之中。于是她又開心的笑了,她走入那雪中,挽起長袖,張開雙臂沐浴在這雪之浴中。
曾紀澤就在旁邊,看她在這輕舞旋轉,看她的頭上,肩上,漸漸落滿了白雪,她好像整個人都融在了這一片純白之中。
曾紀澤興致一起,便趁她不注意,猛的一搖旁邊那顆大樹,樹枝中積起的雪花紛紛揚揚,如風吹花落,漫天而下。
她驚笑著,那般容顏,宛如玉樹堆雪,說不盡的清艷高潔,道不完的動人宛然。曾紀澤看的痴了,不由得怦然心動,禁不住攜起了她的手,在她額頭輕輕一吻。
胡雪靈卻呆了,仿佛這一切生的太突然,她從未曾有過這樣的心理準備,饒是她從容淡定,如今卻也難抑女兒家本能的嬌羞之心,本就凍的有點泛紅的臉頰,越的鮮紅如火。
她眼眸帶水,脈脈含情,卻又沉吟不語,只是以那略帶羞意的笑容面對著他火熱的目光。
卻在這時,又一陣寒風攪入庭院,飛雪如驚散的蝴蝶,零亂的撲向他們的臉龐。一股冷風夾著雪花鑽入了曾紀澤地脖子,他頓覺寒意透骨而入,不由的打了個冷戰。
這個冷戰倒把他給激醒了,他猛然間想起了還在屋中等著他的路易絲,心中立時感到了幾分歉疚。說到底,自己今晚本是要全心全意的陪路易絲的,可是現在,卻在離她咫尺之遠地地方,與別一個女人卿卿我我,縱然他風流不羈,也覺這般所為,甚是不妥。
風流。並不等于下流吧。至少曾紀澤一向是這樣安慰自己地。
于是。他很容易就彈壓了自己地情緒。他松開了她地手。微笑著道︰「天更冷了。小心受了風寒。我送你回去吧。」
胡雪靈也不懂他忽然涌起地濃濃情意為何又瞬息回落。心中雖有些失望。但多少已是有些安慰了。便也恢復了從容之態。隨他出了王府。
臨上馬車之前。胡雪靈取出一物遞給了曾紀澤。說道︰「王爺。你奔波在外。想來沒什麼人照顧你地起居。天冷了。你把它換上吧。」
「嗯。多謝了。路上小心。」
曾紀澤目送著她地馬車消失在大雪茫茫地街道上。然後才打開了手中地小袋子。里邊是一雙棉襪。他頓時心頭一熱。他猛然抬起頭時。所能看到地唯有兩條深陷在雪中地車痕罷了。
一聲輕嘆。
剛剛走回去之時,路易絲卻又走了出來,曾紀澤這才想起他這一「送」,送的也太久了點,路易絲多半是等的不耐煩,打算走了。
「路易絲,對不起,今天本來想好好陪你一下的,看來現在是不行了。」曾紀澤歉然道。
「沒關系,曾,你能來看我,我就已經很滿足了。」路易絲顯地很大度,但話中分明帶著幾分委屈。
「這些年苦了你了,我經年累月的不在你身邊,心中總是好生地愧疚。」曾紀澤此言倒是自肺腑。
「曾,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不僅僅是我,就算是你的王妃,也不見得能多挽留在你在身邊一刻。這些都是上帝安排好的,你我都無法改變的。」路易絲無奈的說。
此刻,曾紀澤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能又一次送伊人上車,目送著她消失在雪夜之中。
本來是一場浪漫地約會,而今卻是不歡而散,到頭來卻要獨自一人熬過這寂寞寒冷的雪夜,這多少讓人有點落寞地感覺。
「這可真是有點諷刺啊。」曾紀澤搖頭自嘲。
雪,漸息了,而夜卻更寒。
曾紀澤如約出席了上海女子公學堂的開學典禮,並在儀式上致了詞,隨後,他無心再多流連,當天就起程趕往了南京。而曾皇得知他回京地消息之後,連王府都等不及讓他回,立刻召見他入宮相見。
「紀澤啊,半年不見,朕好生想念你。」這是很久以來,曾皇第一次親切的呼他地名字,而不是他的封號,這使得這次見面多了幾分家庭的溫馨。
「兒臣也想念父皇,這幾日天氣忽變,父皇身體可安好嗎?」曾紀澤也說著一個孝子該說的話。
「咳。」曾皇輕咳了幾聲,侍奉在旁的宮女忙奉上蜂蜜,曾皇連吃了幾口,咳嗽才稍止,他嘆了一聲,道︰「朕年近六十,身體能好到哪里去呢,最近更覺身比往年大為不如,看來果然是老了啊。」
曾紀澤記得曾國藩
是逝世于1872年,如果他的生死的時辰並沒有改變太那麼曾國藩應該在五年之後病逝。五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在此期間,曾紀澤要安排的事情還很多。
「父皇澤被萬民,必能得上天護佑,萬壽無疆。」曾紀澤只能以這種假大空的話來安慰他老子。
「什麼萬壽無疆,自古以來,又有誰是萬壽無疆的。朕也不求長壽,只希望上蒼能再多給朕幾年,讓朕把這個國家治理安穩了,總不能留給你們一個爛攤子呀。」曾皇嘆道。
這幾句話卻讓曾紀澤頗有些不爽,他口口聲聲要把江山留給「你們」,而不是「你」,這一字之差,所代表的含意卻是變化莫測。
按照曾紀澤的猜測與分析,只要曾皇的頭腦稍微清醒一點,他就沒有理由不把皇帝傳給自己這個聲望、才能俱佳的嫡長子。他之所以遲遲不宣布立儲,還不是為了避免大明在江山一統之前,內部為爭奪儲君之位展開內斗,以至于毀了來之不易的曾家江山。
他的這種想法曾紀澤是可以理解的,但問題就在于曾皇眼體一日不如一日,在這種情況下,他仍堅持著不肯立儲,這就有點不太妥當了。若是他哪一天突然去了,卻又沒有來得及指定儲君,那這大明的天下還不亂了套,到時不光是湘王,只怕是他的那些叔叔伯伯們也要野心並起了。
「兒臣不能多為父皇分憂,還讓父皇因國事而操勞,實在是兒臣之不孝。」曾紀澤這話有試探的意思。
曾國藩和藹而笑︰「紀澤呀,你也不必自責。在咱們曾家這麼多子弟當中,論膽略和才華,自是無人能及你,且你又難得有一顆仁愛百姓之心。有你在,朕就放心了。」
「父皇之言,令兒臣好生慚愧。」曾紀澤忙表現出謙遜,但實則心里卻頗喜,曾國藩這話分明是對自己有倚重之意,言下之意,便是將來這江山要靠他曾紀澤來撐了,這還不夠明白嗎。
「不過,朕有些話你一定要謹記在心里,一刻都不得忘。你是朕的長子,也是咱們曾家晚一輩的長兄,咱們曾氏能得這天下,全賴一家人抱成一團,這骨肉親情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不管將來生了什麼事,都要顧念著這一家人的情意呀。」
曾皇這話說得蹊蹺,且語調有點像是在懇求。曾紀澤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無非是想將來若曾紀澤掌大權之後,不要骨肉相殘,要讓他們姓曾的都有了好結果。可是曾皇卻不想想,即使曾紀澤有仁心,某些人卻未必有仁義,若是被逼急了,哪還顧得上什麼骨肉親情。
自古以來,皇族之中的爭斗,比任何人家都要殘酷,曾皇熟讀史書,這一點又豈會不知呢。
「一家人自是要相親相愛,不用父皇叮囑,兒臣自然會好好的照顧他們。」曾紀澤盡管心里想法很多,但回答起來卻絲毫沒有猶豫,痛快的很。
「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好兒子。」曾皇滿臉欣慰,仿佛是了卻了一件最大的心願。
聊了幾句家常之後,曾紀澤便將話題轉入戰事。他道︰「父皇,兒臣的人馬正在北、東兩面與太平軍相持,九叔那一路就不說了,宋國公這一路卻糾纏在廬州,遲遲不肯北入河南。這與咱們北伐之前訂下的策略多有不符啊。」
「鮑超這小子定是貪圖廬州富有,朕已經給了他下了兩道催促之旨,他還是貪糊應付,實在是叫人氣憤。朕這就再給他下一道嚴旨,若他再敢不從,必以抗旨論處。」曾皇怒道。
「父皇,宋國公性情獨斷剛烈,只怕父皇的旨意越是下重了,他越是有逆反心理,偏是不從。不如父皇再下一道旨,就順著他的意讓他去攻打苗霖沛,而父皇卻調御林軍北進河南。如此一來,鮑超必恐朝廷涉及他北軍的轄境,便會乖乖的奉旨而行了。」曾紀澤想到了一條妙計。
曾皇神色一喜,道︰「此計大妙。反正御林軍成軍已有半年,正好借此機會實戰鍛煉一下。哼,他不想讓朝廷染指他的地盤,朕偏要如此。朕就叫御林軍即刻出京,待大軍開赴前線之時再旨意給他,看他怎麼辦。」
看來曾皇對他們這些「藩鎮」終究還是心存諱忌,便要借著此番平太平天國之機,率先拿鮑超動手,這讓曾紀澤不免有些自危的感覺。
而說到沙俄前來換約之事時,曾皇卻長嘆一聲,道︰「俄人國大軍強,我大明目下萬不能得罪了他們。西北的土地,割了也就只好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