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軍撤退號角吹響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這場戰事的最終結果。盟軍的擅自退卻,曹軍士卒的軍心士氣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動搖,面對斗志飆升、勢如瘋虎的荊州軍,他們的抵抗意志呈現迅速消褪的趨勢。
無邊的狂風暴雨,泥濘濕滑不堪的地面,更是加劇了這一趨勢。
因此,當己方的撤退號角一響起,曹軍士卒幾乎是發自心底地松了一口氣,隨即便毫不猶豫地退卻了起來。
大雨滂沱,戰場混亂,曹軍將領實在沒辦法有效約束麾下士卒,除了少數幾個部曲外,多半的曹軍士卒都是不成隊型地四散奔突。而這,正給了荊州軍追擊的良機。
奮力一刀擊退了十數名虎槍兵的突刺後,許褚甕聲狂吼道︰「虎衛軍,跟上我,護衛丞相大人撤退!」
從率軍參戰一直到撤退的號角響起,足足一個半時辰,許褚引以為傲的虎衛軍居然愣是沒能擊潰面前這支名為「虎槍營」的敵軍。
或者正是如這兩支勁旅的名號一般——兩「虎」相爭,最終只能是兩敗俱傷。
許褚知道,在勢已去的情形下,再跟虎槍營繼續糾纏下去也是于事無補。而當務之急,還是先擔負起曹操的護衛重任。
「追擊,追擊!截殺敵軍,截殺敵軍!」陳到步履蹣跚。面龐因失血過多呈現出病態的蒼白之色。但仍自聲嘶力竭地狂呼道。
「大人,您地傷勢太重了,先休息一會吧,截殺敵軍的事,就交給末將!」都尉于真一把扶住險些摔到的陳到。焦急地勸諫道。
陳到身上已經添了四道傷口,其中最嚴重的那道幾乎傷到了心脈,大量的鮮血流失,加上風雨的侵襲,令他的身體到了崩潰的邊緣。同樣久經沙場的于真很清楚——再讓陳到這樣拼下去,即使不死。事後也至少要臥榻半年才能行動。至于是否會落下病根還不得而知。
努力了幾次,還是無法獨自站立,陳到厲聲對于真說道︰「德彰,找兩個人,抬著我,一定要把許褚這廝截殺!」
「大人……」于真一陣躊躇,不敢領命。
「听到沒有!」陳到咬牙切齒地怒喝道。
「諾!」于真一咬牙。大聲喊道,「你們四個,抬起大人;你們四個,貼身護衛大人。要是大人有半點損傷,我剮了你們!」
四名虎槍兵迅速將手中長槍放置在地。其中一人月兌下護身滕甲攤鋪在長槍上,做了一個簡陋的「擔架」。隨即小心翼翼地扶著陳到坐上滕甲。
四人用力,將陳到抬了起來。
「虎槍營,侵掠如火,擊潰敵軍!」長槍奮力前指,陳到虎嘯長空。
「侵掠如火,擊潰敵軍!」所有能行動,不能行動的虎槍兵,只要一息尚存,都奮盡全力呼應著自己的統領。
撤退地亂潮之中,樂進當仁不讓地擔負起了殿後地重任。
事實上,除了虎衛軍、曹休、曹真的騎軍之外,也只有他的部曲保持了完整的隊型。
很清楚如果沒有人殿後阻擊敵軍追擊,曹軍的撤退勢必會變成一場潰敗,樂進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領軍與山呼海嘯的荊州軍糾纏了起來。
承受著數倍于己的敵軍一波又一波地沖擊,樂進所部仍如疾風中的勁草,怒濤中的磐石,傷亡無算,依舊巋然不動。
但在優勢敵軍的圍攻之下,樂進麾下的士卒越來越少,而他自己也再度被凌操給盯上了。
凌操本不應該出現在此處戰場,他原本地任務,僅僅是統領所部水軍接應全柔渡淮北上。但由于擔心援軍兵力不夠,他主動抽調了千余精銳水兵以為助力,並親自跟隨全柔來援。
自趕赴戰場參戰,就一直被樂進阻擋,令凌操怒火中燒不已。眼見追殺曹操的大好機會即將因樂進而失,他簡直恨不得一口將這個勁敵吞下去。
策馬接連撞飛兩名擋路地敵兵,凌操手中大刀帶著隱隱風雷之色,自左上而右下斬向樂進。
樂進跨下戰馬一個旋轉,使得掌中大刀正好架住敵刃。雙刀相交,「鐺!」發出尖銳刺耳的金鐵聲。
猶如兩頭發狂的猛虎,凌、樂兩人實打實地戰在一處,誰都不願躲避,刀來刀往,就听到「鐺!鐺!……」之聲不絕于耳。
在兩人身旁,各自的軍卒也是拼死相擊,怒吼連連。
殷紅的鮮血染紅了地面,又被雨水、泥漿沖散……
戰到興起,凌操架偏樂進的刀勢後,突然騰出左手,狀似瘋狂、卻又極為巧妙地一把抓住對手大刀的刀背,隨即猛一用力。
樂進沒有料到凌操會來這一招,促不急防加之已遭數創,身體有些月兌力,竟連人帶馬被拖拽了過去。但他也是沙場宿將,反應極快,眼見凌操右手的大刀當頭劈下,毫不遲疑地放開了緊握的刀柄,隨即動作極快地抽出腰間佩劍,疾刺向對手的胸膛。
沒有料到樂進會放棄大刀,凌操也被搞了個突然,巨大的拖拽力讓他自己不由自主地後退起來,一時間甚至來不及反應對手的劍刺。
「噗!」劍鋒入肉的聲音,一片鮮血揚起。
瞥了一眼深入胸膛近半尺地長劍。凌操如暴怒地雄獅。掌中大刀疾速斬下,狠狠地砍在了樂進的肩頭,幾乎將他的左臂完全卸掉。
樂進全然不顧傷勢,狂吼一聲,右手猛推佩劍。鋒刃穿凌操後心而過。
「阿爹∼∼!」遠處驚駭欲絕的呼喊聲中,凌操刀鋒急轉,平斬在樂進的頸脖之上。
最後地奮勇之後,凌操的身體在馬上搖晃了幾下,雙手所持的兩把大刀同時掉落于地,勉強穩住身子。他抬頭看了看樂進。艱難地說道︰「算……平手了……,到……地下……再分……勝負……」
「……正……合……我意!」樂進頸脖處血如泉涌,但他仍扯出一絲難看的笑容說道。
「撲通!」兩具魁梧的身軀同時緩緩滑落馬下。
「阿爹∼∼!」凌統箭步如飛,沖到凌操的跟前,矮身扶起泥漿滿身地父親,看到那把穿心而過地利劍,不禁魂飛魄散。
「阿統。……好好……跟著將軍,不要……丟了凌家……的臉……」勉強睜開眼楮,凌操提起最後一口氣,「照顧好……你娘跟……」
最後一句話甚至沒能說完,凌操生機已逝。
「阿爹∼∼!」凌統仰天痛哭。淚水與雨水混雜在一起,滴落在凌操的尸體上。
主將的陣亡。成為壓垮樂進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支堅忍不拔的勁旅,斗志雖然不失,但卻失去了組織,散亂的抵抗再也無法阻止敵軍地圍攻,逐漸逐漸地被「淹沒」。
一北一東,整個戰場形成了兩股撤退與追擊的大潮。
漫天風雨中,撤退者亡命奔突,追擊者緊隨不舍。
「啪∼!」「啪∼!」「啪∼!」
泥濘不堪的地面,對任何一方都是極為嚴峻的考驗,人和馬摔倒的聲音此起彼伏。跌倒者只能自求多福,沒有同伴能夠顧得上他們,甚至還會被後來者無情地踐踏。
伏尸遍地,傷員累累,刀槍劍戟、器械旗幟被丟棄得到處都是。
呼號地風雨,似乎也在為這慘烈的一幕而哭泣……
沒有參與追擊,我駐馬而立,蛇矛針插奮身旁,抬頭望天丁盡情沐浴著上天賜予地豪雨。
勝了,終于勝了!
過程雖然艱難,傷亡雖然慘重,但終究是勝了!
這一戰過後,曹操在西線戰場已經不會有什麼作為了……
在十數騎的護衛下,龐統策馬疾馳而來。
即將到達我跟前時,戰馬突然一滑,雖然勉強穩住了腳步,卻將沒有防備的龐統摔了出去。
我心神大驚,急忙跳下烏騅,朝龐統摔落處飛奔而去。
沒等我趕到,龐統已經自己爬了起來,也不顧身體和臉面上滿是泥漿,興奮地呼喊道︰「將軍,咱們打贏了,打贏了……」
這一戰勝得如此艱難,以至于連龐統就興奮到失態。不過,我自己也是如此……
一把扶住龐統,我大笑著點了點頭︰「打贏了,打贏了……」
一個時辰後,狂風暴雨慢慢地轉弱,並最終停歇了下來。
天空中依然隱雷陣陣,陰沉沉一片,預示著降雨並不會就此而終。在這之後的數日,乃至十數里,恐怕仍會陰雨綿綿。當然,未必會如入梅的第一場雨這麼大。
隨著大雨的停歇,追擊之戰也逐漸地停了下來。
雖然我很想一舉將曹、韓聯軍全部擊滅,但連續奮戰了數個時辰的三軍將士已經無法再支撐下去了。
而且,負傷後又淋了大雨的軍卒也需要及時地救治,否則勢必會造成非戰斗的減員。
這里的士卒,幾乎都是經歷過十數次乃至數十次戰斗的老兵,每一個都是相當寶貴。戰斗中陣亡在所難免,因為非戰斗因素而減員,實在太不劃算了。
策馬奔馳中,賈詡不時將憂慮的目光投向曹操。
這一次的會戰失利,對曹操的打擊,絕不是一言半語就能勸慰開的。
從下令撤退的那一刻起,曹操就始終維持著木然的表情,令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