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的天空終究是暗了下來,天慢慢的變黑,東方的天空緩緩的升起一輪明月,它先是羞澀的躲在雲端,然後漸漸的飄到了半空,淡淡的月光仿佛是暮冬最後的一抹銀雪。光芒透過林蔭間的縫隙,照射到了林間的兩位少年身上。他們倚靠著樹干,默不作聲。四周蟲鳴起伏,山間野獸咆哮,大千世界都在鱗次櫛比的抖動,似乎在大聲的訴說著什麼。
莫問早已經離去,他走的不帶人間一絲焰火,甚至連何時離去的,都讓人不清不楚。事實上,早在炎飛說出第五句話的時候,楚子濤就已經沒有再攔著他!
只是當炎飛瘋了一樣跑到了山頂上,看到的,僅僅只是一望無際的天空,瑰美的晚霞,以及那徐徐吹來的清風
「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被火神領了回去,成為了火窟妖地的少主人?」
楚子濤開口問道。
炎飛默不作聲的點點頭。
火窟妖地的少主人,這似乎已經成為了過去式。
仿佛是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楚子濤猶豫了幾秒,還是道:「對不起,我不應該」
炎飛靜默了幾秒,搖搖頭說:「沒什麼對不起的,你也是為了我好。」
接下來,兩個人陷入沉默。
許久,炎飛抬起頭望著夜晚的天空,雙眼微紅,仿佛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之中:「一直以來,我以為,我是一個無用的垃圾,沒人要的廢物。整天與野狗搶食,在垃圾堆里扒拉餿飯。如一條狗一樣的生活,沒有任何尊嚴。而且以後都會這樣沒有自尊的活下去,又或者,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了結此生。」
「這種生活,我以為我會過很久!」
「只有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才會幻想一些事。譬如,有一個有錢有勢的父親,有一個疼愛我的母親」
「呵!你知道我在做妖怪之前,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
炎飛眼里淚光閃爍,不等楚子濤問,他已經開口回答:「我最大的願望,是要住一所大房子,有很多的白面饅頭可以吃,睡一張很柔很軟的床。」
他自嘲的笑笑:「你說,是不是很幼稚?」
楚子濤沒有說話。
他不知該怎麼說?從炎飛的字里行間里,他能夠想象得到。在寒冷的夜里,一個又冷又餓的少年,躺在破破爛爛,四面八方都是寒風的破廟里,也許這一夜就會被凍死。但他依舊懷揣著夢想,憧憬著美好的生活楚子濤有些傷感,在很久以前,他不知道傷感是什麼意思。一直到哥哥的死訊傳回白雲澗之後,他才明白,什麼叫痛徹心扉。
但這種痛徹心扉,與炎飛比起來,那又能算得了什麼呢?至少,自己有的吃,有的穿,還有人關心自己
也許,他也能夠明白炎飛的心情,理解他的那種孤獨與哀傷。
但楚子濤絕對不會說話。
他只會靜靜的聆听,在很多時候,他除了是一個要為哥哥報仇的堅毅少年,還是一個很好的知心听客。
他就這樣,一直听著炎飛說話。說許多事情,听他說在青陽做乞丐的時候。在青陽橋口的破廟門前,和那些乞兒爭奪救濟粥。在朱雀大街上,飯館酒樓旁邊,等待著吃剩的剩菜剩飯
炎飛靜靜的敘述,從懂事的時候,他就被老乞丐撫養長大。風餐露宿,乞討為生,過慣了命賤的生活。人世間最悲苦的事情他都經歷過,艱難的存活,到了十六歲那年。
這一切的轉折,也就是在十六歲的那個夜晚開始——
一直到火神找到他,將他帶回火窟妖地。在很長一段時間,炎飛甚至以為自己一直是在做夢,或者是死掉了來到了地府。
在火窟妖地里,與青陽的生活可以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有什麼事情能夠比有東西吃,有地方睡更美好呢?
只是這里的生活很枯燥,非常乏味,但至少能夠比在青陽的時候過得好。炎飛說了很多關于火窟妖地的事情,也說過與妖怪們發生的故事;他搗蛋的性格,在妖地也是出了名的。這其中,還夾雜了一些情感。例如說到了美美;美美很漂亮,炎飛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在很多時候,炎飛在想,自己之所以沒有離開妖地,其實也有美美這個原因。
他緩緩的敘說,楚子濤靜靜的听著。仿佛這天地間,就只有兩個人存在。
唯一的聲音,就是炎飛的話語。
一直到後半夜,炎飛才疲憊的仰躺在樹干上,眼楮很干澀,已經想流淚到沒有淚可流的地步。他抬起頭看著天空,看著如嵌滿寶石的桌布一樣的滿天星斗,眼前漸漸模糊。
遙遠的天際,是不是有一個你最親的人,正在天上默默的看著你。耳邊依稀回蕩著那一句遺言:「好好的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炎飛心里念叨著,慢慢的閉上了眼楮。
待到天亮,楚子濤揉了揉通紅的眼楮,打了個哈欠問道:「好點了嗎?」他不會安慰人,除了靜靜的陪著炎飛坐了一夜,他什麼也干不了!
但炎飛沒有回答,轉過頭一看,不知何時,他居然已經睡了過去,眼角還掛著淚痕,嘴里喃喃夢囈。
就讓他這麼睡著也好,至少,在睡夢中不會如昨日那般傷心。
楚子濤心想。
一個上午過去,到了中午時分,炎飛睜開眼楮,靜坐了很久,盯著前方不說話。直到半個時辰過去後,他才嘆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
楚子濤看他起來,開口問道:「美美被她母親帶走,火窟妖地也已經被莫問摧毀,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沒有?」
炎飛搖搖頭,雙目無神的看著遠處:「腦袋里一片空白,哪還有什麼打算!」
家園被摧毀,父親死在了強敵手中。整個火窟妖地,七成的妖怪被莫問帶走,其余三成,也是死的死,逃的逃。甚至連那個上古魔王創建的空間,也已經崩潰。
炎飛現在實在沒有什麼精神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事實上,一直到現在,他還很難接受這突如其來的事件。
听到他這麼說,楚子濤也只好陪著他。仰頭從枝葉縫隙看著天空,楚子濤自己的腦袋里也有些混亂,想起了這幾天發生的事,以及在黑水河畔,凶蟒叢林邊。一系列的事情,讓他頭疼。
——莫問恍若是一座高山,橫在了他面前!
縱然是上一代魔主所建造的空間,也無法抵擋住莫問毀滅性的攻擊,在楚子濤與炎飛出去的那一刻,砰然塌裂。或許莫問現在還沒有上一代魔主那麼強大,但不可否認,他如今的神通的確是無人能夠抗衡。至少在楚子濤看來,即使是那些所謂的十大名門,也不是莫問的對手。也許將來莫問真正的敵人,真的會是那個只存在傳說中,虛無縹緲的神王!
只是,那位神王也實在太虛幻了一些,迄今為止,也沒有听到過他的半分消息。甚至唯一的憑證,龍魂古玉,似乎還在自己手中。
想起代表著神王的龍魂古玉,正在自己手里,又想起自己神王引領者的身份,楚子濤心頭忽然一片火熱。如果自己找到了神王,而神王又打敗了莫問的話,自己豈不是也算是成了救世主?
「我下山的時候,心里唯一的目的是往東邊跑,找到夜影流,去殺那個叫司徒暮雲的人,為哥哥報仇。這途中也的確發生了一些事情,但盡管如此,也不會改變我的初衷。莫問是個大魔頭,但現在也還沒到世界末日的時候。我先去東洲,報了仇之後,一定得去找到那位神王,將天心老道的遺願完成才是」楚子濤心底暗暗發誓,先為哥哥報仇,再去談神王的事情。
下午的時候,楚子濤與炎飛下了山。他們決定先暫時離開雲瑤山脈,往凶蟒叢林的方向走。去一趟雲洲,走一步算一步吧!
春去秋來,如今已經是秋末時節,森林里枝葉枯敗,清風徐徐一吹,落葉紛飛。
兩個人踩在厚厚的枯草間,緩緩前行。
一只花斑獵豹懶洋洋的躺在枝椏間,似乎是警覺到了什麼,目光望向下方的兩個人影,鬼魅般消失在樹梢上。在叢林里,獵豹是最狡猾也是最聰明的凶獸。很多時候,它們絕對不會在感覺到危險的時候,還會冒死去攻擊獵物。一旦察覺到不對,立即就會逃開。楚子濤與炎飛並不顯擺,也不特意去隱藏,只是將氣勢釋放出去。
森林里頭,有各種各樣的危險。凶獸們總是能夠審時度勢,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就能夠判斷是否應不應該出擊。
但也在很多時候,最愚蠢,也是最直接的,卻不是來自于凶獸。而是人類修者
——到傍晚的時候,兩個人在林子里烤了一只肥大的疣豬,表皮被烘制得金黃發脆,滴出的香油落在篝火上,發出一聲聲「滋滋」聲。唯一美中不足的,卻是沒有鹽味,吃著不香。
「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忽然響起來,四面八方,足有十來個人,將兩人團團圍住。面目陰冷的看著他們,宛若花貓看著無處可逃的老鼠一般的表情。
兩人氣定神浮,不為所動。楚子濤之所以不害怕,是因為對方全是先天修者。炎飛之所以不害怕,是因為他現在沒心情。
就好像剛剛死了全家,一出門,就踫上個打劫的,恐怕你絕對不會對這位搶劫的家伙客氣。
狠一點,生無可戀的。甚至想自己撞上刀口,絕對不會跟你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