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最近比較煩,不,是非常煩。只因為他快要破產了。
他原本只是一個絲織坊的紡織工頭,從年輕時起就做這個行當,打拼多年才混了個工頭做做。只是原本他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學徒工而已,技藝根本就稱不上精湛。
那家織坊里有不個老頭因為早年被紡織機弄傷了手指,不能干活,因此只能在織坊里看看門守守院子,平日里織坊的管事和工頭對他多有打罵,日子過的甚是淒慘。李德不知哪根筋不對,難得發了一次善心︰看老頭可憐,而且無子無女的,就對他多加照顧。
沒想到的是,天上掉下個餡餅,還正好砸到他——那個老頭是個手藝精湛的匠師,現在雖然老邁還傷了手指,但一身的技藝還在,看在李德對他諸多照顧的份上,正式收了他做徒弟,將一身技藝傾囊相授。
于是李德從此就發達了。有了好手藝,李德毫不猶豫地謝絕了那家織坊高薪高職的挽留,直接跳出來自己單飛。而且,憑著一門好手藝,他將原本的不過十幾個人的小作坊發展成了有幾百織工的大織坊,日子過得甚是舒坦。
不過,最近不知道是不是走了什麼霉運,生絲、絲綢儲存倉庫失火,所有貨物全部化為烏有;接著原料供應商連個招呼都不打直接就給他斷了貨,再就是不知道什麼原因蘇州的那些差役老是來找他的麻煩,今天跑來查紡織許可,明天跑來查帳,後天又說他們這兒治安不好跑來檢查,再後天……等過了個十幾日,一直收購他家絲綢的商家跑來提貨的時候李德實在是無貨可給,只能看著這些祖宗拂袖而去。
好吧,民不跟官斗,這些差役大爺我李德忍了就是,再塞點好處過去,忍個幾天就沒事了;原料供應斷了我再找就是,生產停不得,不然光織工的工資就要了我的小命了;不過,老天,一時之間叫我到哪兒去找收購商啊,原先的那家還是我說盡好話又降低價錢還是看在質量確實高出別家織坊的面上人家才答應的,這蘇州織坊過千,收購絲綢的商家從來都不缺乏選擇,憑什麼人家就得在幾天之內看上我這家織坊啊?
再遲鈍李德也知道是有人專門在對付他了,難道是以前的老東家想起舊事報復我來了?還是競爭對手下的套?
不過他這可就猜錯了,對付他的不是什麼老東家,而是遠從幾百里之外趕來的林靖文。
因為擴大生產的需要,收購一家絲織坊勢在必行。而宋朝絲綢紡織的中心出了四川之外就是蘇杭了,別的選擇是有,松江府城就有幾家絲織坊,但不說這幾家絲織坊背後的勢力,就是它們的手藝林靖文也看不上眼。花巨大的代價收購一個廢品可不是個好主意,所以林靖文直接就到了蘇州。
幾經收集清白,林靖文把目光盯在了李德的中型織坊上面。
別的大中型織坊多少是有些背景的,而這個李德卻是一清二白什麼背景都沒有,平時就經常受別家織坊的排擠,能將織坊發展到這個規模已經是李德很有本事了。
這跟李德的為人有關,李德幾年前在別家織坊做工頭的時候就是靠溜須拍馬上的位,整個人沒臉沒皮的,只重利,別的都不怎麼在乎,所以後來有機會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就背叛了東家出來單飛。而在這個年代,一般大家都是選擇好一個東家後一生都只為一家效力,即使東家面臨絕境也不會輕易背叛,更別說出來單飛了——更重要的是,這個李德做的忒不地道,不但跑回去挖老東家的織工,還搶了老東家的銷售渠道,在這個年代其人確實是一個異類,一直為業界所不恥。林靖文以這樣的人為目標會少許多阻力。
于是乎,在給李德絲織坊的原料供應商下了更大的定單之後,那個供應商毫不猶豫地拋棄了李德,直接就斷了他的貨。
再給這一區的衙門塞些小錢,衙役們屁顛屁顛地跑來找李德的麻煩。
至于絲綢收購商就難辦了一些。原料供應商並不缺乏銷路,林靖文買得更多他們自然更靠向林靖文,一般來說他們並沒有太大的背景。但絲綢販賣商就不一樣了,絲綢的利潤極大,這麼大的利潤那些大勢力哪個不盯著,指不定隨便踫到一個絲綢商就是某某家族某某商家的代表,他們哪一個都不是好得罪的。
好吧,既然堵不住下頭那我就堵你上頭。林靖文這陣子一直都在接觸生絲商人,李德找到哪個商人門上林靖文馬上就去搶,直接將這些供應商的剩余供應全要來再說,愣是讓李德足足半個月沒有生絲可用,當然也就沒有辦法生產。
如此半個月後,李德已經是窮途末路了,因為沒有貨物而違背了貿易契約,在他賠付完巨額違約金之後甚至都欠下了一債。時機已經成熟。
林靖文這才大模大樣地跑去李德家。
此時的李德完全不復以前的意氣風發,眼神暗淡無光,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讓林靖文看的都有些心軟。
不過眼前的人本就不是什麼好鳥,不值得心軟。林靖文按下心情,直接問道︰「你是李德,李記絲織坊的東家?」
李德早就看到人來了,卻連頭都沒抬,听了林靖文的話也沒什麼反應,半晌不語。
李大郎大怒,沖過去一把揪起李德,怒喝道︰「你聾了嗎?我家老爺在問你話呢。」遺憾的是李德只是掃了他一眼,依然沒有說話的意思。
林靖文擺了擺手,搖頭道︰「算了,大郎,放開他。」又對李德說道︰「林某是來向你收購李記絲織坊的,如果你答應的話,林某不但給你一個滿意的價錢,還幫你把債務還上。」
一直毫無反應的李德听了這話眼前一亮,抬頭看了看林靖文,不過轉眼就臉色一變,大怒,指著林靖文問道︰「可是你在對付我李德?」
林靖文也不隱瞞,點頭道︰「是的,是林某在對付你。林某想要絲織坊,而你是不會賣的,那麼只能先讓你破產了。」
李德怒極,向著林靖文沖過來。
不過不等他跑到林靖文身邊,李大郎就一拳將他打倒,隨即一只大腳狠狠地踹了上去。李大郎力大,竟然兩肥胖的李德給踹飛,其身在空中就吐了口血。
林靖文搖了搖頭,吩咐道︰「看來他還是不識抬舉了。大郎,叫幾個兄弟架著他,直接讓他在買賣契約上按手印。」
李大郎應了一聲,叫人抓住了李德,抓過他的大拇指直接就在買賣絲織坊的文書上按了個手印,再將李德好一陣飽揍,直打得他哭爹喊娘。
林靖文一示意,手下抬來一個箱子放在李德面前,「按照市價,你的絲織坊價值大約六千貫,加上我燒掉的那些生絲和絲綢,還有那些織工,我給你一千金。最後問你一件事,你師傅呢?應該還沒死吧?」
李德打開箱子,燦燦金光頓時讓他眉開眼笑,又實在是被打怕,討好地說道︰「沒死,小人的師傅還活的好好的,就在小人家里。」
林靖文揮了揮手,兩個護衛跑過去押著李德尋找他師傅去了。
不一會兒,護衛就帶著一個衣衫破舊瑟瑟發抖的老頭回來稟報︰「老爺,此人便是李德的師傅。不過那李德也太不是東西,不但沒有好好奉養自己的師傅,讓老人家缺衣少食,甚至還經常加以虐待打罵。小的實在看不過眼,將他打了一頓,現在暈在後堂。」
「你們做的好,那樣的人確實該打。」林靖文看了看面前老頭,一副面黃肌瘦的樣子,身上的衣服又舊又破,露出的肌膚竟然有多處青紫淤痕,而且應該是在害怕,老頭一直在發抖。
施了一禮,林靖文和顏悅色地問道︰「老人家貴姓?」
老人家卻被嚇了一跳,想伸手去扶林靖文,卻又不敢,惶恐地說道︰「不敢,折殺小人了。小人賤姓陳,大官人叫小人陳老兒便是,不敢當大官人大禮。」
林靖文笑了笑,道︰「老人家卻是當得。林某平生不敬鬼神不敬貴冑不敬官吏不敬門閥,獨獨敬重有學問的人。老人家就是有學問的人,自然當得林某敬重。」
老人家尷尬地笑了笑,道︰「大官人說笑了,小人大字不識一個,又哪里有什麼學問,小人只是一個低賤的匠人而已。」
「林某正是敬重老人家是匠人,而且是一個匠師。」林靖文正色道︰「我等平日所用之物哪一樣不是匠人所造。衣服、陶瓷、漆器、紙張、鐵器……,那些滿口之乎者也的儒士一樣都造不出來,他們無功無勞自然無有學問,真正有學問的正是匠人。」
听了這話,老人家惶惑地連稱不敢,卻很是高興,只是想來他多年沒有高興過了,笑得都有些不自然。
林靖文看得心酸。後世的那些磚家叫獸一個個本事沒多少,卻被人吹捧上天去了,而現在,一個或者還算不上科學家卻有高明技藝的匠師卻淪落至此,被人稍微表示認同就很高興,差別何其大耶!
忍住心中的惆悵,林靖文問道︰「老人家,如今我林家織坊正準備擴大生產,缺少技藝高明的工匠,老人家可願幫住我林家?」
老人家也不推辭,拱了拱手,道︰「小人技藝粗淺,若大官人不棄,小人自當效勞。」
「如此,林某就聘請老人家為我林家織坊的匠藝總管,專門指導林家織坊工匠和學徒的技藝,薪俸與匠師同,如何?」
老人家卻是連連推辭,「小人老朽,不堪大用,大官人賞些衣食便可,不需要付給薪水。」
「老人家是匠師,匠師豈能如此相待,就這麼說定了。」林靖文堅持自己的決定,開玩笑,要真的這樣對待一個匠師那是要遭天譴的,儒家胡作非為,自己可不能學。
將李記絲織坊連機器帶工人全部搬回華亭後,林靖文在陳老匠師的指點下將絲織坊、棉織坊和麻織坊分開。而且,讓人高興的是,陳老匠師拿出了他多年的研究︰將一個織機的兩根紡錘增加到四根,還將織梭加以改良,這樣一來,不但效率提高一倍,而且使織機的力量更均勻,大大減少了原料損耗和廢品率。
如此一來,原本林靖文是準備將織機增加到八千台的,現在卻只要三千多台就可以了,而且所需的工人減少了不止一半。看到這種情況,林靖文靈機一動,將工人分為兩班,停人不停機,這樣一來效率更增一倍,竟然使得庫存的生絲很快就用完了,而成品倉庫更是滿滿當當,弄得陸青城剛回來就要繼續蓋倉庫,實在很讓他郁悶。
看到這種情況,林靖文再不懂商業也想到到了一個詞︰傾銷。是的,生產嚴重過剩,為了追求最大利益,傾銷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