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燈籠這下掛正了嗎?」
「讓我看看!這次好了,以後記住了,我喜歡把燈籠掛在大門左面,而不是以前的右首,還有賈探花的墨寶請了嗎?」
「東家,那賈探花嫌錢少,不肯寫!」
「你們給他多少?」
「我們給他一個字一貫。」
「才一貫,那不是打發叫花子嗎?他當然不肯來,改成給十貫!」
「可是這是李東主定下的規矩,進士的字最多給一個字一貫。」
「什麼規矩!規矩是人定的,我現在就改成十貫,錢掌櫃,難道我說的話就不作數嗎?」
「不敢!不敢!小人馬上就去改。」
「等等!店里還有什麼規矩,你呆會兒一條一條向我匯報!」
「是!」
這是李思業去建康後沒幾天,金小乙突發奇想,做幾條燈謎,引文人騷客們前來湊趣,獎品就是‘今思飲’一小壺,順便也可擴大酒的影響,可是由誰來寫,可就難壞了他,金小乙本是女真人,雖會說漢話,可是斗大的漢字卻認識不到一籮筐,這時有人向他推薦了臨安書法大家賈探花,可那賈探花卻嫌錢少,于是就有了開頭的對話。
燈籠掛好已是掌燈時分,大紅燈籠上掛有賈探花的第一幅對聯︰
不在梅邊在柳邊,個中誰拾畫嬋娟。
團圓莫憶春香到,一別西風又一年
(打一物)
金小乙得意地看著對聯下聚集的文人們,同時也暗暗惱火那賈探花的無恥,竟用一首詩來賺錢,揮毫間便進帳了整整二百八十貫,一壇‘今思飲’也不過是這個價格。
「各位,大家可曾看出,這可是賈探花的墨寶,因仰慕我家金東主的大賈風範而特地書寫的,本店為助興也準備了‘今思飲’一壺為彩頭,眾位可把答案寫在紙上交給我,今夜只有這一條,先猜中者可得,現在開始!」
說完錢掌櫃命人移去檔板,賈探花的書法頓時呈現在眾人面前。
「好字啊!不愧為臨安第一筆,堪稱棟梁之才!」眾文士首先一陣驚嘆,接著便投入到猜謎的思索之中去了。
「我有了!」
一名三十多歲的文士狂喜地喊道。
「繆兄果然才思敏捷,快說來听听?」
那姓繆的書生四下看看,壓低聲音得意地說道︰「這條謎妙就妙在第二、三句上,各位想想,嬋娟、春香是個什麼光景,那不就是床上的事嗎?所以只要望床上想就錯不了,好了,我要寫了,寫了再告訴各位謎底,免得有人搶先。」
說完那姓繆的書生索來紙筆一揮而就,將答案交給錢掌櫃,錢掌櫃看看笑著說道︰「這先生猜歪了,不對!」
一名書生一把搶過那紙條,展開一看便哈哈大笑起來︰「‘竹夫人’果然是床上之物,看來繆兄確實是想嬋娟、春香想瘋了,若是那樣的話,繆兄還不如去天香院解解讒。」
一席話說得眾人哄堂大笑,金小乙在一旁听得心里直癢癢,不由得犯了寡人之疾,瞅了個空,悄悄地溜出店門,直向天香院奔去。
進了大門迎面便遇到妓院的老鴇,那老鴇見是常客,頓時堆起比七月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
「金公子,你來得真是巧,正好紅袖沒有客人,我這就幫你叫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我知道路。」
「紅袖搬了,她現在住綠倚樓,天香樓讓給別人了。」
金小乙大為詫異,正要問時,正好旁邊走過一男子,嘴里罵罵咧咧的︰「頭牌又怎麼啦!不過就是一個婊子,還裝什麼清高,老子給錢都不肯,呸!」
「媽媽!是否天香院又來了名倌?」
那老鴇有點為難地說道︰「前幾天倒是來了一人,但她是獨立掛牌的,我們天香院只抽頭,管不了她,兩天里她一共只肯接兩個客人,收多少錢我不知道,但抽頭卻比得上別的十個姑娘。」
金小乙听此話,不覺心中更癢︰「那姑娘叫什麼,在哪座樓?」
「那姑娘叫杭嫣然,就是她現在住在天香樓。金公子我看你還是找紅袖吧!她可想你得緊。」
「這樣,媽媽你替我去問問那位杭姑娘,她要多少錢才肯?」
「好吧!我替你問問,不成你可別怪我!」
那老鴇無奈,只得一扭三晃地去了。
金小乙正等著,月門邊突然轉過三個人,正有說有笑地朝大門外走去,金小乙認出那慘白臉的正是權貴丁大全之子丁壽翁,正要側身躲去,那丁壽翁卻搶先看到了金小乙。
「那不是金東主嗎?你幾時來的?這里可有相好的?」
「丁公子,我是剛到,媽媽幫我問人去了,我在這里等個訊。」
「原來真有相好的,上次你孝敬我父親的酒,他很是喜歡,後來他給你說的事,你可想好了嗎?若讓我父親喜歡了,賞你一官半職也不是沒有可能。」
「丁大人能看得起今思樓,那是我們的福氣,只是我同伴去建康去了,他回來後我再和他商量商量!」
「哼!你同伴叫李思業吧!算了,反正你很快就會知道了,這是我父親的名刺,有什麼事憑它就可以來找我或我父親。」說完把一張精致的名帖遞給了金小乙,金小乙趕忙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
這時,那媽媽回來了,一邊走還一邊暗暗念著什麼。
「怎麼樣?她要多少錢?」
「唉!我說別找她,金公子還不信,這不,她一問是誰,便將我轟了出來,落得我好沒意思,更不要說錢了,金公子你還是找紅袖吧!」
金小乙見丁壽翁等人眼里都露出不屑的神色,心中羞憤異常,他一把掏出身上所有的錢貫給那老鴇︰「這是一萬緡的會子,拿去問她願不願意!」
見金小乙出手如此闊綽,那丁壽翁和老鴇心里都暗暗吃驚,尤其是老鴇,見了錢哪還能往外推的。
「不如金公子和我一起去,在樓下等著!」
「好!好!我們同去看看,到底有哪個女子連一萬緡的錢都不要!」丁壽翁幾人不等金小乙說話,擁著他便向天香樓走去。
天香樓便在天香院正中,一般是天香院的頭牌所住,在臨安也是算數得上號的。金小乙站在下面,眼巴巴地看著老鴇拿了錢走上樓去。
片刻,那老鴇沮喪著臉下了樓,金小乙見了她的臉色,心頓時象掉進了冰窟。
「金公子,不要錢的姐兒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就收回去吧!」
金小乙在眾目睽睽之下遭拒,竟呆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旁邊的丁壽翁見了便大聲喝道︰「你去告訴樓上的女子,我是丁尚書之子丁壽全,金公子是我朋友,瞧不起他就是不給我面子,我倒要瞧瞧,在臨安還會有我說不上話的地方!」
話音剛落沒多久,一名綠衣小婢走下樓來。
「我家小姐有請金公子!」
金小乙仿佛在夢中一般,他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在眾人的哄笑聲中,他被推上了天香樓,臨上樓時,金小乙對丁壽全投去了感激的目光。那丁壽全得意的一笑,他父親的名字連皇宮的侍衛都不敢阻攔,何況還是一個小小的天香樓。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金小乙才渾身舒爽地離開了天香院,昨夜的一夜消魂讓他動了娶那杭嫣然為妻的念頭,但那杭嫣然只是一笑,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金小乙心里明白,人家可是看了丁壽翁的面子才給了自己一親芳澤的機會,說到底,還是自己沒有權勢啊!杭嫣然怎會嫁給他這樣一個賣酒的小商人,想到這,金小乙不由又頹喪起來。他取出丁大全的名刺,左看右看,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放進懷里,那丁大全找他是想要今思樓四成的股份,可他自己也不過才三成,這如何能辦到呢!
清晨的陽光雖然明媚,可金小乙卻懶精無神地走著,突然一隊士兵從他面前跑過,在城門邊的牆上貼上了一張通緝布告。旁邊的路人立刻圍了上去。金小乙也有點好奇,跟著人群擠上前去,他雖然不識幾個字,可是那畫像、那‘李思業’三個字卻讓他如雷轟頂。
「李大哥!」他簡直不感相信自己的眼楮,他的腦海里一片空白,耳里卻听見旁邊的人在一字一句地念著︰「今思樓東主李思業破壞宋蒙和談,犯下不赦大罪,現在全國通緝其人,有隱匿者同罪,報官者賞錢一萬貫。〞
金小乙不知是怎樣才擠出人群的,他茫然地沿著一條小路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他才慢慢回過神來,他看了看周圍,突然認出旁邊一個小食鋪就是他當年落魄時賒帳的地方,多虧李大哥仗義他才沒有餓死在街頭。後來的一切也都是李大哥所給的,如今大哥有難,他金小乙怎可袖手旁觀,想到這,他突然覺得心里開朗起來。
「小哥!給點吃的吧!我已經二天沒有吃飯了。」
一名年老的乞丐見他行走緩慢,便繞到他面前舉起一只破爛的大碗哀求著。
「滾開!」
金小乙惡狠狠地向那乞丐罵去,那乞丐一嚇,連忙拄著木棍萎縮到牆角,只見他的兩個血紅的眼眶,膿液一直流到鼻子邊上,凝成了綠色的膿瘡,黑色的鼻孔呼吸起來也象抽筋似的。金小乙瞟了一眼他那惡心的樣子,心中猛然一顫︰李大哥出事,官府可要是抄家的啊!那今思樓不就完了嗎?
他看著那乞丐緩緩地從地上撿起一樣骯髒的東西塞進嘴里,心里頓時象掀起了滔天巨浪︰
「如果今思樓被抄,我的下場難道就是和他一樣嗎?」他仿佛已經看到無數的士兵沖進了今思樓,仿佛看到了自己被趕出大門,沿街討飯的慘境。
「不!我不要!」
金小乙害怕得驚叫起來,他猛地向懷里掏去。
「我帶出一萬緡,給了杭姑娘五千緡,還應有五千緡才對啊!錢呢?在哪里去了!」
突然一張精致的名刺從他懷里被帶了出來,飄落到地上。金小乙一下子呆住了,他怔怔地看著那張名刺,腦海里又回憶起丁壽翁所說的話︰「我父親要是歡喜了,賞你一官半職也不是沒可能。」
他突然又想起了杭嫣然兩次拒絕他的羞愧,又想起了她那如水一般的溫柔,想起了那老鴇嘲諷他的眼神,金小乙的心疼痛到了極點。
「求求這位爺,給點吃的吧!」
他再次听到了那乞丐哀憐的聲音,終于,金小乙的心猛地一橫,他拾起名刺轉頭便向丁府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