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說,起因是金府的人抓走一名逃亡的奴隸?」黃宗耀的肉腦里電光矢火般評估著此次事件影響和可利用性,金府是許州第一女真大戶,佔有許州近三成的土地,傳聞養有五百護院家兵,而且黃宗耀也知道,這是金府的主人其實就是左相完顏白撒之子,事情遠比他想的嚴重,汗珠已經順著他的額頭緩緩流了下來。
「是!老爺,那奴隸已經入了山東的籍,按理已經是自由身,但金府強橫,硬將他抓了回去,還揚言,就算做了官也須他家主人的許可,請大人做主!」幾名老者‘撲通!’跪下哀告,惟獨一高瘦老者立而不跪,他硬著脖子,逼視黃宗耀,目光炯炯,飽經風霜的臉上法令紋深鐫浮露,更顯出一絲對道義的執著。
「此人不簡單,只從他的氣度便可知道,決不是隨意推出的代表」黃宗耀暗暗思忖,想到此,他干笑一聲道︰「此事有些難辦,我若出面,可金府確有此人的賣身契,讓我如何應對,況且朝廷也沒有正式廢除奴隸制,所以金府所為雖不合理卻合法,實在是官府管不了啊!」
聞刺史大人有推月兌之意,幾個老人開始激動起來,那高者更是厲聲道︰「大人是山東調來的官,山東奴隸盡廢,為何到許州卻行不通,山東律法許州如果不行,那大人豈不就是官名不正嗎?」此話極為厲害,你既然是山東的官,卻為何要遵守金國的法律,一語便揭穿了黃宗耀掛羊頭賣狗肉的事實,實在讓他下不了台。
「大膽!你這是為民者應說的話嗎?」黃宗耀臉色一沉,滿面怒色。
高瘦老者微微一笑,拱手道︰「大人息怒,小民說話過了,但大人的意思明顯是不想管此事,那外間的上萬民眾又怎能心服,大人又該怎樣勸他們回去。」語氣雖然緩和了,但話卻更硬,以上萬百姓為恃,威逼黃宗耀。
「哼!」黃宗耀一聲冷笑道︰「你們以為如此威逼,本官就服軟了嗎?相反,本官是越逼心越硬,剛才我已經明言,此事合法不合理,本官只管律法上的事,至于道德人情,本官允許你們自己去解決。」惟恐他們不明白,黃宗耀話鋒一轉,更加直白道︰「你們有上萬人,還懼一個小小的金府嗎?」
「大人的意思是—?」幾個老者恍然,原來刺史大人的意思是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如果官府不插手,那他們的萬人甚至數萬人,一人一腳也會將金府踩得粉碎。
「我什麼也沒說,你們自己看著辦!」黃宗耀一甩袖,走進了里間
烈烈火把將黑夜照成白晝,金府的大門前已經人山人海,一雙雙仇恨的眼楮在火光里分外的清楚,但還有更多的星星點點的火光正從各路趕來,匯成一條條紅色火流在昏暗中曲折蜿蜒,又象無數條火龍急速地朝金府方向奔騰而來。
「把人交出來!」怒吼聲一浪接一浪,「再不交出,就放火燒府!」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兩只巨大的石獅的面孔異常猙獰。
金府還是緊閉大門,但可以隱隱听見急速的腳步聲在府內穿行,伴隨低低的喝令聲,高高的院牆上竟微微泄出一絲殺氣,突然,小門吱嘎開了,帶人去抓楊二的管家怯生生從府內走出來,他高高抱拳道︰「我家主人請大家回去,明日就放楊二一家。」
「狗屁!為什麼現在不放!」一個紅臉漢子大吼一聲打斷了管家的話。
「現在就放!現在就放!」群情激憤,民眾的情緒已經激動到了極點,不等管家再說話,鋪天蓋地的石塊向他迎面砸去。
管家哀嚎幾聲,轉身連滾帶爬地逃回了金府,又過了片刻,突然從牆內拋出幾顆東西,靠近者大聲恐懼尖叫,圍睹者無不目眥盡裂,那竟是四顆人頭,二男二女,中間那憤恨得眼楮都要爆裂的正是楊二,其他三顆都是他的妻子兒女,全部都死不瞑目,無神的雙瞳直勾勾地望著天空。
人群大亂,「殺!殺死他們!」失去理智的青壯漢子嘶聲嚎叫,開始撞擊大門,就在百姓變得紛亂的時候,突然從牆角轉彎處涌出大量持刀黑衣人,突殺進人群,光刀閃閃,血肉紛飛,府門前頓時哭聲一片,百姓跌跌撞撞,四散奔逃,正在攻門的青壯見發生異狀,立刻掉頭,舉起棍棒、長矛、鐵耙、鋤頭猛攻上去,金國男子大都從過軍,人人凶悍且打斗有章法,頃刻間,數百黑衣人立刻被包圍起來,耙起鋤落、棍掃矛戳,下手絕不容情,一幫黑衣人立刻被打得東竄西逃,卻無路可走,不少人跪下來哀告求饒,但無濟于事,殺紅了眼的民眾一個不留地將數百黑衣人殺得干干淨淨。
既然金府動手在先,憤怒的民眾也不再留情,只見漫天的火把扔進金府,象一顆顆劃過天際的流星雨,瞬間,佔地廣闊的金府便燃起了熊熊大火,洶涌的火焰借風勢吞沒全府,屋頂上赤焰飛騰,每一個窗洞里都吐出可怕的火舌,府里到處是尖叫哭嚷聲,大群大群的人從府中逃出,只有奴隸下人會被收容,可若是皮膚細女敕、衣著華麗之人,無論男女,都統統被扔回火中,任其哀號撲打、活活燒死,仇恨已將百姓的理智蒙蔽,到天明時,許州第一豪門便被燒成白地,至于燒死多少人,已經無從計數。
金府既燒為白地,眾人怒氣已消,正要散去,卻突然從四周涌來了大量的官兵,將鬧事的百姓團團圍住,一名鐵盔鐵甲的將軍,高騎駿馬之上,他微勒韁繩,眼色冰冷,喝令士兵收繳民眾的武器,一隊隊士兵斜橫穿插,將民眾分割成幾十個方塊,又命令所有人抱頭蹲地,听候處置。
他們便是連夜從南京趕來的五千內務軍,馬上將軍便是內務府令蕭進忠,李思業得黃宗耀的十萬火急報告,對許州這次民變極為重視,當即命蕭進忠率五千內務軍前去控制局面,又擔心黃宗耀能力不足,便請元好問親自出馬,處理此事。
鬧事百姓見所來士兵殺氣騰騰,個個凶狠無比,均嚇得戰戰兢兢,蹲在地上一動不敢動,只有那幾個老者被領去見官,行至門口,卻被止住腳步,隱隱听里面傳來怒斥聲。
卻是元好問在痛斥黃宗耀︰「荒唐!想利用百姓鬧事做改革突破口,這個理由也虧你想得出,這鬧事和民變只有一線之隔,我若再晚來半天,燒完金府,又燒到大街上去,你制止得住嗎?若其中再有一些居心叵測的暴民趁機作亂,燒殺劫掠,這個責任你承擔得起嗎?還有那些被燒死的婦孺何罪,你卻任他們施暴!」
黃宗耀彎腰低頭,滿面羞慚,一動也不敢動,元好問罵得有些乏了,見一士兵在門口探頭探腦,便問道︰「可是鬧事的頭領都帶來了?」
「是!」
「領他們進來!」元好問又指著黃宗耀最後罵道︰「還好這次事件沒鬧大,等會兒你回去,好好寫一份報告來,若不讓我滿意,我就免你的職。」
「是!」黃宗耀低聲應了,剛要走,卻听元好問又怒斥道︰「我說的是等會兒,你沒听清嗎?」黃宗耀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再動一步。
這時有軍士引幾名老者入內,元好問剛要說話,卻一眼瞥見那高瘦老者,眼中驚訝之極,半天方才道︰「我正奇怪,這些百姓怎麼如此快就組織起來,原來棄官逃逸的開封府判官在,難怪!難怪!」
那高瘦老者是二年前棄官而逃的開封判官李禹翼,他也識得元好問,便拱拱手冷笑道︰「想不到此事竟將六部尚書大人也驚動了,不過這位刺史大人有言在先,此事不追究百姓的責任,我們放火,也是他們殺人在先,不得已而為之。」
元好問卻微微一笑道︰「我幾時說要追究百姓的責任?」
李禹翼一呆,又急道︰「既然如此,那又為何出兵看住百姓,不放他們回家。」
「不急!我自然會放他們,不過你須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李禹翼追問道。
「你再選一些青壯百姓,按我的要求去做!」
他聲音不大,旁邊的黃宗耀心中卻掀起了萬丈狂瀾,原來上層的所思所想,竟然是和自己一致,那就是從下而上,利用百姓來推動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