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走了嗚嗚……」無禪哭道。∣我∣搜小|說網
「走罷!走了就別回來了!」方老大氣道。
「嗚嗚嗚嗚……」無禪淚如決堤,傷悲不能自已。
「還哭!有完沒完?煩死個人!」方道士皺起眉頭,大聲怒斥!
「大哥,大哥!嗚嗚嗚嗚……」無禪放聲大哭,哭紅了鼻子眼楮哭腫。
「哎!從昨天晚上哭到現在,你說這叫什麼事兒?」方殷嘆一口氣,扭頭兒擦了擦眼角。
分別的時刻終于來到,小和尚這就要走了。可是無禪不想走,無禪心里萬分不舍,無禪知道這一走將會很久,很久,很久的日子里再也見不到眼前的這個大哥!無禪淚流一夜,淚水不曾流干,為何心里有那許多許多的悲傷說不出來啊,這種感覺快樂的無禪從來從來都沒有有過——佛祖佛祖,無禪這是怎麼了?菩薩菩薩,無禪這是為什麼?哦,對了,是她!無禪心中的神仙女人,無禪口中的方殷大哥!她就那樣靜靜地立在眼前,卻讓無禪淚流滿面心如刀割!是了,是了,難怪師父說過,所有女人都是小和尚的克星,不能踫也踫不得……
無禪和尚始終認為方道士是個女人,這是一件讓人哭笑不得又百口莫辯的事情。誰都沒有辦法,方老大也沒有辦法,因為在無禪心中,男人和女人只是身份有所不同,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上的區別。當然,這是一個誤會,方老大向來自稱老子,敢比英雄,是一個百分之一百二的純爺們兒,這個事實早晚有一天會得以澄清的。至于這個女人問什麼自稱大哥而非大姐,這個問題無禪沒有想過,反正他說甚麼就是甚麼。
方道士黯然消魂,低頭無語。
小和尚這就走了,要說自個兒也難受,可也沒像他一樣玩兒命死哭,那眼淚嘩嘩地流,不要錢一般!他那兒大半夜的哭哭啼啼,害自個兒一晚上沒睡好覺,還陪著掉了幾滴傷心淚……哎!方老大長嘆一聲,自覺已是仁至義盡,他既沒完帶散地哭,那就讓他哭個沒完帶散罷!
可是,可是,離愁本就無法釋懷,眼淚自然也會傳染。再一時方老大耳听對面哭得淒淒慘慘大哥大哥叫個不休,猛抬頭小和尚冷冷清清一個人大哥大哥哭得死去活來,轉念間又想到幾日來兄弟倆悲喜參半愛恨交加的歷歷往事——無禪,無禪!方老大不由悲從中來,熱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兩腳不知不覺上前去……
二人摟在一起抱頭痛哭,悲聲大作。兩廂愁雲慘霧終得會,兄弟二人鼻涕眼淚糊了滿臉滿身,一雙苦命鴛鴦再聚首,大哥小弟如膠似漆再也不願分開。一時間風聲嗚咽如泣如訴,草木迎風瑟瑟顫抖,蟲鳴蟬不叫飛鳥不至,天地同悲萬物垂淚——
過點兒了罷?
宿道長愕然望去,喃喃開口。靈秀和尚雙掌合什,闔目低語︰「善哉,善哉!」半晌,宿道長收回目光,展顏一笑︰「卻也很好,是麼?」靈秀輕輕搖頭︰「愛別離苦,和尚不敢說。」宿道長拊掌大笑︰「你說是苦,老道卻看見和尚心里在笑!」靈秀聞言微微一笑︰「南無阿彌陀佛——」
愛別離,愛別離,兩人在哭,兩人在笑。本是多年摯友,相交莫逆,二人幾日來一般形影不離,徹夜長談雙雙不成眠。離愁離愁,早已看淡,相知既在兩心處,天各一方又何妨?別了,別了,莫道山中無歲月,來日相會有佳期。和尚點頭微笑︰「宿真人,靈秀這便走了。∣我∣搜小|說網」宿道長微笑點頭︰「多蒙和尚指點,老道獲益匪淺,謝過,保重。」靈秀一笑轉身︰「有勞真人招待,和尚得的更多,不謝,走了。」
說走了,就走了,道長目光相送,和尚沒有回頭。如何來,便如何走,白衣不染塵,雙足踏上阡陌——歲月的風霜,不僅在眼角刻下道道的滄桑,更打磨出一顆堅韌又淡然的玲瓏心,雖然它依然那樣柔軟而鮮活。走了,走了,和尚這便走了……
走?老道是沒話說,但小道還沒有發話,想走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少時大和尚叫小和尚走人,方道士一听登時大怒——沒看這兒還哭著了麼?你個花和尚恁沒眼力,良心都讓狗吃了!方老大一氣之下,傷心之余又將滿腔怒火滿肚子怨氣一骨腦兒發泄出來,指鼻大罵道︰「你還有臉說走?你個花和尚!這事兒都怨你!」看他一臉淚水橫眉立目連連跳腳兒的模樣,靈秀和尚無奈道︰「小施主,你待如何?」小施主?施你個大頭鬼!方道士愈加憤怒,當下連連冷笑以目作刀狠狠剜了過去!大和尚要帶小和尚走,小施主又能如何?不能如何,方老大生氣卻也沒有辦法,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花和尚點頭一笑,拉了小和尚衣袖便走。無禪大哭,卻也不敢掙開,給他拉了衣袖便走……等等!方道士大叫一聲,跑上前擠出一絲干巴巴的笑意︰「大和尚,不如你在這兒多住一天?一天,一天就好!」一天?一天——方老大還是舍不得小和尚,便多留他一天也是好的,一天,就好。方老大陪了笑臉兒,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方道士說罷眼巴巴看著大和尚,小和尚聞言連連點頭看著大和尚……大和尚又如何?
靈秀和尚輕輕嘆了口氣,舉目望天︰「和尚若是答應你,和尚便是害了你。」這是甚麼話?屁話!方道士猛啐一口,滿臉不信嗤之以鼻。靈秀低下頭來,微笑注目︰「明日也有此時,那時你又如何?小施主你想,那時小和尚又會如何?」
方道士怔住。
甚麼話一說就破,聰明人一點就通,方老大明白了,方老大不說話了——不說自個兒,明天小和尚還是要走,明天小和尚還要再哭一次,明天小和尚還是要哭個不休!無禪卻不明白,不明白師父在說什麼,無禪只是哭,為了心中的留戀與那萬千的離愁。
明天,明天,明天只會多出一絲留戀,明天卻會是更多的離愁!一日,一日,多出一日的快樂時光,到頭只會換來無數的眼淚。何況心里有事兒,兩個人玩兒也玩兒不痛快,這個賬方老大已經算明白了。方道士嘆了口氣,默然無語。這邊沒話說了,那邊拉了小和尚又走,小和尚只得走人,小和尚哭得更歷害了……
等等!
方老大心念電轉,大叫一聲,道︰「大和尚,我還有個事兒!」說著話上前幾步,嬉皮笑臉道︰「大和尚,咱倆商量商量,小和尚的頭我是模過了,你這個頭也給我模模成不?」說罷不懷好意地打量著那個光頭,口中嘖嘖有聲——甚麼意思?沒甚麼意思,方道士也不是模和尚頭上癮,只是想著刁難他一下兒,也好讓無禪兄弟多留一會兒。大和尚沒有生氣,大和尚沒有脾氣,大和尚聞言只是笑笑便低下頭,表示自便。方道士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呆呆看著眼前一個明晃晃的光頭,一時忘了下手。無禪也是目瞪口呆,抬手不由自主模上自家腦袋,一時卻也忘了哭……
「哈哈哈哈,你中計了!」腦中靈光一現,方道士手指光頭,得意大笑︰「你給我模,我偏不模!大和尚,你可答應給我模了,我模不到你就不許走!」好計好計,這一招兒叫智取光頭,方老大無意之中妙計已成,一時間打定了主意死活不去模他,要留他和小和尚在這里住一輩子!靈秀抬頭起身,面色平和︰「小施主,你很聰明啊。」
「哼哼,怎麼樣?這下沒話說了罷!」方道士擠眉弄眼,一時得意洋洋。聰明未必聰明,計只好在眼下,誰不知他心思?淚水還在臉上。靈秀注視著眼前目光殷殷的少年,眼中已然濕潤,眼角揚起一抹慈祥︰「和尚還是要走的,欠你一頭,日後還上。」說罷于懷中模出一物,點頭笑道︰「給,這是利錢,無事吃上一粒,當它糖果即可。」
咦?欠頭再還?還有利錢?甚麼糖果……方道士大為好奇,接過那物低頭看去——不過一個小木瓶,黑烏烏的毫不起眼。不及細看,耳中已然哭聲大作,抬頭又見大和尚拉著小和尚跑路了……想溜?沒門兒!方老大飛身追上,張臂攔住二人,大叫道︰「你少糊弄我!你這是騙人!不許走不許走……」靈秀嘆了口氣,苦笑道︰「小施主,你還待如何?」
如何?不如何!今天方老大不發話,大和尚小和尚通通不許走!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哼!利錢我要,人我也要,我就是不讓你走,你又能如何?方老大振振有辭,方老大口才便給,方老大毫不讓步軟硬兼施說著硬逼利誘討價還價的話,搞得大和尚連連撓頭小和尚又忘了哭……
噓——
靈秀和尚忽然豎起一指,一臉神秘悄聲道︰「小施主,你不讓大和尚走,後邊老道可要生氣了!」方道士一驚抬頭,宿老道正在對面不遠處安靜地站著,靜靜地看過來,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靜——管他!大和尚又騙人,他又看不見後頭,怎知,怎知,怎知……咦?這,這是!哎喲我地娘,乖乖不得了!只在頃刻之間,方殷木頭一般戳在原地,欲要開口大叫硬是不能開口!想要再動手動腳手腳卻已不能動!身軀瞬間僵硬沒了半分氣力,四肢空蕩蕩渾似不是自家的,如墜泥潭,如墮噩夢,呼吸漸漸漸漸慢下來,心也慢慢慢慢快要跳不動——有鬼,有鬼!妖道一個又一個,似曾相識定身術!奇了怪了,他還離著八丈遠,怎會,怎能,怎就……
隔空點穴手?
「老大!老大!你怎麼了嗚嗚……」
方老大無法回答,方老大不能自拔,方老大心道你問我我問誰去?小和尚,小和尚,你這還能哭,老大我連哭也哭不出來了……靈秀輕嘆一聲,挽了無禪便走,口中喃喃道︰「見笑見笑,見者不笑,見笑見笑,不見不笑。」
「老大,老大嗚嗚……」耳听身後哭聲愈行愈遠,方老大卻是不能回頭,竟連再見小和尚一面也是不能!只有兩道淚水緩緩流下,流在面頰,流過脖頸,流入衣襟,經心,入心——小和尚,小和尚,你這就走了麼?你可看到,老大也在流眼淚,你可知道,我的心也很疼……
「老大——你別忘了——南山禪宗——」
東方既白,旭日初升。聲如旭日驀然拔高,滾滾而來聲聲入耳,卻再望不見,那一張朝氣蓬勃的臉!余聲回蕩山谷,終于消散于天地之間,青山依然矗立,矗立,矗立在眼前,青得如那青青的頭皮,模糊之中化作雲煙。小和尚走了,小和尚還是走了,小和尚已經哭著走了,卻將淚水留給了這山,這水,這人,留給了這片無色的天!
南山!禪宗!老大記住了,老大一定會去找你!再見,再見,小和尚,我的兄弟無禪。
說是再見,只是此情何以堪!再一時方老大撲通跌倒地上,霎時一躍而起,回頭兒看一眼,又滿臉悲憤急急沖到宿道長身前,咬牙切齒連連指點︰「你,你,你好狠的心!」宿道長揚起下巴,懶洋洋道︰「如何?」如何?甚麼如何!方道士恨不得上去抽他兩個大耳刮子!當然他不敢,聰明人不會做那沒頭腦的事兒,剛才還給他整得半死不活,沖上去怕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再說他是老大,還有一屋子一屋子的寶貝,自個兒可不能得罪了他——方道士長嘆一聲,大度道︰「算了,我這人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見識!」宿道長置若罔聞,宿老大也不理他。方道士自討沒趣兒,一時又不由大為光火,恨恨往地上啐口唾沫,拉下了臉低聲咒罵……忽一眼看到手中之物,卻是那小木瓶,仍自給他緊緊抓在巴掌里,盡管忘了看也忘了拿——
「老大,老大,這是甚麼?你幫我瞅瞅。」
宿道長拔開瓶塞,聞了聞︰「固本培元丹。」方道士聞言瞪大眼楮,滿心歡喜道︰「听名字不錯啊,又是甚麼!仙丹?神藥?」宿道長一笑搖頭︰「尋常之物。」方道士聞言大失所望,心道花和尚果然是個騙人的,瞧他那窮酸模樣,又能有甚麼好東西?正自皺眉不滿,宿道長點頭又是一笑︰「千金難買。」方道士聞言怔在原地,已經給他搞糊涂了……
說甚麼了?到底好是不好?
宿道長大笑轉身,留下一句︰「老道幾回求他他都不給,不想你小子自己要來了!好是不好,自個兒琢磨罷!」走了?走了。靈秀和尚一走,宿道長又變回那個神神道道不愛說話的宿道長,拍拍說走就走,留給方道士一腦袋問號兒——不過听他這話,這甚麼賠本兒丹絕對是個好東西,你想他幾回都要不來的東西,那還能差的了?
琢磨了一回,方道士又高興了,當下倒出一個藥丸,一下子扔進嘴里頭!藥丸黃中透亮,大小如糖豆兒,吃著有點兒甜。但糖果是糖果,藥丸還是藥丸,沒有糖豆兒脆,也沒有糖果甜。片刻丹已入月復,方道士卻是不敢怠慢,連忙盤膝儼然而坐,暗暗運氣試圖化開藥力,一心只等成就絕世神功!
百般體會,一無異狀。
花和尚死和尚騙子和尚!方老大破口大罵一句,目視著大和尚離去的方向。罵完大和尚,又想小和尚——無禪,無禪,你去了哪里?問天天不語,問地地無聲,只有那樹上的蟬聲四面八方遠遠傳來,遙遙相應——知了——知了——知了……
知了個屁!方道士黯然起身,垂頭喪氣走開。
大家伙兒都有事情要忙,大和尚帶著小和尚走了,不知道忙什麼去了,宿老道躲回屋里,也不知道忙什麼去了,方道士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比如學文化,比如學武功……這都晚回去一整天了,呂老道定會暴跳如雷,還不知道怎麼變著法兒地折磨自個兒!明知回去送死,還得回去送死,你說這叫甚麼事兒?苦啊,苦啊,幾天的好日子又到頭兒了……
愛別離苦,怨憎會苦,五蘊熾盛求不得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佛說人有八苦,若以此言,世間無人不苦,天下萬物俱是苦。然而佛又說,無即是有,有即是無,不苦即苦,苦即不苦。若你無生無死無老無病,無愛無恨無欲無求,卻是苦也不苦?還是苦?那豈不是九苦?苦也!苦也!
說來都是苦,你又為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