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聲 正文 十二 我佛慈悲

作者 ︰ 縛心術

炊煙,炊煙。[我搜小說網]

白白的炊煙,是那塵世間升起的雲,寧靜,悠遠,祥和,淡然。極目遠望,道道炊煙生在樹梢檐角,四野田舍,輕柔地扯住風兒的手,靜靜地仿佛凝固在大地蒼穹之中,共同舒展開一幅美麗的畫卷。炊煙,炊煙,帶著千家萬戶風箱里的沉重呼吸,帶著灶膛里炙熱火紅的喜悅企盼,生生滅滅經久不散,平平淡淡流傳已萬年。

無禪看半晌,恍然點頭︰「師父,無禪知道了,你是要無禪去化齋。」靈秀微微頷首,目光中透出幾分愛憐。回去的路還有很遠,如果由著小和尚性子吃,這些干糧只怕留不過今晚。小和尚能吃能喝,不是小和尚的錯——師父,師父,無禪肚子餓。大和尚也要吃喝,不是大和尚的錯——無禪,無禪,師父肚子也餓。

「師父,師父,這就去罷!」無禪急不可耐,一躍而起連連催促道。靈秀注目微笑︰「去去去,往哪里去?」無禪指向遠方,眉開眼笑︰「那里,那里!」靈秀一笑起身,背了面袋大步當先而行——天下大佛堂,人人為我施,與其坐吃山空,不若上門乞食。上乞佛法以養慧命,下乞飲食以養色身,去去去,南無阿彌陀佛。

于是,大和尚帶著小和尚去化齋,說著,向那炊煙升起的地方行去。

「無憚,人人稱我花和尚,你說為何?」

「師父,無禪不知。」

「花和尚也不知,不通不通,無解無解。」

「想那做什麼?哈哈!師父你瞧,那邊有只花蝴蝶!」

「善哉,善哉!大和尚不如小和尚。」

「不是不是,師父有大本事,無禪知道師父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

「不可說,不可說,那人不是和尚我。」

一處村落,十數人家,舍舍簡陋,雞犬不聞。行至一家,左右無人,幾排稀疏的籬笆充作圍牆,正中兩道略高一些半開半閉——那是門。大和尚止步點頭,小和尚上去叫門。說是叫門,這門也叫不響,只得扯起嗓子來喊︰「小僧無禪,為除饑渴受諸四方飲食,和尚所求也無多,施主當積大功德,一碗稀粥一碗飯,無禪願修一切善,南無阿彌陀……」

無禪立在門前大聲喊叫,聲音宏亮吐字清楚,說來流利的很,看狀況干這等事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半晌,無禪轉身撓頭,奇怪道︰「師父,你說這家有人沒人?你看那房頂上還在冒煙……」靈秀微微一笑,輕輕點頭。

「小僧無禪,為除饑渴受諸四方飲食,和尚所求也無多,施主當積大功德……」又過半晌,院里腳步聲起,出來一個面色臘黃的瘦漢,咳嗽兩聲兒有氣無力說道︰「小和尚,你去別家罷,我家沒有剩飯給你吃。」無禪  退了幾步,滿臉通紅神情慌亂︰「是,是,無禪知道了,無禪這就走……」瘦漢看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後,嘆一口氣,搖了搖頭。

靈秀和尚隨之嘆一口氣,點了點頭。

瘦漢不再說話,咳嗽著轉過身去……這兩個和尚上門化齋,連個缽盂也不帶,一看就是倆野和尚,剃了光頭來騙吃騙喝的!你看那小和尚神完氣足,壯的像個牛犢子,還少這一口吃喝麼?再看那大和尚衣服雪白,全身上下干干淨淨,眉眼生得倒是挺俊俏,又哪里有個和尚樣兒?哈,編的這詞兒倒是不錯,可惜來的不是地方,一碗稀粥一碗飯?哎——

「施主留步。」靈秀上前幾步,輕聲道︰「施主,你這熱黃之病為何不醫?」那瘦漢正自嘀嘀咕咕往前走,聞言不由微微一驚,回身皺眉道︰「大和尚,你怎知——」話沒說完面色已黯然,搖頭嘆道︰「牛二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醫不醫的也是一樣,哎……」

無禪慢慢挪到師父身後,拿眼偷偷打量他——這人模樣確實有點兒嚇人,臉上黃黃的,脖子手腳也是黃黃的,想來全身上下都是黃黃的!生的那麼黃那麼瘦,偏生長了一個大肚子,怪不得他一出來,無禪心里那樣害怕了……是了,師父說他這是有病了,別怕別怕,師父一定有辦法!靈秀注視著那一雙淡黃眼楮,認真說道︰「施主,有病就要治病,你這黃病也不難醫,和尚……」牛二掉頭便走︰「少來管我,治甚麼治?早死早投胎!你們走罷,趕快走人!」靈秀一把拽住他,連連搖頭道︰「施主萬莫大意,此癥雖一時無礙,但日久必生大患!和尚觀你月復水淤積已多,待得熱毒內陷,傷肝化疝之時,和尚……」

「你這和尚恁地??攏迸6?荒退κ鄭?ゼ範??潰骸爸沃沃危?愀?抑危磕閿幸├矗俊繃樾忝??饌罰?Φ潰骸昂蛻忻揮幸??┌輝諍蛻猩砩稀!迸6?鶯蕕傷?謊郟??安凰禱刈哂腫摺???泳褪瞧?櫻?檔女乃旎?易梗?酵範?ㄊ露?歡ュ﹀6??怯幸??6??『枚碩說賾衷躉岵蝗й危坎荒艽罾硭??揮錳??匣埃?郎獻羈啥竦木褪欽庵趾煒詘籽賴鈉?櫻?繞涫欽庵置俺 蛻姓幸 財?幕 蛻小??p>肚里大罵低頭疾行之際,猛地右肩一緊,袖口又給花和尚拽住了——施主,和尚身上沒有藥,卻能夠治好你的病,來來來,給我看一下,出家人慈悲為懷,貧僧保證分文不取阿彌陀佛……放手,放手!牛二煩不勝煩連連猛掙,卻又一時掙月兌不得,二人拉拉扯扯之際已到院中,牛二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個騙子面目可憎,一時又開始後悔為何不听老爹的話出來惹上這不明不白的花和尚,牛二忽然想哭,哭這天,哭這地,哭這人,哭這病,哭這讓人哭笑不得的世道……

「牛二,放手咳咳咳……」

土屋里走出一個干瘦老頭兒,灰白頭發滿臉皺紋,喉嚨里呼哧呼哧有如一只破風箱在拉著︰「這位大師,咳咳,俺家牛二不懂禮數,莫與他一般咳咳……見識!」牛二忿然回頭,大叫道︰「爹!這兩個賊禿兒是騙子,您老別理……」住口!老頭兒氣得胡子直哆嗦,舉起拐棍兒就要打牛二︰「咳咳,咱爺兒倆窮得鍋也揭不開了,一間破房,光棍兒兩個,又有甚麼可騙的?咳咳,對大師不敬,就是對佛祖不敬!你,你,你這畜牲!要不是看你娘死的早,你哥又……今天你爹我就打死,打死嗚嗚嗚,孩兒他娘啊!老漢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嗚嗚……」

拐棍兒一舉再舉,終于還是有沒打下去,老頭兒指著牛二又咳又喘,直哭得老淚縱橫——牛二的爹,牛老漢出來了。[我搜小說網]說是老漢,不過五十許人,只是辛苦的勞作與生活的磨難,早已早早催白了白發,又于面上侵蝕出深深的溝溝壑壑。當然,苦難歲月磨礪出的並不僅有這些,還有那飽經風霜的人生閱歷,更有那明辨是非的一雙眼楮!在牛老漢看來,這兩個和尚——

還是騙子!

牛二說的話,牛老漢都听到了,和尚說的話,牛老漢也都听到了。早說牛二不能出去,牛二非得出去看看!看看,看看,看看這不是給人家纏上回不來了?牛二啊牛二,不是爹說你,以後可得長點兒心了啊……牛老漢暗自嘆息,當下接著大哭!兒子不成器,還得老子出馬,這是告訴你——這兒沒錢,沒吃沒喝沒東西,一對兒騙子趕緊走人,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淚眼看你如何演,我只比你更可憐!冷眼看他又如何,可嘆人生一出戲。

「嗚嗚嗚嗚……」

一旁小和尚哭了起來,哭聲情真意切,瞧來模樣更為可憐︰「師父師父,你幫幫他們,無禪心里好難過嗚嗚……」牛老漢一怔,大和尚笑著上前溫言道︰「老人家,貧僧精通醫術,不如……」牛老漢慌忙大叫一聲︰「我家沒錢!沒吃沒喝沒……」靈秀一笑回頭︰「無禪,你去別家化齋。」無禪哭著就走。一旁牛二冷笑道︰「裝可憐也沒用,別家還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去了也是白去!哼,我看你不如叫他去村東頭兒老寡婦家里,看他還哭不哭的出!」

「無禪,去村東首那一家。」

無禪哭著走了……

「老人家,此時當是麥熟不久,各家各戶日子怎會這般窘迫?」咳咳咳……牛老漢看他一眼沒有說話,滿臉戒備之色。牛二冷哼道︰「你個假和尚又懂甚麼!你道地是你種的,便是你家的麼?你道糧食打下來哎喲!爹,你又……」牛老漢收回拐棍兒,瞪他一眼︰「亂嚼舌根子!忘了你大哥怎麼……哼!」牛二模著怔了怔,低下頭不說話了。

靈秀默然片刻,轉過身去︰「和尚去采藥,去去就回。」牛老漢哼道︰「采藥采藥,只怕方圓百里之內,你也采不到一味!」靈秀回頭一笑︰「元參茯苓車前子,樹皮葦根牆頭草,管他是個什麼藥,醫得病來不就好?」眼見這假和尚飄然出塵,很有幾把刷子的模樣,牛二一時又不由心生希望,干笑一聲叫道︰「那和尚,不如你多采它幾味,順便治治我爹這多年的老哮喘!」和尚又是一笑,大步出門︰「哪里有哮喘?少抽幾袋旱煙就是了。」

「爹!你怎這不听話?又趁我下地偷偷抽那破土煙!」牛二聞言怒目而視,大聲責問!牛老漢尷尬笑笑,露出一口黑黃牙齒︰「二啊,你莫听和尚胡說,沒有的事兒,爹又上哪兒淘弄那煙葉子去?」

「沒有?沒有你手捂著褲兜兒?那是啥?交出來!」

「沒有!真沒有!爹一把年紀還會騙你麼?二啊……哎喲,你莫搶,莫搶!」

「還說沒有?這是啥?爹,你扔了它罷,咱不抽了!」

「哎——老漢我沒幾年活頭兒了,眼下是抽一口少一口,二啊……」

「少跟我裝可憐!哭?哭也沒用,扔了它,你不扔我扔!」

「不給!打死我也不給你!哎喲別搶別搶……快給我!你是我爹成不?」

「爹!」

「兒啊——」

二人拉拉扯扯又哭又鬧,父子真深流露不亦樂乎,卻不知那去采藥的靈秀和尚已然采藥歸來,經過自家大門外,此時人已在那村東頭兒。

也是一間土房,更加破舊,更加低矮,屋頂上茅草長得老長老長,卻沒有院兒。虛掩著的破舊木門前,無禪和尚呆呆立在那里不動不語,傻了一般。靈秀走上前,微笑道︰「無禪,怎不上前化緣?」無禪臉上淚痕未干,看著屋里喃喃開口道︰「師父,無禪害怕,無禪不敢……」靈秀一笑,伸手模了模那青青頭皮,上前一步踏入︰「不怕不怕,隨我進門來。」

屋內一張床,一灶一鍋,狹窄擁擠,卻有四個人。一個四五歲的光小男孩兒立在床邊,嘻嘻笑道︰「又來了一個禿子,娘,娘,你快看!」床上一婦人背身而坐,哄了哄懷里呀呀大哭的女嬰,扭頭歉然一笑︰「大師父,喝碗水罷!三兒,去缸里舀水。」床上躺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慈祥地看過來,只是笑——平常不過的場面,尋常不過的人家,無禪為何害怕?無禪為何不敢進門不敢說話不敢要那一口飯?

無禪不明白,無禪只是怕。怕得不敢看,怕又忍不住去看——

一眼光線昏暗家徒四壁!一眼灶膛之內冷冷清清!一眼鍋蓋之上滿是塵土!一眼破衣爛衫面有菜色!不過平常?不過尋常?看那小童瘦骨伶仃,肋間每一根骨頭都可以見到,脖子細得就要支撐不住大大的腦袋!他光著,是因為他沒有衣服可以穿,夏天是這樣,冬天怎麼辦?還有一個更小,哭得軟綿綿聲音小之又小,像只貓!她要哭,因為她想吃女乃卻沒有吃不到女乃!她只會哭,盡管已經餓得快要哭不出!老婆婆,老婆婆,你在看甚麼?那兩眼中白慘慘沒有半點黑色!老婆婆,老婆婆,你在笑甚麼?暗夜之中你在向誰無聲地訴說!

無禪怕得不敢看,不敢看又忍不住去看!無禪只是害怕,心里並沒有其它想法——

「大師父,小師父,對不住,我家沒有吃的。」婦人疲憊一笑回過身去,將蒼白的面頰隱于昏暗之中。那小童正自小心翼翼端著一只破碗過來,聞言大叫道︰「娘,娘,你騙人!」說罷沖著無禪得意一笑︰「我家有吃的!我娘一會兒帶我出去捉蟲子,那個能吃!野菜草根樹皮都可以吃!」無禪怔怔地望著他,無禪還是說不出話,渾不知眼淚又慢慢流下……

「無禪,這就化緣罷。」靈秀微笑注目。無禪茫然四顧,喃喃道︰「師父,無禪……他們沒有……無禪……」靈秀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有你無你化我緣,他無你有你又化誰?」無禪愣住,瞪大眼楮看著師父,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忽一眼看到!是了,是了,是他!無禪登時大喜,一把抄過那小半袋炒面︰「給!給!這里有吃的,都給你們!」說著將布袋輕輕放到床頭,嘆著氣啪啪連拍光頭︰「都是無禪不好,一下子吃了那麼多,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靈秀雙掌合什深施一禮,轉身快步出門。

「娘!娘!這是甚麼?好香的啊,這個能吃麼?」眼瞅大小禿頭先後走出去了,小童好奇地抓出一把金黃色炒面,放在鼻下連連猛嗅,表情深深陶醉——能吃,能吃!小童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高高舉起手臂︰「娘,這個能吃,你先吃!」看看兒子,看看布袋,看看一家老小,又看看空蕩蕩的門口,婦人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哭啊,哭啊,哭這天地,哭這命運,哭這艱辛而無奈的生活,哭出滿月復的酸楚與委屈!

「娘!娘!不哭,不哭……」猛見娘親痛哭失聲,小童一下慌了手腳,忙不迭伸過小手去拭娘的眼淚,別一只手卻緊緊地攥住了那把炒面!炒面終將吃完,淚水卻如何可以擦得干?轉眼小童急得哇哇大哭,那女嬰一直在呀呀地哭,婦人哭著看看這個,哭著看看那個,一時哭得愈加悲戚……老婆婆,老婆婆,你怎不哭?莫非你看不見,也听不見,獨自安享那無聲無息無光無影的世界,甘願沉淪于無邊無際無悲無喜的黑暗?

老婆婆沒有哭,因為她的淚水早已流干!心中曾經盛開的花朵,伴著饑寒交迫的日子一天天枯萎,眼中曾經閃耀的光彩,隨著渾濁淚水的干涸一絲絲黯淡!老婆婆看不到,老婆婆都听到了,老婆婆的心里比誰都明白——因此她笑,因此她不笑,因此她用無光的眼楮看著外面有聲的世界,心里流著淚開口嘶聲大叫︰「菩薩啊——老天開眼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

靈秀低頭急急走出門外,望天無語,驀然淚落兩行。

「師父,師父,我們走罷!無禪不想呆在這里嗚嗚……」無禪拉著師父的衣袖大哭,卻沒有看到師父臉上的淚水。靈秀舉目望天,已是淚流滿面︰「為何要走?這里不是很好麼?」這里不好,不好,不好!無禪的感覺非常不好,無禪拉著師父衣袖哭著要走,無憚的心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到了——恐懼。

靈秀和尚笑了,笑著模著小徒的光頭,凝眸柔聲道︰「無禪,肚子還餓麼?」無禪不餓,無禪只覺肚子里胸腔里五髒六腑里全是東西,滿滿當當也不知道是些什麼……無禪想要告訴師父自己不餓,抬頭卻見師父笑得滿臉是淚,一時又怔住,怔住,怔怔地忘記了想說甚麼……

「大師父!小師父!」

猛听身後號啕之中一聲哭叫,再看那農婦披頭散發抱著孩子奔將出來,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無禪見狀大驚失色,慌里慌張躲到師父身後……靈秀直立不動,低眉垂目雙掌合什連念阿彌陀佛……門框邊兒上伸出一個大腦袋,瞪著兩只大眼楮……

三兒,快過來!給二位恩公磕頭!

三兒在磕頭,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愈顯單薄,兩支尖尖的肩胛直直刺向青天,更襯得那顆大大的腦袋出奇地大!靈秀輕嘆一聲,轉身前行︰「走罷。」無禪連連點頭,無禪卻沒有跟著他走,無禪飛快月兌上僧衣,大步上前披在小童身上……

「走罷,剛剛無禪忘記了嘿嘿!」無禪追上師父,撓頭一樂。

靈秀點頭笑笑,二人大步前行。

哭聲已在身後。

前方,也有……

二人跪在小路邊,淚眼相望︰「大師父!小師父!」正是牛家爺兒倆,牛老漢嗚咽道︰「大師父,小老兒有眼無珠,好人,好人吶!」牛二也不說話,只看著那被自已認作騙子的一大一小兩個和尚,眼淚如雨落下滴滴嗒嗒……

就是這樣小小一個村落,這頭兒揭鍋喊上一句來吃飯嘍,那頭兒听見走過來飯還沒有端上桌。哭聲驚天動地,誰人听不到?前事歷歷在目,誰又看不到?真的假不了,對的錯不了,如果這樣的人是騙子,給他騙上一輩子又何妨?動容,動容,頃刻之間村里的人三三兩兩聚攏過來,無不動容;議論,議論,這光著膀子羞紅了臉和那漂漂亮亮微笑不語的大和尚,究竟是來做什麼?

他來了,他來了,他們都在這里;他為何哭?他又為何哭?她們又為何而哭?我等命如螻蟻,窮便窮,卻不卑賤——你,你,你們,頭顱為誰而低?雙膝為誰落地?為何要跪這兩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他,還有他,又給了你們甚麼天大的好處!起來,起來——

靈秀不欲久留,上前將手中草藥交與牛老漢,又低聲囑咐幾句,便喚了無禪匆匆離去……

蒼天茫茫,乾坤朗朗。

在那大地上,在那田野中,在那小路旁,在那再也看不見人煙的地方,靈秀驀然回首,又將淚水橫流——天地無語,萬籟相和,塵世之間響起低沉的梵唱︰「我與施主半幅僧衣,施主月兌我一身厄苦,我與施主一碗清水,施主賜我十萬慈悲。施主拜和尚,和尚拜佛祖,佛祖拜和尚,和尚擔不住,和尚生受,生受,南無阿彌陀佛。」

靈秀和尚雙膝跪地,雙掌合什闔目低低吟誦。旋即起身,復跪于地,面朝來時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九個響頭——無禪,來。

無禪跪在地上,老老實實認認真真磕了九個響頭。

「無禪,你有話說麼?」

「沒有,師父。」

「無禪,你身上冷麼?」

「不冷,師父。」

「無禪,你肚子餓麼?」

「不餓,師父。」

「無禪,不可以撒謊。」

「我餓,師父。」

靈秀一笑起身,挽過小和尚︰「走,師父帶你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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