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聲 正文 二十三 飯難

作者 ︰ 縛心術

怨誰?怨你?怨他?反正這事兒不怨……

就沒見過這麼做買賣的!上來擺個破爛攤子,要嘛兒嘛兒沒有,更連個招牌也做不起拿個小和尚濫竽充數……擺明了是糊弄錢來的,誰個能信你!什麼?開藥方兒?你要看病?你先說說,往活里看還是往死里看?什麼?包冶百病?藥到病除?你再說說,冶死了還有沒有病?有病,有病,我看大和尚你才有病,不如先給自家看看罷!更何況,便宜沒好貨,一文錢的藥方又能醫個甚麼?這是哪里來的花和尚,你不去念經混在這里做甚麼!甚麼甚麼?你叫靈秀?不認識,這大熱的天兒我就不陪你玩兒了……

秀罷秀罷,這招兒不靈,反正這事兒不怨大家伙兒。[我搜小說網]

就是這般,靈秀和尚沒有本錢又不懂經營,天時地利人和一樣兒不佔,生意給他做成這樣也是在所難免的。當然靈秀和尚不會著急,因為沒人認可和尚,和尚還是和尚。其實靈秀確也不用著急,因為關老漢還守在那里。老漢知道和尚的能力,老漢更認可自己的眼力,老漢已經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滾滾財源,而這,便是先機——

所以,不必著急。因為,他是靈秀。

日頭將落未落,天色半明半暗。一地明白糊涂,正是朦朧時分。散場的散場,收攤的收攤,帶走幾分輕松,留下幾分沉重,驅散幾分疲憊,換來幾分歡喜。做買賣,不容易,起早貪黑模爬滾打陪了無數笑臉兒,不過為了混口飯吃;自有奸商,也不容易,一天天坑蒙拐騙使盡心機提心吊膽,到頭來還不知道是個甚麼下場,也不過為了吃得比別人好一些……

天下第一要緊事,不得不提。

提提提,再不提無禪和尚就要餓暈了!糖豆兒是真甜,可是不管飽,小和尚終于吃完了手中糖果,發現肚里比先前更加餓了!餓得肚子開始咕咕叫了!叫完又開始哭了——你听,你听,嗚哇,嗚哇,無禪這里哭了!無禪可憐巴巴地看著師父,指著自己肚皮說道。靈秀笑笑,回他一句︰「誰叫你亂吃東西,瞧瞧,肚里饞蟲都勾出來了罷!」

大和尚沒本事掙錢,小和尚只能去喝西北風了,現下還說風涼話兒——你這個師父太過分,我看干脆不要他了!要是無禪的大哥在場,一定又跳出來為他打抱不平了。還得說無禪是個老實孩子,小和尚一點兒也不生氣,只是心里微微有些奇怪︰「師父,無禪的肚子里面有蟲子麼?無禪怎麼不知道?」靈秀微笑道︰「不但有,還有很多,多得數不清。」無禪大驚,忙側過頭去听肚里嘰里咕嚕的動靜兒,越听越像蟲子在哭……

「師父師父,蟲子也會哭麼?」

「是的。∣我∣搜小|說網」

「師父師父,蟲子為什麼要哭?」

「因為蟲子餓。」

「哦,是了,蟲子餓,無禪也餓,大家都餓了……師父師父,無禪要吃飯!」

「沒有。」

「有,有,老漢這里有!」

關老漢樂呵呵提著大包小包走過來︰「呶,饅頭大餅,還有鹵菜,趁熱吃趁熱吃……」人還沒走到,那股香味兒已經飄了過來,等人走到了,無禪和尚已經飛起來了——飄飄然,歡聲叫!世事就是這般,想要的總是得不到,來時往往出乎意料!沒掙到銅板,照樣能吃飯,大和尚不行,還有個老漢!大善人,果然是個大善人吶,無禪樂得嘴巴也合不攏,肚里的蟲子哭得更歡了……

靈秀卻笑著搖頭,示意小和尚去說。

無禪怔了怔,旋即恍然,剎那間一顆心又從雲端重重跌落地面︰「是了,是了,師父說過,此番不化齋,別人施舍的東西不許……」無禪很失望,無禪極為不解,無禪是多麼多麼想吃那些好東西啊,可是無禪還是上前深施一禮道︰「老施主,無禪不能吃,因為師父說過,說過,說過……」關老漢哈哈大笑,又和顏悅色道︰「小無禪,你叫我關老伯就好,你和老伯說說,師父為什麼不讓你吃?」

為什麼?

因為師父說過不能吃,所以無禪真的不能吃——便是這樣,沒有別的理由。無禪一時不說,只不過心下仍有幾分不舍。無禪話說出口,一時間心里已是萬分不舍!好香,好香,唾沫咕嘟暗里咽下去,後方明明已把前方出賣!可憐,可憐,目光慈祥望過來,那邊又將這邊心思揭開。關老漢微笑不語,看了看小和尚,又去看大和尚……

靈秀輕輕搖頭︰「老人家,好意心領,和尚不應受,和尚不能受。」這話說得有點兒繞,以關老漢的聰明腦袋也是想了又想才搞明白的——不錯!大師麼,總要講究個臉面門面,這般無緣無故與他財物,形同施舍,大師自然是不會收下了。也是,人家沒求你施,你偏偏要舍給他,豈不把人當叫花子打發麼?不成,不成,再怎麼說,大師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有了!關老漢思忖片刻,計上心來︰「大師莫要誤會,這些物什是老漢賒與你師徒二人的,待你明日掙下銀兩,再買還與我就是!好了好了,你看飯都放到桌上了……」

靈秀再要推辭,一時卻也無言。老人家真是熱心腸,二話沒說借過吃飯家伙,又跟著里外張羅,現下更連熱騰騰的飯菜也主動借給和尚了——和尚實不想受,不受又該怎麼說?這個靈轉念間那個靈又過來了,那個靈轉著念不看這個靈,低著頭走到無禪和尚身前,甜甜一笑︰「吃罷吃罷,別管那個狠心的人,他不吃你吃!餓壞我們禪禪怎麼辦……」

禪禪?

無禪和尚只覺頭皮一麻,當時汗就下來了!一時話也說不出,呆呆看著關靈大姐姐直喘粗氣……不是無禪小弟弟麼?怎又改了?改了就改了罷,反正一個比一個肉麻,無禪想來想去想不明白也無話可說,只得認了。禪禪,你以後就是禪禪了,你要知道有些事情,輩份是不能亂的——關靈溫柔地看著小和尚,更甜蜜地背對著大和尚,又把辨梢在指肚兒上繞呀繞︰「你在望著我麼?那個狠心的人,你可知道人家為你用心良苦……」

關猛直氣得飯也吃不下了,彎腰干嘔兩聲兒,丟下飯碗甩開大步奔將過去,忿忿嚷道︰「爹!小妹!你倆都瘋了麼?一個沒事兒找事兒,一個沒話兒找話兒,害我飯也吃不下!就連吃飯的桌子也給了……」去去去,哪兒涼快兒哪兒蹲著吃去!父女二人異口同聲讓他住口,又同心協力將他指著轟走,之後同時轉身回來,同時一笑開口——

莫再客氣,請用罷!

這是甚麼世道?人人莫名其妙!有飯放著不吃,沒錢到處賣好兒!作甚獻那殷勤?為啥**?瘋掉,瘋掉,這個世界亂了套!添亂的人生著氣走遠了,只留下客氣的推讓與禮貌——

客氣客氣——不好不好。

還是客氣——真的不好。

——說是借的,怎就不好?

——借易還難,和尚不敢。

你看你看,飯都涼了——

飯涼心暖,且還且還——

——說不過你,無禪——禪禪,你吃你吃——

「師父說過……」禪禪搖頭道︰「無禪也不吃。」

這可怎麼辦?吃個飯也這麼難?無禪心里那是老想著吃了,但無禪還是堅決地搖頭,因為無禪听師父的話,無禪真的是個听話的孩子。听話的另一種說法就是老實,老實的孩子都容易讓人欺負,听他的話作甚?有飯不吃,那不是傻子又是甚麼?要是無禪的那個大哥在這里,早就連哄帶騙拉著無禪兄弟你一口我一口將桌上飯菜吃個精光了……然後打著飽嗝兒拍拍小和尚肩膀笑著說,那個二傻子中看不中用,兄弟,你還是以後跟著大哥混罷!

沒辦法,大哥現下來不了,無禪只能跟著別人混了……可是無禪很餓,一下子看見飯了更餓,再聞著飯味兒簡直快要餓死了……怎麼辦?怎麼辦?總不能把小和尚餓死,餓死了跟著誰也沒法兒混了……好了,好了,就到這里,就到這里,饅頭會有的,大餅也會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會有的!此處恰好五個人,還是借用五虎上將的辦法,舉手表決罷——

表決結果出來了,二比一,靈秀敗。只听無禪和尚歡呼一聲,沖過去……

且慢!話須說清,事要講明,怎麼就出來個二比一?二比一就是二比一,關家父女二,靈秀和尚一,就是這般。無禪和尚歡呼一聲,沖過去乖乖……

等等等等,不是五個人麼?另外兩個呢?關猛和無禪可都是要投反對票的,這件事明顯是人為操縱有做弊的嫌疑!誰個作弊了?反正不是我!那兩個人一個本身在關家就地位最低,又胡亂發言已經被關家父女取消資格了!另一個是因為偏听偏信一味盲從,有悖公平表決的精神,經過父女二人一致認定,同樣失去了舉手的權利……就是這般!煩也不煩?小和尚歡呼一聲,沖過去乖乖蹲在地上……

甚麼亂七八糟!世間可有公道?

世間自有公道,付出會有回報。

說說,笑笑,無論如何,小和尚眉歡眼笑,吃上了幾天來的第一頓飽飯!如果半飽可以稱飽。關老漢在笑,關靈在笑,靈秀和尚也在笑,就連關猛遠遠瞧著小和尚意猶未盡的樣子,也是一拍大腿不由失笑!哪有成敗勝負?這樣豈不很好?說的不是誰輸誰贏,說的卻是火一般的熱情——笑臉好迎,盛情難卻,恰似淚水總能動人心,正如白晝終會化黑夜。

難卻,難卻,月後難卻寂寞,上中天,灑下遍地動人眼波。其光如水,洗去幾許奔波勞碌,其亮如鏡,照見多少幸福苦楚。是誰酣然入夢,唇角漾起絲絲的笑意?是誰輾轉反側,驀然睜開澀澀的雙眼?笑罷,笑罷,月兒也在笑,笑那一只小蟲亮起尾端的熒燈,悠悠然竟敢與她爭輝;睡罷,睡罷,小蟲也睡了,睡到海枯石爛身軀化為烏有亦是快樂悠然,只為曾經擁有過屬于自己的光輝燦爛!

世間的人吶,如同皓月與熒蟲,有著偉大的神奇,有著渺小的平凡。何以你能高高在上如日中天,何以我又庸庸碌碌溺于貧賤,無奈,無奈,無謂的仰視,只能留下無盡的嘆息……又如何?那又如何!不必空嗟嘆,人生正如月與蟲,但能得到自己的榮光,何必羨那高處不勝寒?看此時幾人席地而眠,天地同在晚風相伴,豈不悠哉?悠哉,悠哉,平凡的人,平淡的心,才能夠得到真正的快樂——你看,你看,無禪是個平凡的人,可是無禪眼中看到的事情都是那樣不凡!看罷,看罷,靈秀是個平淡的人,然而靈秀無論走到哪里,哪里注定不會再有那樣的平淡。

月色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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