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聲 正文 二十八 六十一難

作者 ︰ 縛心術

醫家講究望聞問切,名為四診。[我搜小說網]難經有雲︰「望而知之謂之神,聞而知之謂之聖,問而知之謂之工,切脈而知之謂之巧。」觀其面色便知其癥結所在,這樣的醫者可以稱之為神醫了。這里的面色是指氣色,察其氣色青赤黃白黑,觀其五髒肝心脾肺腎,兼辨六腑強弱氣血盛衰,不一種種,玄妙深奧。

當然這只是說的醫理,醫術須于實踐中得來。一個真正的醫者由登堂入室而至見微知著,從而達到妙手回春的境界,是需要經年累月診病冶病,不斷地思索探索總結經驗的。照本宣科不成,生搬硬套不成,沒有一蹴而就,沒有才能天縱。萬事皆如此,更何況醫者行事性命攸關,冶病救人不僅需要高明的醫術,還要有一顆仁心。

仁心且不論,那是一時半會兒看不出來的。單看靈秀和尚的醫術,顯然達到了極為高明的境界。不過問上幾句,再去看上兩眼,病情便斷個八九不十,片刻寫就一張藥方,快而利落。不說也行,診脈亦可,取舍在你,並不拘泥。其實大伙兒心里也有數兒,自個兒的毛病自個兒知道,正所謂久病成醫,大和尚斷得是挺準,可這冶愈的關鍵還得落在藥方上。至于藥方靈不靈,前有活佛活佛的喊著,後有恩公恩公的叫著,那些個深信不疑也好半信半疑也好,但大伙兒都認為,還是可以拿回去照方抓藥試試看的——

何況只需一文錢。

看的多是一些小毛病,平日里沒有大礙,卻也如附骨之蛆般令人厭憎偏又無可奈何。這下可好,神醫開了仙方,保證藥到病除!但越是小毛病越是難冶,前前後後有人如獲至寶捧著方子興高采烈地去了,尚不知功效如何……

也有人沒病找病,瞧,這不是有一個?看完了,沒病,那人不干了︰「不可能,我有病!我這兒怎麼酸?我那兒怎麼疼?大師大師你再看看,別走了眼……」沒病就是沒病,和尚還能看什麼?那人就是不依,硬賴著不走︰「你看大伙兒都有病,我怎麼怎麼就沒病呢?你再看……」果然有病,腦子有病!好在大伙兒都是明白人,當下連拉帶拽把他轟走……還不走?快走!再不走關保安可過來了……

大猛子既是保安,那麼二丫頭便是收銀員了——關收銀員一生之中從來沒有這麼地難為情過,人太多!還離這麼近……也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激動過,盡管小臉兒羞成了一塊兒大紅布,仍然低著頭盡職盡責地完成著自己的工作。(神座)為什麼?不能說,小姑娘的心思一旦被說破,那麼,那麼……明白,明白,心里知道就可以了。

說來還是關老板明白,所有的事情都在關老板的掌控之中!事態進展順利,眼見風生水起,待到日後瓜熟蒂落,少不得發上一筆大財!不急,不急,放長線,釣大魚……要說關老漢辦事兒真個地道,說收一文錢,就收一文錢,多一文也不能收,給銀子更不讓收!沒帶零錢怎麼辦?不妨,看完病回去拿便是——不去拿也成,大師全當做善事!兼又端茶倒水忙前忙後,與人交談親切無比……

表現那是非常之好,大伙兒都被感動了——瞧瞧,看看,這是個好人吶!都說奸商奸商,你看人家關老板!誠信為本,顧客至上,生意要這樣做才對嘛,你好我好大家好,不是更好?很好,很好,關老板這個質人當得很好,可以說是非常非常地成功,因為一個作為中間人,最要緊甚至最要命的事情便是聲譽!

也叫口碑。

生意經,生意經,你念我念大家念;生意經,生意經,買的不如賣的精。奇哉怪哉,這關老漢的生意經究竟是要如何來念?這般一個銅板,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掙,掙到猴兒年馬月也發不了甚麼大財!先別說賺錢,紙不要錢?功夫兒不是錢?幾番算計殷勤周到更借這搭那,辛辛苦苦又是所為何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大木箱里面又是什麼?誰個知道?誰能猜得出來?老漢老漢,誰知你肚子里打的甚麼算盤?別忘了——

關老漢吃的是哪行兒飯?

人是越來越多了,早已排起了長龍。一傳十,十傳百,有時候消息的擴散快得令人瞠目,而生意的紅火也是那樣突如其來!何以如此?不是說過了麼,人氣。人氣這種東西看不見模不著,但是一旦聚焦起來又是那樣望之驚人,觸之滾燙!百而千,千而萬,趨之若鶩,口口相傳……也許有人本是路過,可惜還是排著隊看,所以你來我也來了,因為他們都在看那——

暮色籠罩大地,又是漫長的一天。

直到黃昏盡落弦月初升,靈秀和尚才得以收了攤子。即使這樣,來者還是診了不足三成。人們嘆息著,面帶失望之色,久久不願離去……回罷,回罷,大伙兒都回,明日請早。關老漢說著喊著,一臉的愧疚之意。人力有時而窮,便是快而再快,一時又能醫得幾人?幾十?幾百……

靈秀緩緩揉著肩膀,朦朧的光影下神情顯得有些疲憊……

箱子打開了一只,裝的是紙。沒有金銀財寶,沒有甚麼秘密,一箱白紙,僅此而已。靈秀注目片刻,輕聲嘆道︰「老人家,辛苦你了。」關老漢擺手笑道︰「大師這是哪里話?大師行醫濟世,老漢只是盡些本份而已。」關靈笑嘻嘻過來,柔聲道︰「給你。」卻是一個灰布袋,抖抖索索悉悉,銅板,銅板,其數為何?

一百八十三。

靈秀笑笑,輕輕接過︰「無禪——」

無禪拿著布袋,一時不明所以。靈秀笑道︰「無禪,我們去吃飯。」無禪眉開眼笑︰「師父師父,你要帶無禪去吃什麼?」靈秀搖頭不語,目光似有深意。無禪愣半晌,忽然一拍腦袋︰「是了是了,大姐姐你也去……」說著大聲招呼道︰「關老伯,大猛哥,我們去吃飯——」是了是了,吃什麼並不重要,誰去吃才是問題,大和尚終于賺到了錢,這是想請大伙兒吃飯了……

幾人全都笑了,一時場面溫馨。

不遠處就有個面攤,賣的是清湯蕎麥面,三文錢一碗,熱氣騰騰面香撲鼻——好極,就這兒了!店家,上面,上面——

面來嘍——

賣面老倌吆喝一聲,前後端上五個大碗︰「客官慢用,不夠再叫。」

再來五碗!

再來五碗!

再來五碗!

再來五碗……

無禪和尚放開肚皮,一氣吃下好多好多碗!稀里呼嚕又嘩啦,吃完一碗摞一碗,豎起通天塔,海碗疊羅漢!在場食客俱是震驚,目瞪口呆嘖嘖稱奇……大猛哥初時不服,沖動之下跟著吃了七八碗,不想撐得坐也坐不住了……歷害!歷害!眾人哈哈大笑,無禪哈哈大笑,靈秀只是搖頭微笑,關靈笑著卻在盤算︰「禪禪這麼能吃,以後的日子……」

姑娘吃一碗,小伙兒吃八碗,老漢兩碗大和尚兩碗,小和尚可得好好算算!銅板,銅板,一共吃了多少碗?銅板不會算術,銅板只是銅板,銅板只知道折了許多兄弟,這回說的是——

一百單八漢。

枝影重重,一水湖畔。

遠端華燈倒映,其下波光瀲灩,萬千艷麗光華遙遙,無數朱閣玉宇掩掩。

驀然傳來聲聲歡歌笑語——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千金散盡,春宵一刻!

緩緩,散去,化為縷縷幽怨——

長歌當哭,情為何物?妾猶流水,郎心落誰?

繁華過眼去,青絲作白頭,終將化作如這夜空一般深沉的嘆息——

幾許閑愁愁斷,多少風流流走,天地以為光陰之逆旅,朝生暮死只嘆是蜉蝣。

——蜉蝣,蜉蝣,蜉蝣不悲嘆,只笑早與晚!

蜉蝣,蜉蝣,人生說苦短,何不看蜉蝣。

四人散步,兩兩為伴。前面關靈無禪,後面和尚老漢。歡聲笑語,言笑晏晏,幾句閑話,平平淡淡。無禪和尚今天是得東得西得閑有吃有喝有玩,簡直是賺大了,嘴巴都樂歪了……比不上,關靈小姑娘。你看那清清的水波,你看那彎彎的月亮,照見了誰的俏臉?又勾起了誰的柔腸?月朦朧,鳥朦朧,風花雪月不外如是,長長的大鞭子歡快地左右歌唱,灑下一路銀鈴般的甜蜜時光。

仍不如,老漢關海山。所有的周折,一切的鋪墊,只不過為了打勝這場百年難遇的戰役,繼而得到一輩子也花不完的金錢。天時地利人和,先機後手兒均佔,老漢,老漢,想不贏卻也太難!關老漢心里早就樂開了花兒,道道笑意舒展于眼角眉梢,那是藏也藏不住的……還得說靈秀,和尚仍是一如既住地淡然。他明白,他也不說,只是笑著走腳下的路,只是笑著看眼前的風景,只是笑著听那說不完的閑話——

「大師,老漢這場戲作得好不好?」

和尚笑著點頭。

「哈哈大師,你可知那幾人老漢如何是找到的?」

和尚笑著搖頭。

「呵呵老漢說給你,他們是什麼人?老漢又是什麼人?只需,一眼!」

和尚笑。

「大師,你可知老漢這生意經,接下來又是怎生念法兒?」

和尚只是笑……

那與和尚沒關系,真的沒有關系,和尚只是來看病的,不是來念經的。

大猛子呢?大猛子沒有來,大猛子尊老愛幼不情不願地留下看場子,大猛子還是那樣喜歡生氣︰「一二三四五,小妹真二虎!五四三二一,老爹靠不住……咦?那個大箱子里頭是甚麼?聞起來,聞起來,聞起來好……」

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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