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聲牛嚷聲將他驚醒過來,此時,天尚未大亮,四周都靜得很,南宮或看著自己,一身衣衫早已不成樣子,全身也是血跡斑斑,這副模樣,在人多的時候出現在大街上,還不是令人「驚世難忘駭俗」。
也許,還是乘現在人少,趕緊溜出青城為妙。
墨山水已死,而青城派全部覆滅,他當然不會再怕什麼,但他也不願再惹出什麼事來。
當下,他便盡揀一些僻靜的小巷,認準一個方向,向青城城外跑去。
一路上,偶爾還是遇上了幾個人,每個人都被這個一身傷痕,鮮血淋灕,又是衣裳襤樓的人嚇了一跳。
但南宮或的身法大快,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南宮或便已從他們的視野中消失了。
在如此的疾馳之中,南宮或還在一個巷子里順手牽來了幾件曬在外邊的衣衫,當然,他順手也扔下了一錠銀子。
在南宮或的心底,竟對這樣有點像偷雞模狗的勾當感到有一種新奇感。
他不由在心中罵了自己一句︰「好卑鄙!」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他的人已在青城之外了,從太陽的位置看來,他正是向東而行,這與他的打算恰恰一致,不由有些高興。
找了一個無人的地方,他把自己的傷口草草地處理了一下,又換上了那幾件偷來的衣衫。
這兩件衣衫顯然是哪個酸秀才穿的,穿在南宮或身上,便有些古怪了,加上這衣衫又小了一點,南宮或便有了被裹在布袋中的感覺。
但,一切只有將就著了。
此時,離青城相去還不遠,南宮或不敢多作停留他又匆匆上路了。
待走了十幾里路,他才敢放慢腳步,回頭一想,不由為自己的鬼鬼祟祟感到好笑。
長孫無影的金創藥很好,南宮或給了阿金一瓶,自己自然還留著一些,用了之後,效果極為明顯,他的傷口已不再疼痛,反而有一種清涼之感。
太陽越開越高,照得晃人眼楮。
便在此時,他听到了一陣馬蹄聲,很急促的蹄聲,是誰,在這樣的清晨,這麼急著趕路?
馬蹄狂敲青石路面,如驟雨一般。
轉眼間,馬蹄聲便已在南宮或的身後當南宮或側目而視時,馬蹄聲已如旋風般從他身邊卷過,南宮或已看清是三匹馬,三位騎士都是身著勁裝的武林人物。
南宮或心道︰「也不知是什麼來頭,竟是從青城那個方向來的。」
倏地,三聲長嘶,那三匹馬突然同時嘎然止步!顯然,這三個騎士的騎術極為高明。
南宮或吃了一驚,忙抬頭望去,恰好與三雙目光相撞,那三人回轉身看了南宮或一眼後,竟又同時催馬而行,轉眼便消失于拐彎處,這個意外插曲,弄得南宮或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
「也許,是我這一身裝束太古怪了吧?」南宮或看了看自己身著文人的長袍,腳上卻是一雙勁靴,而且腰上還佩有一把劍,倒真是不倫不類,也難怪別人會注意。
南宮或繼續前行,漸漸,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不時總能踫上那麼一兩個,南宮或先還以為是天已大亮的緣故,後來才知道原來前邊不遠處便有一個很大的鎮了。
遠遠地,大概還有三四里的時候,南宮或便已經看到了那個鎮子了,不用走近,便已可看出這個鎮一定很熱鬧,南宮或來青城的時候,自然也經過這個鎮子的,只是他當時有滿月復心事,又如何會去留意?
在離鎮還有一里左右遠的時候,南宮或看到有不少的攤子在路的兩側擺開了。
看來,這個鎮于的商賈風氣還是很濃的。
攤子形形色色,倒把這樣一條官道整成一條街道了。
一陣陣的香味從各種小吃攤上向南宮或迎面撲來,毫不客氣地穿入南宮或的鼻孔中,給他帶來了無限的誘惑︰株子香、油餅香、餛飩香、饅頭香、花卷香……
幾乎沒有人能夠從這樣一長溜的小吃鋪中走過而不坐下來吃點什麼的。
南宮或也不例外。
問題是南宮或一時不知該在哪一個攤子上吃,每一位攤子里的人都是一臉笑容,一張甜嘴,吆喝聲此起彼伏,看他們的神情,似乎恨不得一把將南宮或撕成無數塊,然後一人分得一塊。
看著那麼多從各個方向投來的熱情目光,南宮或不知所措,他像逃跑似的快步走著,嘴中一迭聲地道︰「餛飩?錫飩我是不吃的,沒嚼頭……米線?米線我不吃,似乎每次吃米線都是夾生的……粽子?粽子我……啊!」
這一聲驚呼,是因為他一味只顧避著兩側老板的招呼,竟一不小心撞著一個人。
撞得當然不重,但那人是挑著一個擔子的!
擔子一頭是一個燒得正旺的爐子,另一頭便是瓶瓶罐罐,放了一些稀里糊涂的東西,南宮或這麼一撞,便听得「當」的一聲,摔了一只碗,又灑了一些白色的液體出來。
原來,這是一個賣豆漿的擔子!
挑擔的是一位白發蒼蒼、身子佝僂的老人,他的身子因為佝僂著,加上個子本就小,于是他站著的時候,兩頭的擔子幾乎都己挨著了地,南宮或一撞之下,他立即一個踉蹌,身子一矮,擔子便已安穩著地了,倒也恰當得很。
南宮或听見「當」的一聲,立即感到四周似乎有無數道目光向他射來,他的臉竟不由自主地紅了。
他急忙道︰「老伯,傷著沒有?」
那老漢有些害怕地看了南宮或一眼,道︰「沒……沒事。」
南宮或心道︰「一定是我臉上那道新添的刀劍傷嚇著他了。」如此一想,不由更為內疚,忙道︰「老伯,你別害怕,我不是壞人,這臉上的傷是……是不小心摔的,我摔了你的碗,賠你錢,好不好?」
老漢磕磕巴巴地道︰「一個碗……一個碗……值不了幾個錢的。」但看他的神色,是極為心痛那個碗的。
南宮或忙掏出一綻銀子來,將它遞給老漢,道︰「這點銀兩,你便收下吧!」
老漢似乎被火燙著了一般︰「不,不,值不了這麼多的!」
南宮或將銀子往老漢懷中一塞︰「多少無所謂,我身上也沒散的,如果你實在過意不去,那就下次再找我余下的錢吧,我就住在前邊的那個鎮子里。」
他拼命地往老漢懷中塞,老漢卻是一迭聲地道︰「太多了,太多了,有一百只碗了呢。」
便在這推搡之中,遠處響起一個聲音︰「爺爺,是不是這家伙又在欺負你呢?」
二人听了這個聲音,都吃了一驚,趕緊松開了。
一個紅色的人影跑了過來,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她在南宮或與老漢之間一站,叉著腰,盯著南宮或,氣憤地道︰「為什麼要欺負我爺爺?」
南宮或道︰「我……我……」
他的話立即被那個小姑娘打斷了︰「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一個好人,滿臉刀痕,再敢對我爺爺無禮,我便不客氣了。」
說完,她竟握起了一對粉拳,一張悄臉已氣得通紅。
南宮或只有苦笑的份了這姑娘的嘴真快,她的話便如炒豆子一般「 里啪啦」,奇怪的是說得這麼快,南官或竟全听清楚了,他看著這位小姑娘那兩張飛快地張合著的嘴唇,都看傻了。
幸好,老漢替南宮或解了圍,他拉住那小姑娘,道︰「小雀,人家沒欺負爺爺,他是一不小心撞著了爺爺,摔了一只碗,然後這位……這位少俠便要賠我錢,可他給得太多了,爺爺不要,這麼一推一讓,你就來了……」
他說得又太慢了,慢得讓南宮或恨不得替他說了,當老漢稱那那位小姑娘為「小雀」時,他的腦子里「嗡」的一響,樣子便有些痴顛傻傻了。
小雀听他爺爺說到這兒,橫了南宮或一眼︰「就憑他,也有這樣的好心眼?我看一定是別有所圖!」
話雖然這樣說,但神色卻已緩和了許多。
南宮或不由暗暗好笑,心道︰「就這麼一副破擔子還能圖你什麼?」
口中卻道︰「在下實非有意,還望這位小姑娘見諒,我還有事在身,告辭了。」
說罷,他轉身便走,樣子有點像在逃跑,因為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解釋,這位小姑娘都有懷疑他的理由。
他還未走出四五步,那老漢又喊住他了︰「這位少俠請緩走一步。」
南宮或不知又有什麼事,他也不能不站住,否則反倒顯得他做賊心虛。
他回頭時,卻見老漢捧著一碗豆漿,豆漿騰騰地冒著熱氣,而老漢的那張如皺菊一般的笑臉便在那騰騰熱氣之後向著他。
老漢道︰「少俠執意要給老漢這麼多銀子,那老漢再固執推辭,便有些不識抬舉了,但那麼一只粗碗,卻無論如何也值不了這麼多錢的,所以老漢心中也不安了,不如這樣吧,少俠你便賞個臉,在這兒喝一碗熱豆漿,你的銀子呢,我也收下,如何?」
他說得如此恭謙,南宮或還有什麼可說的?何況,他也真的想吃點什麼,昨晚一夜折騰。也已又累又餓了。
當下,他說道︰「那麼多謝了。」
老漢的笑容更甚了,這真是一個既安份又厚道的老頭子。
他轉身對小雀叫道︰「小雀,給這碗豆漿加一勺糖!」
小雀有點不樂意地嘟起了嘴,但她還是听了他爺爺的話,從一個缽里挖了一勺紅糖,向這邊走來。
老漢便捧著那豌豆漿,迎向南宮或,大概是豆漿盛得大滿了,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挪,南宮或雖然等得有些煩,但又不好說什麼。
老漢走至南宮或的面前時,小雀也已走到南宮或的身邊了,大概她對南宮或仍是心存怨恨,竟也不願與南宮或正面相對,站在一側,遠遠地把那句糖伸過來。
但因為距離遠了一點,老漢的碗未能接到那勺糖,于是他將碗再向前伸了一點。
小雀的手終于可以夠著豆漿碗了。
而在此時,立生變故。
老漢看上去本是極為笨拙遲緩的動作,突然變得矯健迅疾異常!
他的雙腕一振,那碗熱騰騰的豆漿便以極快的速度向南宮或迎面潑來,而那只碗,則緊緊跟隨其後,向南宮或呼嘯而至。
南宮或本是去接那碗豆漿的手,已被那老漢的手一把勾住!那雙手竟堅硬如鉤。而他的身軀也已在這一瞬間暴飛而起,南宮或的手臂竟被帶得反絞而上,背後及腦後,幾欲被生生折斷!
這老漢用的竟是「大擒拿手」,而且招式極為老到狠辣!
幾乎不分先後,那個名為「小雀」的姑娘的那只勺子突然彈跳而起,如閃電般點射南宮或的「不容」穴!
同時,她的右手翻揮,猛插南宮或的右肋——她的右手在極短的距離閃劃過一道弧光,原來,她的右手食指,中指上竟已套著兩枚藍光幽閃的三角形鋼錐!從那撲鼻之腥味可以知道,這三角形鋼錐上顯然還淬了奇毒。
一切都發生得那麼突然,而且攻擊的距離又如此的接近,方式如此刁鑽,其形勢之險惡,已不言而喻。
供給南宮或思考的時間,幾乎是沒有的,在驚愕的一剎那間,他的反應似乎全來自直覺了——這種直覺是來自保命的本能,來自經驗的積累!
老漢與小姑娘的攻擊都是簡單、狠辣的。
南宮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過這一切,甚至,他連這一點都沒有來得及考慮!
他的身子已如突然扳了一般,反向後邊倒去,這樣一下,便卸去了老漢向後絞拉他的雙臂所帶給他的無限之痛!同時,那碗熱騰騰的豆漿便已越過他的頭頂,向後潑去,同時,還有那只碗。
熱氣騰騰的豆漿便一古腦潑在了南宮或身後的老漢身上,老漢一聲怪叫,吃疼不過,雙手立即松開南宮或的手,一把捧住了自己的臉。
而南宮或反身倒折下之後,他的雙腳已騰空而起,在小姑娘的淬毒鋼錐將要及身之前。「啪」地一聲夾住了對方的手腕。
然後,南宮或的身子便開始全力搓扭!
那小姑娘尖叫一聲,顫抖的尾韻滲雜在骨骼碎裂的刺耳音響之中!
她的右手,已被南宮或的雙足生生絞斷!
南宮或仍不閑著,他的雙腳疾然向後一挨一提,老漢的身子便飛了起來,未及落地,南宮或又是一腳飛出將他踢得凌空兜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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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悶哼,老漢摔出老遠!
南宮或這才安然著地,他的一張臉己是冷然如冰!
路兩邊的人全都被這意外的變故嚇了一跳!
歪歪斜斜地拿穩了身形,老漢的臉色已是蒼白!他那本是極為和善、忠厚的臉突然變得猙獰了,便如同戲劇中的變臉角色一般,在這樣的短暫時間,他已徹頭徹尾換成另一個模樣!
同樣的一張臉,同樣的一個人,在這樣的須臾之間,便產生了這般極端相反的變化,該是多麼的可怕,又多麼可驚!
那顆心中所蘊藏的內蘊,竟是那般的左右羞人形象,善與惡的形象!
南宮或心中升起一種失落感,一種莫名的失落感。
那老漢怪笑著,臉有一些扭曲,他喘著氣道︰「好小子……算你命大。」
南宮或冷冷地道︰「這一點,十幾年前,我就知道了,所以你這樣的牛神鬼蛇對我來說,根本就構不成威脅!」
老漢的臉一下子陰了下來︰「你莫得意忘形,你的死,只是一時半刻而已!」
南宮或沉聲道︰「為什麼這麼對我感興趣?」
老漢道︰「你又何必裝蒜?」
南宮或听老漢如此一說,倒真有些奇怪了,他實在想不出自己除了墨山水之外,還有什麼仇人。
于是,他道︰「也許是你們認錯了人,我可以原諒你們一次,你們走吧!」
「走?除非我們雙方有一方倒下,否則我是不可能走的!」
南宮或的瞳孔收縮了,閃出一種如刀刃般的光︰「這麼說,我必須踩著你的尸體,才能走過這條路了?」
「不錯!」話音未落,老漢的身子已暴飛,猛然襲向南宮或的胸口!
飛掠至半途,他的身子突然半旋,半旋之中,他的右手寒光一閃,赫然有一柄鋼鉤在手!
鋼鉤挾著凌厲之風,又快又重地扣向南宮或的頸下之「琵琶骨!」
南宮或沒有猶豫,他身影猝挫,寒芒自他腰中上揚,「當」的一聲,鋼鉤已蕩得老高,同時,上揚之劍尚在空中未退,「後羿劍」又已如一縷冷電,平平直出!
鮮血,紅得觸目驚心,如泉水般涌自老漢的前胸!
老漢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未能說出來,他的雙目瞪得大大的,像魚的眼楮,重重地仰跌于地!
顯然,老漢死得極快,幾乎沒有感受到什麼痛苦——南宮或的手法極為準確,絲毫不拖泥帶水!
兩側擺著小攤子的人見出了人命,膽小的便如鳥獸般四散了,而膽大些的則仍好奇地觀望。
南宮或慢慢地走近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恐懼之色。
南宮或沉聲道︰「告訴我,為什麼要殺我?」
小姑娘搖了搖頭,向後退了退,她的右手傷已使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甚至連身子也止不住地輕顫了。
也不知她的搖頭,是在表示不知道,還是表示不願意說。
南宮或冷聲道︰「今天你可以選擇生,也可以選擇死。欲生,便將殺我之由說出來,否則你便是選擇死!」
其實,他並沒有真的要逼死這個小姑娘的意思,他只不過想知道內幕而已,如果小姑娘堅持不說,他也會作罷的,這其中,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這個小姑娘也叫「小雀!」
他不可能會去殺一個名叫「小雀」的姑娘!
小雀像一只受掠的羊羔一般向後退去,她那雙美麗的眼楮像一對會說話的鴿子,只是,這對鴿子現在已被風雨淋得驚慌失措了。
南宮或的眉頭皺了起來︰「真的不說?」
如果小姑娘去觀言察色的話,她應該能看得出南宮或的語氣神色都大為和緩了,無論她說或不說,他都會放過她的。
但此時卻有一件意外之事發生了!
小雀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種絕望,那種絕望顯然是刻骨銘心的,似乎她是心灰如死,所以她的表情有一種茫然。
然後,她的臉上突然呈現一種極為奇怪的顏色——淡綠色!她的口角流出了一縷鮮血,她的身體便在此時向後倒去,僵直于地!
南宮或一下子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顯然,她是自殺的,在她的口中,一定有巨毒之物,只要一嚼碎咽下,便可致命!
「可是,她為什麼要自殺?」南宮或驚訝地想︰「我本已打算放過她的!」
這個與皇甫小雀有著一樣名字的小姑娘,便這麼躺在冰涼的地上,魂歸西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