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女孩的病情有了明顯的好轉,臉上的浮腫消喉也恢復了很多,已經可以輕聲地說話並吃一些流質食物了。
對此,漢克父子自然是又驚又喜,雖然他們本來也對我有信心,但一來並不知道我的底細,並不敢抱太大希望,二來也萬萬沒想到我的治療會如此立竿見影,只一個晚上就能恢復到如此地步。
我見狀也知道小女孩的病再無大礙,就算放著不管也能在一個星期內徹底痊愈,不過既然來行醫就得做得地道點,于是便給開了個方子,雖然都是些小藥房也能抓到的尋常藥物,但對滋補小女孩病後虛弱的體質也有用處。
所以當漢克鐵匠再次與我談話時,其態度與一開始的純粹客氣相比,又多了幾分親近和感激。
「小女的事情,真是讓姑娘您多費心了,」漢克鐵匠的確是個非常有眼色的人物,我從沒告訴過他我的名字,而他居然也就一次都不問,始終用「姑娘」來稱呼我,並沒有任何的不自然。
「哪里,能為令愛盡上一點心力,我也很高興呢。」我謙遜道。
「姑娘客氣了,其實我會專程請姑娘前來,固然是因為小女當時病得厲害,存著一線的指望,另外也是因為在看到姑娘送來的圖紙以後,覺得有頗多值得推敲之處,所以才希望與姑娘當面談談。」漢克說著,就把我那張設計圖取了出來,「說實話,我一開始完全搞不懂,因為索尼婭姑娘明明說是制作一個面具,為什麼這里卻畫了四張不同的圖?難道要做四個不成?可是我再仔細細看之下。才發現原來四幅圖畫的是同一個東西,只是角度不同,第一幅是正面,第二副是側面,第三副是背面,最後一幅則是從斜上方看下去的立體圖。這真是了不起!」
「請問……這有什麼特別嗎?」我茫然地說,實在不明白這個「了不起」到底從何說來。
「這當然了不起!」漢克的語音微顫,顯得有點激動,「我想你不知道。其實長久以來,不只在鐵匠行業,在整個工匠行業都存在著一個問題——設計者和制作者之間難以溝通,一般也就只有一張草圖加上幾句解釋,設計者的構思,難以準確地傳達給制作者並讓其理解,結果就是制作出來地實物與設計構思存在著出入,甚至差別很大。」
「那樣的話,只要制作者和設計者是同一個人不就解決了嗎?
「的確。這也是唯一能夠完美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漢克點了點頭說,「但是,這也就要求一個人必須同時具備兩方面的才能才行,也就浪費了很多只具有單方面才能的人才,而且在一些事情上也行不通,比如某個貴族想要制作一個工藝品,他理所當然會根據自己的喜好來設計,但又絕不可能親自動手打造,而被命令來制作的工匠又如何能夠明白那些所謂的‘藝術構想’呢?像這些困難現在終于可以找到一個解決辦法。那就是規範化圖紙,只要有像這樣地更詳細,更準確的圖紙,工匠的工作難度就大大地降低了。」
「哎?有這麼一個圖紙就行了嗎?」我倒是沒想到自己無意中把一個先進理念帶來了這個世界。
「一個圖紙當然不可能完全解決問題,」漢克說,「但這是一大進步啊。只要繼續模索,進一步完善這個方法,應該還有前進的空間。」
「那樣的話,我還有一些想法,」我靈機一動說,「你看,我們可以在每個圖的中間這樣子畫上一個十字,這樣就可以明白的看出中心點在哪里,對于分辨不對稱的圖形以及比例很有幫助,而且可以在旁邊標好尺寸長度。不需要非得畫得和實物一樣大,另外,一些看不見的內部構成可以像這樣子用虛線來表示……」
嘿嘿,好歹初中里面有上過作圖課,雖然已經大部分還給老師,最基本地基點還是有點影響的,不妨全倒出來好了。
「沒錯,沒錯,說得有理!」漢克越听越興奮。越看越高興,額頭都發亮了。「太棒了!這是天才的構想!只要有了這個,就能……」
「老爸!」不知何時,威達站在了一旁,而且似乎有點不高興,「你還對這些東西這麼興奮干什麼啊?你現在已經不是……」
不知為
威達說到「不是」的時候欲言又止,而漢克听了他的些觸動,本來滿是興奮的臉顯得有些頹喪,良久,嘆了口氣說︰「是啊,可是,作了那麼多年,全心全意都撲在這個事情上,這老本行,哪里是說忘就忘的呢?」
老本行?是什麼?看來他果然有些特別的來歷呢,不過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多嘴,靜觀其變才是最好的選擇。
「抱歉啊,」漢克向我笑了笑說,「姑娘的構想解決了一個我心中多年地難題,雖然已經沒什麼意義了,但一時激動之下有所失態,讓姑娘見笑了。」
「豈敢,」我連忙說,「漢克先生能把工匠們的疾苦作為心事,把提高效率的難題引為心病,讓我極為佩服,恕我直言,漢克先生倘若為官,必是一員干吏。」
嘿嘿,多少還是小小的試探他一下。
果然,漢克的臉上露出了極為復雜的神色,良久才嘆了口氣說︰「姑娘目光如炬,令人佩服,您是小女救命恩人,我也不願相瞞,其實,我在數年之前地確曾經為官,那是為一個王國專門負責建造戰爭兵器和開發新式武器的職位,至于具體的國家和武器內容,我必須向祖國盡忠,那是不能說的。剛才那個設計者和工匠之間溝通問題,正是困擾我多年的難題,今日被一言點醒,不自覺地大喜過望,但細細一想,其實已經毫無用處,真是哭笑不得。」
我微感奇怪︰就算自己已經卸職不再當官,也完全可以把這件事情告訴門生故吏,也不至于毫無用處啊。然而轉念一想,立刻釋然,必經如果只是普通的退休官員,怎麼可能淪落到當鐵匠?這其中肯定是有隱情的。
果然漢克又說道︰「七年以前,我被王宮中人排擠陷害,全家幾遭殺身之禍,總算以前在軍界的兩個老朋友仗義,在他們的暗中回護下,我一家四口終于逃了出來,可惜在逃亡途中,我妻子又染病身亡……」
我見漢克說到這里,已經語音嗚咽,威達在一旁更是淚流滿面,連忙勸道︰「漢克先生,逝者已去,你也不必太傷心了,而且這些事情,你本不用說給我這個外人听的。」
「……不,」漢克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眼淚,很快收住了哭聲,「這麼多年了憋在心里,今天索性一口氣說出來也好。當時兩個孩子都還小,我帶著他們一路顛沛流離,終于在這個小鎮子安頓下來,總算自己會些技藝,便當了個鐵匠,好不容易兩個孩子漸漸長大,誰知小女又突如其來一場大病,也幸虧遇見你,不然,我真不知怎麼向她死去地媽交待……」
我默默地听著,一言不發,這固然是感人的故事,但再怎麼說我也見識多了,要說心里多大多大觸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只是我非常奇怪漢克鐵匠為什麼一口氣給我講那麼多,正如我剛才所說,他根本不用把這些告訴我的。
「姑娘想必有些奇怪,我為何貿貿然把這些都說了出來,」漢克大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話鋒一轉說道,「其實原因也很簡單,我觀姑娘非常人也,今日讓我打造這個面具,其中原因我也不會去妄加猜測。我無非是想告訴姑娘,我們一家其實也是避世之人,根本不願也不能卷入世俗糾紛,若有朝一日世上傳來有關這個面具的任何傳聞,我們一家人是絕對不會多口的。」
厲害,我心中暗嘆,看漢克如此言語,竟似是認定我以後會戴上面具大有作為,所以提前向我作出保密的承諾,而說出自己的往事就是表示誠意。
畢竟是擔任過某個科研單位的頭兒,那字地確好使,眼色也過人,更是解決了我一個心事——如何拜托他們保密。
只是,有一點卻讓我不太高興,听他的語氣,竟然也是有點擔心我會殺人滅口地成分在里面,我是這樣的人麼?還是我給人這樣的感覺?
不過沒等我開口,漢克又說道︰「當然,可能是我擔心過度了,畢竟早年在宮廷傾軋遭人陷害的事情還歷歷在目,不自覺的就多心了,得罪之處請姑娘莫怪,至于這個面具,就請姑娘放心,這活兒我也有幾分自信,必定讓你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