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哭了一陣,擦擦眼淚,定下心來,抬頭問道︰「曹大人,其它人如何?」
曹勛一听此語,再次泣不成聲︰「陛下,燕王不堪凌辱絕食而死,可憐燕王裝在馬槽里,連棺材都沒有……雙腳還露在外面,被金人拋棄在荒野之中……」
「張叔夜張大人年邁,從出發之日起,粒米未進,過界河時,隨從告訴他已出國界,張大人赫然坐起,仰天大呼,第二天扼喉而亡……」
「何栗密謀逃回大宋,不幸走漏了消息,金人將他渾身纏上油布,活活燒死……」
「孫傅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陛下,中興大宋,救二聖啊陛下……」
朝堂的嗚咽聲越來越大,漸漸匯成一片,哭聲震天。李綱跪在最前面,低著頭,嘴唇顫抖,老淚縱橫;黃潛善更是不堪,腦袋頂在地上,肥胖的身子不停地顫抖;秦申低著頭,跪在殿堂上,身前的地上,已經一片潮濕,胸中的怒火卻越燒越烈……
趙構通紅這眼楮,凝視著殿上眾位大臣,良久顫聲道︰「眾位愛卿,主辱臣憂,中興大宋,迎還二聖!」
「中興大宋,迎還二聖!」大臣們齊聲哽噎道,聲音並不洪亮,卻透露出一種堅韌的悲壯。
李綱顫顫巍巍遞出一封奏章,顫聲道︰「陛下,中興之舉,臣擬定了一個計劃,請陛下過目。」
「呈上來。」趙構回到皇位上,道。
宦官接過李綱的奏章,遞給趙構,趙構瞄了一眼,道︰「李卿辛苦了,朕今日憂傷過度,此事容後再議,曹勛曹大人勞苦功高,請李卿妥善安置,退朝。」
秦申猜測李綱的這份奏章,就是讓他日益孤立的導火索,可今日朝堂氣氛實在太過壓抑,不便力爭,只好作罷。
出了朝堂,他的心情很是不好,回到府上,躺在床上怔怔出神︰李綱,是一定要保住的,不然,大宋還是在走老路,黃潛善之流,僅僅是些小人而已,主戰與主和,歷來都是朝爭的重點,只要他們不設置障礙,還沒有動他們的必要,可是一旦成了障礙,該拿什麼跟他們斗呢?
秦申一陣迷茫,突然發現自己游離在兩派之間,更難受的是,還是孤身一人!
距離金兵再次南下的時間,已屈指可數,留給自己的,只有短短的幾個月,改天換日已不可能,除非是神仙……無論怎樣,得先穩住政局,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朝廷一旦陷入爭斗,想做的事,只能是一句空話。秦申思考了半天,咬咬牙,起身前往李綱的府上。
他已是熟客,很容易就進了李府。李綱在書房里,背著手,臨窗而立,怔怔地望著窗外,根本沒留意秦申的到來。
「李相。」
李綱轉過頭,看見秦申,勉強堆起了笑容,道︰「呵呵,秦大人,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快坐快坐。」
兩人落座,秦申道︰「宗將軍呢?」
「金兵虎視眈眈,宗將軍放心不下,一大早就去汴京了。」
秦申一呆,原以為到李府可以和宗澤見上一面,沒想到就這樣錯過了。見他神色突變,李綱道︰「秦大人此來,是見宗老將軍的?」
「不是不是,晚輩是專來找您的,想著老將軍在您府上,能見一面,遺憾遺憾。」
「呵呵,會有機會的,你找老夫何事?」
秦申猶豫了一下,道︰「李相,您今天給皇上上了一道奏章,可是有關國策的?」
「正是。」
這奏章雖然還記得大致的內容,總不能直接就說了出來,更不能找他要,人家可是宰相!秦申突然沒詞了,想了半天不知道如何開口。
見秦申左右為難,李綱道︰「秦大人對這奏章感興趣?」
秦申點點頭,趕緊道︰「願聞其詳。」
李綱嘆口氣道︰「老夫也是沒辦法,苦無良策啊,既然秦大人想听,就說予你參詳參詳。第一是沿黃河、淮河、長江設置帥府、要郡,依次駐軍防守。其中沿黃河設置十一座帥府,淮河二座,長江六座,另有四十個要郡,累計需軍隊近百萬。第二屯積錢糧,使帥府積聚的糧草要夠三年之用,要郡要達到二年。第三買馬,增加騎兵,並制造戰車,以克制金國的騎兵。第四在長江、淮河一線建造戰船,訓練水軍。總的說來,就是募兵、買馬、募民出財以助軍費。」
秦申小心組織著詞句,道︰「李相,屯兵百萬,募民出資,這些,可行嗎?」
李綱道︰「秦大人,老夫也知道民財不可盡括,增兵百萬難度很大,但是,金兵就在眼前,新皇登基,勢必引得金賊再次南下,大宋三十萬邊軍,擋不住金賊十萬人,不增兵怎麼辦?!」
「李相,增兵百萬,一年所需,何止千萬貫,大宋連年戰亂,哪有這筆錢?再說,增兵就意味著青壯勞力全部流失,農田荒廢,饑寒所迫,民心必變,還有,買馬,到哪里去買?金國肯定不行,西北的馬也買不到,大人三思啊。」
李綱無奈道︰「公子所言,老夫不是不知道,可是馬上就是秋冬,廢了張邦昌,金兵南下已是必然,不再做準備,難道再上演一次靖康之變?!」
「大人,固守,並不是唯一的出路?」
李綱突然緊緊盯著秦申,狠狠道︰「你想逃跑?」
秦申惡汗,中國的詞匯這麼多,咋就不能換個好听點的呢?!這叫戰略撤退,不叫逃跑!不等秦申發話,李綱憤憤揮手道︰「不行!祖宗之地,豈能輕易放棄?!秦申,老夫真的看錯你了!」
在李綱眼里,自己竟然連那個大奸臣都不如!秦申的火氣噌地一下冒了上來,怒道︰「李綱!」
李綱一愣︰「你……這樣叫我?你父親都不敢這樣叫我!」
「李綱!我就這樣喊怎麼了?!皇上剛剛登基,百廢待興,我們有一戰的實力嗎?!燕雲十六州在金賊手中,華北一馬平川,我們守得住中原嗎?!為了你心中所謂的正義,拿著上百萬將士去當炮灰,這跟靖康之恥有什麼不同?!拼完了這些將士,大宋,還有什麼資本?!」
「不行!讓老夫跑,那跟張邦昌、黃潛善之流有什麼區別?!萬萬不能!老夫就是死,也要死在中原!」李綱吼完,突然小聲道,「什麼叫炮灰?」
秦申苦笑,又漏嘴了,放緩語氣道︰「炮灰就是送死。李相,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之後呢?除了給你立個碑樹個傳,還能有什麼?!大宋還是這個大宋,任人欺凌,任人踐踏,你改變了什麼?!同樣是逃,他們只是苟且偷生,我們卻是臥薪嘗膽,這,就是區別!」
李綱老淚縱橫,喃喃道︰「秦申,你把老夫從深山老林里挖出來干什麼啊,中原是皇朝的根本,不能丟啊。」
秦申眼眶一紅,道︰「李相,對不起……但是晚輩覺得,目前的我們,真的沒有一戰的實力,金國雖然強橫,卻也沒有吞下我大宋的實力,他們整個部落不到一百萬人,剛剛吞下了大遼,還需要時間打理,所以,短期內,它沒有這麼大的胃口,它的目的是以戰促和,而我們,需要的是時間。」
李綱詫異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只有百萬人口?」
秦申尷尬道︰「听家父提起過。」
李綱嘆口氣道︰「如此說來,你是鐵心要反對我了。」
「李相,晚輩從來沒有懷疑過您的為人,晚輩只是反對您這個計劃。」
李綱頹然坐到椅子上,滄桑的臉龐又老了許多,盯著秦申道︰「秦申,老夫和你父親同朝為官,雖私交不厚,卻也敬佩他的忠義,你說說,有什麼辦法?」
「李相,其實您心里都明白的,只是您一時接受不了,忍辱負重,避其鋒芒,平內亂,練強兵,力量終會改變,總有敵消我長的時候。」
李綱思索了良久,嘆道︰「秦申,你是忠良之後,以後少跟那些賣國賊摻合。」
「李相,黃潛善也就一個貪生怕死的小人而已,賣國,沒這麼嚴重吧。」
李綱冷笑一聲︰「你不懂的,記住我的話,不要給你父親丟臉。」
秦申又是一陣暗恨,秦檜,這個史上第一奸,竟然成了自己逾越不了的山峰了!
————————————
新的一周,繼續求票求收藏,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