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申早早起床,在冬兒的服侍下穿戴整齊,出了門,來到大廳,只見秦檜呆呆地坐在廳內發愣,左眼的眼角青紫一片。[我搜小說網]
王氏這麼厲害啊?!秦申看著他,張大了嘴巴,趕緊掩飾住心情,佯作關心道︰「父親,您這眼角……咋了?」
秦檜尷尬一笑︰「昨日回府,一不小心撞了一下,不妨事不妨事。」
「父親,要不要給陛下告個假,今天不用上朝了?」
「不用,一點小傷而已,走吧走吧,朝中還有很多事兒呢,為父不去不行。」秦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徑自出院,上了馬車。
秦申跟在他的身後,一陣迷茫,是不是太過份了一點?可是再想想娘親的遭遇,想想娘親為了他不惜千里的找尋,又心安理得起來。
馬車上,秦檜揉揉自己的眼楮,道︰「申兒,金國來使了。」
被打還不忘國事。秦申的心里暗笑一聲,道︰「是何人?」
「金國尚書高慶裔、完顏斡帶和燕人李侗,完顏斡帶是完顏撻懶的兒子,主使還是尚書高慶裔。」
「父親還是戀戀不忘‘南歸南,北歸北’嗎?」
「有什麼辦法嗎?喪亂之後,沒有一刻喘息,軍隊渙散,陛下的身邊,已經不到十萬人,金國要是再次南下,就憑著長江之險,能抵擋嗎?申兒,為父是從金國手中逃出來的,對他們的了解,比你多得多,沒有一戰之力,唯有議和止戰,保全趙宋皇室一條路,所以為父不能讓你們誤了大事!」
秦申暗暗一嘆,靖康之後,趙宋王朝,岌岌可危,朝政完整的構架,已經被破壞殆盡,只有趙構帶領著少數文武勛舊逃到了江南,臨安的朝廷,只不過一個小朝廷罷了,朝中的大臣,都被金國的鐵騎嚇破了膽,國人更是談金色變,議和存有相當的市場,主戰的僅有李綱等少數幾個,雖然高居要位,但秦檜為首的主和,根基龐大,兩派之爭,勝負實在難于預料。要讓局勢逆轉,除非讓長江一線有明顯的改觀,大宋需要的是時間啊!
想到這里,他堅定道︰「父親,議和我不反對,但是拿大宋的土地去交易,孩兒斷不會認同!」
「沒有土地,金國會同意嗎?!」秦檜怒道。∣我∣搜小|說網
秦申微微一笑,沒有正面回答,道︰「孩兒想見見那個李侗。」
秦檜的心中自有打算,主和的大臣雖多,但朝廷四公,主戰的卻佔了三位,李綱、馬伸和張浚,李綱是左相,馬伸是御史中丞,掌握著御史台;樞密院主管軍務,軍隊都不言戰的話,那還象個什麼樣子?所以樞密副使張浚雖然領兵打仗不咋樣,卻是個堅定的主戰派。這樣主和看起來勢大,實際上人微言輕,所以秦檜想來想去,與其去拉攏李綱那個倔老頭,不如拉攏秦申,畢竟是自己的兒子。秦申雖然沒有多大的外力,可皇上和李綱的信任有目共睹。
所以最終還是決定,讓秦申以私人的名義和李侗見上一面,在秦檜的安排下,秦申來到的驛館,拜見了金國的使者李侗。
李侗,三十多歲,原為燕人,金滅遼後,被拜為金國的大理卿、昭文館學士,性格頗為穩重。
見了秦申,李侗恭敬一禮︰「秦公子。」
兩人坐定,秦申盯著他,直截了當道︰「听父親說,李大人是燕人?」
李侗一愣,顧盼了一下前後左右,見沒有其它人,才不動聲色道︰「秦公子說得不錯,李某是燕人。」
秦申端起茶杯,眼楮卻一直盯著他,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嘆道︰「燕雲十六州,也是漢人之地啊。」
李侗渾身一震,再次望望左右,秦申笑道︰「李大人,今日之見,僅僅是父親讓你我聊聊天,長長見識而已,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大人盡管明言,這里沒有外人。」
說到這里,李侗沉默了良久,方開口道︰「秦公子所言非虛,燕雲十六州,本來是漢人的地方,每每想到我們這些人從先祖時就陷落于胡虜,真是不勝傷感。以前听說貴朝有收復燕山之志,我們舉族相慶,都說自此又重為中國之子民,甚至開始準備漢人的衣物,沒想到等來等去,卻是現在這樣的一種局面……」
秦申目不轉楮盯著他,發現他並沒有故作姿態,遂道︰「李大人有心了,先帝登基之初,就曾想著擴疆裂土,拯救族人于水火,不是我們不想,而是力所不能及啊。」
李侗思想了一陣,慘然笑道︰「以李侗之見,貴朝公卿之中,似乎完全沒有明白事理之人,靠他們居于廟堂,豈不誤事?就拿金兵攻打汴京的時候來說吧,城未被破時,國相元帥也十分煩惱。如果貴朝守御稍固,再堅持幾天,恐怕就是另外一個結果了。兩元帥兵臨城下之時,李侗也跟隨左右,親眼見金兵五、七人登城,宋兵就全軍潰散。兵勢如此,人不效命,從這種事上足以看出貴朝公卿疏于謀略,應敵完全沒有章法……」
秦申知道,這李侗原本是遼國的臣子,對金滅遼,勢必存有相當的怨意,遂道︰「大人可知,金國對二帝,如何處置?」
「金國沒有把二帝送回來的打算。當時已經料定了康王會登位,二太子曾說︰‘趙氏之人自立為帝,在所難免,我們佔的地太多了,照顧不過來,反而會荒棄,不如暫且守河為界,辦大事要有大兵力,要是包不住,必貽後患。’于是元帥府就按二太子的建議,只在城中另擇賢人張邦昌守汴京。金人得到了河北,已滿足了,想的只是如何保住黃河以北之地,黃河以南已經置之度外了。現今金國的朝政,一是每日在商量如何守住黃河以北,正計劃從大金國遷調十萬人前來,不用燕人和契丹人來守河北,足見他們的防患之心。二是商議遷都一事。」
「遷都?可是燕京?」秦申來了興趣。
「是啊,遷都,上京太過偏遠,而今取了大遼,又取了河北,所以這遷都,也提到了日程。」
「結果如何?」
「祖宗之地,豈是輕易放棄的?目前還爭執不下呢。」
秦申點點頭,李侗顯然對遷都的問題沒有興趣,身為使臣,對金國的內政也不願多有涉及,他喝了一口茶,繼續道︰「黃河豈可守?胡說八道罷了。假使他們守住了黃河,將來契丹豈不是在月復心之中,怎麼保證不會生出變亂?」
說到這里,李侗深深嘆了口氣︰「金國本是海隅小邦,崛起而吞並遼、宋兩個大國,此事豈是人力所能至?」
秦申微微一笑,不可為就是天命所歸,想不通的地方,就認為是天意。完顏阿骨打起兵的時,僅僅幾十萬人,而遼國人口幾千萬。金國竟然先在十年之內滅掉了遼國,這已經是典型的「蛇吞象」了,然後,僅用了一年時間,就攻滅了北宋。在迷信天命的古代,人們不得不解釋為︰這是天命。
天命這個事情,對來自後世的秦申來說,當然不信,他看著李侗,道︰「看來大人,也以為當前的要務,是議和止戰了。」
「保一方平安,並不是不可為,為人君者,當順天命、度人事而為,不爭一時之勝負。自古治國,有如治病。昔年大遼的失策,正緣于此。太平已久,人不習戰,突然有一日金人起兵,不謀求自治之術,仗著國大,不嚴加戒備,認為金人國小不足為懼,今年出兵不利,潰散而歸;明年出兵不利,潰散而歸。等將士快潰散完了,就去招募烏合之眾。招募的民兵不夠,又去招募市兵……人雖多,其實都是亂糟糟一群。等打了敗仗,這些兵潰散回來,又全部成為了盜賊。金人所破的州府不到十分之一,其余全是潰軍自行燒劫、踐踏、佔據。當日大遼有三百余座州府,貴朝原有四百余座州府,兩國的疆土相去不遠,現在貴朝如果劃黃河為界,南邊的州府尚有三百余座。如果真能保全,也不算小了。還是謀劃休戰息兵之計,以圖自治。」
不得不承認,李侗的話很有道理,大宋被金國所攻克的州府,寥寥無幾,其它都是自己把自己給毀了,大宋,基本在走遼國的老路。
這李侗的見識,很不一般,雖然言語中總是一股認命的悲觀。閑聊了良久,秦申起身施禮道︰「李大人一番言論,晚輩茅舍頓開,他日有緣,定向大人多多討教。」
「秦公子客氣了。」
出了驛館,望望藍色的天空。天命、遷都、李侗……秦申微微一笑,向府上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