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陰霾,能見度很低。
天空被一片灰紫色的雲籠罩,顯得陰冷而詭異。灰紫色的雲層里有藍白色的閃電流不停的跳動,猶如跌宕波濤,流轉不息。從半空俯瞰地面,隱隱綽綽幽深未知。這種天氣里在這個區域的地面上,會有一些幾米高、樹狀的巨大孢子類植物不斷吸納空中的氣霧結出一個個碩大氣囊,氣囊不住膨脹最終破裂,氣囊里會噴出墨褐色包含毒素的「霧」,來「吞噬」著周圍的一切。
MX2745年,世紀核戰之後,移民月球第五十五年。
「呼呼……」一架「長尾巨蜥」運輸機掠過天空,兩側翅膀的發動機噴口吹出的呼嘯氣流將含有毒素的陰雲吹散。「長尾巨蜥」的尾部艙門打開著,可以清楚地看到艙內鋪設的彈射滑軌。事實上,作為重型垂直起降的空天運輸機,「長尾巨蜥」有效荷載75000?,能投送至少五輛傘兵戰車和120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而現在,這條龐大的「運輸鯨魚」月復內,卻只有孤零零的十幾個人和滑軌上固定好的十三口「棺材」。
六級士官長代號「鬼魈」的羅摩爾斜叼著煙卷,不動神色的檢查著滑軌上固定的「棺材」。這些「棺材」外形和真的棺材差不多,表層鋪裝厚厚的特質橡膠,據說橡膠層下面是采用和武裝飛船一樣質地的V5航空裝甲。這些「棺材」全部渾然一體,周身連個縫隙也沒有,似乎是個無法打開的物件,只在側面有一個巴掌大的編號。
當檢查到最後一口「棺材」時,羅摩爾突然停了下來,臉上的刀疤輕微抽動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編號上。前十二口「棺材」編號依次為︰SS_1至SS_12,而這一具的標號居然是XX_01。
「李•托馬斯!」羅摩爾拿下嘴上的煙卷大聲叫道,無人回應。他立即加大聲音,夾雜著不耐煩的慍怒吼道,「李•托馬斯!過來!」
「是,長官!我在這!」一個帶著風鏡的干瘦士兵小跑過來,喊道,「什麼事,長官?」
「這個是怎麼回事!」羅摩爾拍打著標號大聲詢問,艙尾涌進的氣流讓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斷斷續續。
「不知道,長官。」李•托馬斯指著標號大聲回答,「我們上來的時候,就已經固定好的。」
「嘟、嘟……」羅摩爾還要發問,機艙內卻突然響起尖銳短促的提示音,與此同時艙壁上的一排紅色信號燈也快速的閃爍起來。駕駛員的聲音在機艙內回蕩,「請注意,還有五分鐘抵達目標地臨界點,準備投放貨物!」
「還有什麼事嗎,長官!?」李•托馬斯大聲的詢問。
「準備投放吧!」羅摩爾打了個手勢,再次叼起煙卷,沉默地看著那個標號。
呼呼的風灌進機艙,風中飄著淡淡的氣味,那味道可不是什麼好東西,里面含有著輕微的神經毒素還有一些其他的什麼。羅摩爾的煙頭在風中忽明忽暗,燃得很快。
「投遞倒計時,還有二分鐘,請準備……還有一分鐘,請準備……六十秒倒計時,五十九、五十八……」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包括羅摩爾在內,機艙里的十幾個人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靜靜的听著指示。那些士兵的臉上帶著平靜,甚至有些麻木。像這樣的「投遞」已經是這個半年的第六次,究竟投放的是什麼東西,干什麼用?已經沒有人關心這些問題了。士兵們更在乎的是,完成任務快些返航,早點回到空間站扎進某個酒吧里,去找烈酒和女人。
「十秒倒計時,十、九、八……」伴隨著機械的提示音,紅色信號燈愈來愈快的閃爍,「嗚嗚」的聲音顯得更加刺耳。「鬼魈」羅摩爾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覺,他神情復雜的看了一眼最後的「棺材」,恍惚中升騰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他拿下煙頭在手心里攥滅,灼燒的刺痛似乎讓他感到一顫。
既然是上頭命令,執行就是了,我這是怎麼了。
羅摩爾暗自責備自己,作為一名出色的軍人,他許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在執行任務時胡思亂想,竟還有些坐立不安了。
「三、二、一!發射!」伴隨倒計時結束,滑軌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十三口「棺材」像連接在一起的一列列車廂向艙口滑去。「砰!」第一聲悶響響起,羅摩爾眼見第一口棺材彈射出了機艙,隨後是第二口、第三口,刺耳的「砰砰」聲連續而有節奏。那些「棺材」以美妙的弧線從萬米高空向下墜落。數秒後,「棺材」上的降落傘將會打開,在天空上開出一朵朵純白的傘花。
當最後一口「棺材」飛出艙口,羅摩爾的內心一空,緊跟著升騰起一股無以言表的輕松感。
好,現在想做些什麼也不可能了,羅摩爾想。他對艙門的一個士兵打了個手勢,同時大聲吼道,「關閉艙門!」
「吱 ……」艙門漸漸落下,最終合在一起,將摻雜毒素的空氣擋在外面。與此同時,換氣系統也在「呼呼」的運轉開來。今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十幾個士兵說笑著漫不經心地簡單善後,二十分鐘不到就收拾妥當,那些士兵向羅摩爾靠攏過來。
「嘿,長官。回去後,喝一杯怎麼樣。」李•托馬斯摘下耳麥,笑著對羅摩爾說。
「可以。」羅摩爾掏出自己的黃銅煙盒,拿出一根煙在上面輕輕磕著,狡黠一笑說,「提議是你出的,你要請我們。」
「啊,為什麼又是我!?均攤不行嗎?」
「不行!」「不行!」「非要你請!」李•托馬斯身後的同伴笑著起哄。
「嗚~嗚~」忽然一陣急促的警報聲傳來。羅摩爾一驚,順聲音望去,卻驚訝地發現機艙一角的緊急電話瘋了一般在響。這個是絕密單線,只有每次行動分隊中的最高指揮官有權使用。羅摩爾趕緊將銅煙盒收進口袋,快步走過去將電話摘下來,嚴肅地掃視了那些士兵。那些士兵知道條令,立刻遠遠地退開。
「我是侵襲者特勤小組第三小隊,六級士官長羅摩爾,是本次行動最高指揮官。請您講話!」羅摩爾挺直身子,對著話筒自報家門。
「什麼?!您說……但是……是,明白……是……遵命!」羅摩爾斷續地在回答,他的表情無比凝重,聲音恭敬而謙卑。這讓同在機艙的十幾名士兵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嘿,我跟了他這麼些年,從沒見過他這樣。」遠處李•托馬斯憂心忡忡地邊看著羅摩爾邊對一名士兵悄聲比劃著說,「出了什麼事情,你看他在抓自己的頭發。啊,他居然扯開了自己的軍裝,你知道,他平時是個多麼注重形象的人。難以想象,這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好的,我知道了,請您放心!」羅摩爾聲音陰冷、語調平靜地說完最後一句話,恭敬地將電話掛斷。當他轉過身的時候,每個人都看到了他臉上陰霾。那是混雜著震驚、焦慮和急躁的表情,當這些表情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臉上的時候,那些士兵的心頓時一沉。
「所有人,準備上戰斗裝備!」羅摩爾沖著面前的士兵吼道,然後打開耳麥對駕駛員說,「听著,現在馬上給我返回投送點!」
「什麼?長官,你說什麼?可是,長官,我們的油料不太充足,要是回去的話……」耳麥里,「長尾巨蜥」的駕駛員驚愕的說。
「士兵,我再說一遍。馬上給我返回之前的投送點!」羅摩爾一字一頓的大聲說道,三五秒後耳麥里傳來飛行員的聲音,「是,馬上返回投送點!」
「听著,兄弟們!」羅摩爾瞪著面前的士兵,大聲說,「剛剛我接到的是來自空間站最高指揮層的絕密命令,我們投送的貨物中,XX_01號‘貨物’是還處于實驗中的極其珍貴的東西。我不知道為什麼它會出現在這里,並且被拋下去。而作為軍人,我並不想了解其中的原因,我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重返地表,回收這個東西!」
「什麼!要重返地表?!」
「我們麼?只有我們這些人麼?」
「開什麼玩笑,這不是我們的失誤!」
那些士兵炸開了鍋,紛紛議論。
「都住口!我還在這里!」羅摩爾咆哮怒喝,士兵們立刻安靜下來,惶恐地看著他。
「別忘了,你們是隸屬于侵襲者特種部隊的精英!」羅摩爾慍怒地指著他們罵道,「軍人就要拿個樣子出來,就是送死也得給我挺直了走過去!」
「可是長官,我們接了一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去的話只有死,我們不怕死,但也想死的有價值。」一個士兵喏喏回答,「我們是士兵,但我們也是人,我們在為別人的錯誤埋單!」
羅摩爾怔怔的看著那個回話的士兵,默默從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黃銅煙盒,拿出一支煙在上面輕輕地磕。
「不管是誰的錯誤,事實已經這樣。我們能做的,就是服從命令!」羅摩爾不看任何人,用近乎冷酷的聲音說,士兵們相視無語。
「是。服從命令!」短暫沉默之後,李•托馬斯率先吼了一句,其他人再不作聲。
羅摩爾終究沒有吸那支香煙,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回煙盒之中。打開煙盒的時候,他看著里面瓖嵌著的老照片,對著上面的小男孩凝視許久。照顧好自己,兒子!羅摩爾合上煙盒貼身放進胸前的衣袋。
二十分鐘後,所有人著裝完畢,在機艙的艙尾集合。
「記住,每六小時檢測一下輻射量。地表可不是什麼好地方,我不希望你們死在那兒。」羅摩爾不斷叮囑著那些士兵,說,「下去之後,迅速集合。遇到危險情況,可以直接開火!不要去觸踫不明物體,明白嗎?」
「明白!」「明白!」「明白!」士兵們紛紛回應,羅摩爾掃過他們的面龐,忽然覺得有些不忍,他放下頭盔上的褐色面罩,不想他們看到自己的表情。
「還有三分鐘進入目標地,全體準備!」耳麥里傳來駕駛員的聲音,「我們將下降到五千米高空,如果條件適合,將繼續下降。盡量為你們提供傘降條件!之後我機將返航補充能源,祝你們好運,戰士們!」
駕駛員說完,羅摩爾和士兵們明顯感覺機體一陣輕微的顫動,憑借感覺「長尾巨蜥」正在下降。地球引力正一步步將他們拉向地面,羅摩爾忽然一陣恍惚,這感覺仿佛讓他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時候他還是不到十七八的小伙子,參與過一些小規模的「平亂」戰爭,當時也是乘坐著「長尾巨蜥」躲避著漫天火力由空間站襲向地面。這感覺似曾相識,只是沒有了當年的硝煙彌漫的氣息。
「轟!」正當羅摩爾回憶往昔的時候,耳朵里突然一陣轟鳴,同時感到機身劇烈的抖動,所有人都被甩飛。羅摩爾身子狠狠撞在機艙一角,突如其來的撞擊讓他腦子里嗡嗡作響,周身一陣劇痛。
「敵襲!」羅摩爾下意識一驚,一個念頭閃現出來。
「嘟嘟嘟……」急促的警報聲響遍機艙,隨後傳來駕駛員驚恐的聲音,「噢,天哪。我們遭受攻擊,是什麼?那是什麼?!有東西襲擊我們,噢,天哪!究竟是怎麼回事!」
整個機身此刻猶如在波濤中顛簸,所有機艙內的人被撞來撞去。明顯能感到機身在急速的墜向一個方向,那個方向肯定是地面。
「啟動反重力逃生艙!」耳麥里傳來一個駕駛員的尖叫,另一個駕駛員馬上回應,「拉起機身,反重力逃生艙啟動!」
「呼!」在機艙里翻滾的人被猛然拉起的機身甩到艙尾,隨即一扇閘門升起,隔斷出一個空間。羅摩爾和士兵們被甩到這狹小很多的空間里,身體相撞,顯得狼狽不已。在隔斷閘門完全封閉之後,羅摩爾等人忽然感覺失去了重力,身體飄了起來。這是無重力逃生艙,羅摩爾心頭一緊,已經啟動了緊急逃生設備可見運輸機的狀況已經面臨墜毀,回天乏力。而此刻,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空中憑借慣性向一個方向移動,是逃生艙被彈射了出去!羅摩爾一把抓住隔斷閘門的把手,他的目光透過上面的舷窗清楚的看到,他們先前乘坐的「長尾巨蜥」拖著殘破機身和滾滾的煙霧正在向地面的幽暗中墜去,下墜的同時機身還在不斷的解體,最終爆炸在空中。在最後的時刻,「長尾巨蜥」的兩個駕駛員挽救了羅摩爾小隊,自己卻來不及跳傘逃生。
羅摩爾痛惜的閉上眼,咬了一下嘴唇,隨後在無線電中咆哮,「把自己固定在艙壁,我們將降落到地表!」
士兵們相互扶持,把裝備上的安全繩索與逃生艙四壁的掛鉤連接。逃生艙如不倒翁一樣調整了姿勢,向地表墜去。
MX2745年7月9日15時11分,一個下墜的逃生艙撕裂了沉寂的灰蒙長空,墜落于該區墨冉市郊區。逃生艙在地面滑行了相當長的距離,外殼已然面目全非,卻依舊保持完整。焦煙在逃生艙上裊裊飄起,尚未散盡。
「咚!」的一聲艙門被大力踹開,踹開門的,是一只穿著軍靴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