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欄一泓煙色,淡淡裊裊地彌散著,外頭的街景看不真切,行人走在雲霧里一樣,美人靠上有濕意,臨著的一簾清幽垂紗,在淡淡的雲霧里透露出來。∣我∣搜小|說網
閻郁看著眼前的景象,想著這當真算是出塵之美,只可惜當中原本是美人坐的地方,只有一個臉面蠟黃,門齒微凸,披著枯澀長發,翹腳斜躺著的妞。
「查完了麼?」此妞一開口,更是大咧咧,隨便便,只有一個俗字撐滿閻郁腦袋。
「哎……」感嘆一聲,上前道︰「完了,現下人在街前那間酒肆。」
「你約好了?」
「沒有,」閻郁猶疑地開口,「我怎麼看,都不覺得這人是要作暗刺的人。」
姜千坐直身子,皺著眉心,「我也覺得,這個焦聞律有家有室,光老婆就五個!他干嘛來當暗刺呢?且家資頗豐,不愁花銷,也沒有仇敵,過得滋潤極了。難道他吃飽了撐的?」
「難道……」閻郁略一咂模,「是樓主弄錯了?」
「不可能!」姜千立時駁斥,低聲道,「你知道這一趟她許了我多少酬金?光是接個人,給那個數,你听聞過麼?」
閻郁蹙眉,「不管如何,你先去接頭,或許這廝有什麼隱情。」
「成。」姜千懶散地起身,「那人生的什麼模樣?」
閻郁一臉怪異神色,「這一趟,對你們女子倒是可說愉快了。」
姜千怔怔然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
見到了真人,姜千才明白,那句愉快是什麼意思。
非是沒見過俊俏的人,在樓中時,要溫潤儒雅,有阮春;要飄逸超塵,有楊東離;要剛毅狂放,有楊西野;要樂觀陽光,有楊御北。但是和眼前人的相貌比起來,一切人皆是俗品。姜千近乎發愣地望著那個焦聞律,看來僅是二十五六的年紀,一張玉色面孔,潔白出塵,眉心有一點朱砂色紅痣,整個人微微發光一樣,兼且輪廓堪算完美,眼窩稍深,楓色薄唇,皓齒常露一線,俊逸像是利刃出鋒一樣逼人。
姜千杵在原地琢磨,難道樓主招這人進來,就是為著一張臉麼?
焦聞律的確是一個不管到了哪里都要活得很滋潤的人,即便是在酒肆,也要臨窗而坐,旁邊有韶齡女子奏樂相伴,懷里有豐腴美人軟語撒嬌。
姜千進到酒肆中,走到他桌前,將鳳影的半翼箋輕輕擱在桌邊,在對面落座,道︰「我沒緊著趕路,可能晚了幾日到,你應已想清楚了吧?何日可以啟程?」
有一霎那的寂靜,之後對面的焦聞律挑起眉,露出極其嫌惡的神情,掀唇道︰「這是哪來的女子?咱們這竟有如此丑陋的人麼?咱們可得搬個地方了!」
姜千一僵,忽然有了種怪異且極糟糕的感覺。
焦聞律懷中的女子也跟著他撇嘴,傲然道︰「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模樣,就學別人上來搭訕勾搭,長得像夜叉似的!」
「你,你是焦聞律麼?」
他緩緩展露清傲的笑意,抬頭睨視著姜千,「想來焦某人的聲名已經遠傳到別的州縣去了,你是從哪里來的?特意來觀摩焦某人我的相貌麼?」
姜千下意識地抓緊了懷里的紙箋,指尖痙攣,抓得硬紙發皺,滿腦子只有兩大大字︰
完了……
———————————————————————————————————————
房門似乎被踹開的,閻郁呆看著姜千像是一陣旋風刮進來,又轉成狂風,滿室兜轉打圈,最後變成颶風,一拳落在桌面上,檀木桌從中碎裂,塌成了兩截。
「我有些看懂了,」閻郁慢慢地說,「這是談崩了……」
「這下子完了……就是完了……」她眼底發紅,像是要瘋,鬢發抓亂,怒氣夾帶著驚悚,都從眼里射出來。
閻郁道︰「你若真不願和他談,我去就好,你也不需發這麼大脾氣。」
姜千只是搖頭,吁吁地喘氣,半晌側過頭,半是哭半是笑,合起來就是發瘋地道︰「弄錯了,你懂不懂?就是弄錯了!我的乖乖唉?N喂,兩張箋弄混了!」
閻郁明白過來什麼意思時,眼眶倏地裂大,用從來沒有過的大眼瞪著姜千,尖聲地嚎︰「他不是要找的人?」
「他是要殺的人!」姜千更尖利地嚎回去。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姜千氣息一哽,在剩下的凳子上坐下,像是一瞬間抽去骨頭,「你該問的是,現在怎麼辦。」
閻郁很快地回神,「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就直接了斷,今晚我去動手。」
姜千搖頭,「不行,白日里我剛與他接觸,要是立時他就死在家中,一切矛頭就都指向了我這個生人。」
「那就約他出游,我可以做成意外的模樣。」
姜千一撇嘴,用鄙視的眼光望著他,「我這個模樣,他要真的答應,就是出門時腦袋被夾住了。」
閻郁一頓,問︰「你是如何與他說的?他知道你的背景?」
姜千搖頭,「他只以為我是偷慕他的無聊女子……等一下,」她驀然間眼里發亮,「我大可以就勢將這個角色演下去。你想,他一個什麼都不缺的紈褲子弟,日子一定乏味至極,這時候踫上一個糾纏他的丑陋女子,定然會生出玩下去的想法,咱們利用這個心思接近他,到時弄死他的辦法就多了。()」
閻郁朝天翻翻白眼,「恐怕像你這樣用一臉興奮神情說自己是丑陋女子的人,天下只有一個。」
「少廢話!」姜千來了精神,在他後肩大力一拍,「去酒樓訂桌席,今晚我要請客,將遠近的紈褲子弟都請來,就不是不找那個姓焦的,先來個欲擒故縱。」
「看你這個架勢,是要布大局,打久戰了?那另張箋怎麼辦?你要晾著那人?」
姜千不耐地掏出紙箋拆開來看,「在饒樂。媽的,這一趟明明該先去那,還能游完白狼水順流就去了。」
閻郁蹙眉,「不許講粗口。」
姜千不理會他,道︰「發信給朱顏,教她替一趟吧。」
「你覺得她一定會答應?」
「她上回燒了廊橋還是我墊付的,她就不該還我一回?」
閻郁搖搖頭,「恐怕這樣說,她是不會答應的。」
「那就……那就跟她說,事情辦好後,你借給她使兩個月。」
閻郁瞪著眼無語地看著她。
姜千理直氣壯道︰「干嘛?我又不是送給她,兩個月,你一咬牙就挺過去了麼。這事就怪你,非要和那個阮春打打打,我要是不上去拉架,能將兩張箋弄混了麼?」
說到了阮春,閻郁靈光一現,「那個焦聞律是個風流種,咱們從鴿組抽掉一個鄰近的美人刺來,要取焦聞律,不是輕而易舉?」
「我才不用他的人!」姜千忿忿的,「你倒是心寬,和人家私斗完,轉眼就不分你我了。」
「現下是為了任務,不是斗氣的時候。我看阮春這一次很迫切地想要來,說不定有他自己的緣由。」
姜千挑眉,「有理,他要是真的那麼急迫,現下可能已經來了。」
———————————————————————————————————————
「公子,你又要出門子?這才回來幾天啊?」小伙計顛顛地跟在後頭,一臉殷勤。公子回過身,笑得春風滿面,「這也是沒法子,我們商賈就是整日奔波。」
小伙計立時如臨春風,軟綿綿地道︰「公子也莫太過勞碌,何時成個家?」
「我倒是也想,只恐怕佳人難求。我也不要傾國傾城的絕麗,只要溫柔嫻淑便好。」他淡淡地一笑,由著小廝撩開車簾鑽進去,後頭的隨行車隊都已經裝卸好,只等牽頭的馬車啟程。
「公然地來搶食。」
阮春一驚,轉頭見到車中矮桌旁的姜千,吁了口氣。
「你在這里的身份是什麼?」姜千一只腳搭擱在桌上,以十分不雅的姿勢使阮春的茶壺和茶杯。
「買賣香粉花扇的商人。」阮春像是全沒看見她的德行,打開一邊的一只四角包銅的木匣,里面是一排各色折扇,「這款賣得最好。」他展開楓紅色流雲兼帶鱗紋的折扇,「可惜與姜領隊直爽坦蕩的性子不合,姜領隊出塵超俗,一般的凡物自是襯不上,在下有一件私藏,就是看重了與姜領隊氣韻相稱才留下的。」
姜千一直沉默著看他自說自話,阮春從木櫃一匣拿出只狹形盒子,還是包裹好的,襯著暗金紗,邊緣一列綴花。姜千用小指尖挑開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柄玉骨絹扇,描花為大團鳳凰花,以繡工搭配墨彩,畫著蟬棲蝶繞的雅致景象,濃彩如流,精巧華貴。
姜千嘖嘖地道︰「隨時都備著賠禮,看來你隨時都準備搶食。」
「這是怎麼話說的?我阮春豈會做那等不仁義的事?」
姜千點點頭,「是,你不會明目張膽地搶,但是會蟄伏暗處,偷偷看好戲,是麼?」
「這又是什麼意思?姜領隊,我為何總覺得你話中有一種我欲害你的意思?」
「你沒有麼?」
他笑出聲,「自然是沒有,我害你做什麼?」
「那我問你,」姜千沒有笑意,倚在桌上,湊近幾分,「這一趟活計,根本就沒什麼油水,酬金還不及這把玉扇,你卻拼了命要來,為什麼?」
「我記得姜領隊你在樓中時曾問過在下一個相似的問題了,又何必追究到底呢?」
「那你為什麼不好好答我?說了句莫名其妙的就像想打發。」
「哎,我的肺腑真言,就這樣成了莫名其妙的話。」
「少來!」姜千瞪眼,「姓阮的,你少用在外頭騙小姑娘俏寡婦的話來堵我,今日你不給出交代,信不信我把你真姓大名貼滿城?」
「怕了你,」阮春苦著臉伸手進懷,掏出一枚已經啟掉臘封的紙箋,同樣是半翅紋,邊角一個戚字,卻是用極艷的血紅色描成。
「血箋?」姜千一驚,繼而興奮道,「幾等?」
「乙等。」
「讓我瞧瞧。」
「不行。」阮春正色地收回手,「現在你放心了吧?我可從未想過跟你搶食。」
「放心放心,給我瞧瞧。」
「這怎麼能行?」阮春垮下臉,「血箋即是辛秘,你瞧見,我便完了。」
姜千抓著他右手,半個人吊在他臂上,「反正這也沒人,你給哦瞧一眼,誰能知道?」
「我的姑女乃女乃。」阮春用欲哭無淚的語氣道︰「你放過我吧,別再打我的主意,我實在是惹不起你老人家。」
「行,那你今晚幫我個忙。」
阮春幾乎以頭叩地,「要幫忙您直說就好,做什麼先嚇我個半死?」
「今晚我請客,你要來,叫上幾個狐朋狗友。」
阮春眉角抖動,「即是帶好友赴宴是麼?」
「是。我問你,你在易州這一代出名麼?是小白臉,佳公子那一種是不是?」
「……算是吧。」
姜千滿意地點頭,「你今晚扮我的姘頭。」
「什麼?」阮春痛哭,「有別的角色麼?我還有挑選的余地麼?」
「沒有。對了,你找個人,幫我傳信給朱顏,立馬就要上路,明日就要送到。」
他伏在桌上飲泣,姜千瞧著,慢慢湊到他眼前,涎著臉巧笑,「反正已經說了不少,你再與我說說,楊西野有一張與你同樣的血箋是不是?」
阮春驀地直起身,離桌遠遠的,蹬著她,好像她會撲上來咬人。
「我一直都不相信,楊西野是叛逃,他也是接了密箋是麼?」
「你……你再逼我,我就死在你眼前!」
「哎,別呀別呀!我不問了就是,你現在死了,晚上誰來裝我的姘頭?」
———————————————————————————————————————
夜里進到車中小睡,醒過來時,已經是清早,朱顏打開門,見到前頭的楊拂之依然挺直著腰身駕車,她上到前頭,坐在旁邊橫板上,楊拂之見了她,道︰「朱領隊,很快就要看到城門口了。」
朱顏嗯地應了聲,楊拂之瞟她一眼,溫聲囑咐,「車中有些點心,還有溫茶,您若是想換衣裳,也有一套新的,只是不知合不合適。」
朱顏望著前頭,淡淡道︰「為什麼我听著,像是在奉承?」
他一頓,「的確是奉承。朱領隊,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你能準許我進到你的麾下麼?」
朱顏轉頭看他,「你想進鷹組?」
「是。」
「那就奇怪了,這不是我做主的事,你是樓主義子,應該找她商量才對。」
楊拂之淡笑,「朱領隊,許多的事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簡單,每組人員的任命雖然是樓主做主,但說到底,真正帶人辦事的還是領隊,若是領隊不願意,樓主怎麼能夠隨意插人進來?」
朱顏起先沒有應聲,過了半刻道︰「你應該也在其他組的領隊那里,下過功夫了吧?」
楊拂之沉默地應了應,「是,反正我已是個汲汲營營的小人,再多做出些托付人情的蠢事,也不算什麼。」
朱顏道︰「我有點不明白,你真的做完過一件任務麼?要是你已完全明白暗刺要做的事,又曾經嚇得落荒而逃過,為什麼還要拼命地擠進這一行呢?」
楊拂之輕嘆了一聲,「有時我也會想,但是,從我很小的時候被義父與義母收養,他們就教給了我一條路的走法——暗刺。若是我生在一個農夫的家里,或許現在就在田里種地;若是生在一個泥瓦匠的家里,或許現在正在給人修繕房子。但是我偏偏是長在鳳影樓里,我想不出除了暗刺,還能干什麼。」
「你的故事說得不錯,很能打動人心,但是我不是需要一個說書的人,也不是需要一個談心的人,要的是一個能夠殺人的人。」朱顏語氣淡漠。
楊拂之靜默了一會兒,停了車,旁邊是城外的一處茶棚。這是在許多城外都有的茶棚,也是鳳影經營的多種營生之一,一般人在趕路時只要不是十分緊急,都會在這里稍歇,修整,于是這里也成了消息匯集的地方,鴿組自然不會放過。
朱顏下車時,偏見楊御北等三人竟也在。且是一臉不甘願的模樣,手里抓著一封書信,見了朱顏,丟在她桌前,「給你的,姜千從易州傳來的。」
「小千?」朱顏拆開信瞄了幾眼,倒扣在桌上。
楊拂之瞥見,問︰「是姜領隊有什麼事托付麼?」
朱顏點點頭,楊拂之忽然道︰「朱領隊,我求你給我一次機會,這回姜領隊的托付,請你帶上我,我一定祝你完成任事。」
朱顏還沒待反應,旁邊楊御北先嗤笑,「又來了,楊拂之,你就算不要自己的面子,起碼也想想樓主的面子,這樣到處去裝孫子,還大刺刺地說自己是樓主的義子,你是要羞死我們麼?」
楊拂之微側著頭,卻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將腦袋垂著,眼光稍顯得暗淡。
「我同意。」
楊拂之驀然抬頭,盯著她看,楊御北等人則是震驚愕然。
楊御北抬手指,指著她,「你……你知道這家伙過去都是怎麼辦任務的麼?你知道他有多少次抱頭就跑?」
「我三娘說過,不管用什麼法子,只要目的達成,就都是一樣的;而且,這回我要去說服一個人,這樣我可不成。」她轉向楊拂之,「你若是助我將人接進鳳影,我可以稍作考慮。」
楊拂之欣喜非常,「我,在下必當竭盡全力,以供驅策。」
「你,」朱顏指了指楊御北,「想不想賭?」
楊御北一怔,「我記著你是最恨賭的?」
「不過我看你很喜歡,我很想與你玩一次。」
看見她眼里漸漸透露出的戲謔和熱烈,楊御北正色,「你想怎麼賭?」
朱顏揚起手里的信紙,「這個。我們兩幫人,一起去找這封信中的人,誰能先勸動她,誰算贏。」
「輸了如何?」
朱顏瞄了瞄身側楊拂之,緩緩挑起邪笑,「你若是輸了,就和他換換,以後見了面,你叫他一聲四哥,他叫你老五。」
楊御北瞠目,「那,那你若是輸了呢?」
「你想怎麼辦?」
楊拂之亦挑起邪笑,「你若是輸了……就得和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楊御北笑意加深,滿臉陰險到扭曲,「一件……你從未做過的事。」
凌山呼天搶地,「領隊,這恐怕不好吧?」
凌水捶桌痛呼,「領隊,這是不對的!」
凌山抓散頭發,「領隊,你該以作一個正人君子為標靶,怎麼能參與這麼一個邪惡的賭約?」
凌水扯送了衣帶,「領隊,你是鷲組的一隊之長,該以身作則才對,這樣會教壞小輩的!」
「少廢話!」楊御北一人給了一個黑熊掌擊,打得兩人頭撞在桌上,他笑著與朱顏道︰「歃血為誓。」
「好。」
兩人各自取出短匕,在手掌上割出一道口子,向中間擊掌,血跡點點濺在桌面。
「走人。」楊御北興奮地提起兩個已經傻掉的下手,乘上馬?離去。楊拂之這時才將將回過神,不解地問︰「朱領隊,你為什麼要為了我,如此得拼命?」
「為了你?那可沒有。多半是為了找樂子,還有就是看不慣他這個嘴臉。」
楊拂之一怔,「什麼?」
「我三娘最不願看別人裝大輩。她說強弱主次就應該拔出劍來,砍個分明。」
楊拂之嗯了聲,「她定然是小時候受了兄長的欺負。」
朱顏模模頭腦袋,「欺負麼……我倒不知道,只知道她曾經挑了她大哥一條手筋。」
楊拂之頓住步子,像是凍住。
———————————————————————————————————————
饒樂都督府距卑沙城不遠,就在營州西面,在貞觀二十二年之前。都是奚族聚居的地方。
說到奚族,歷史不可以說不悠久。漢室興盛時期,部族時常遭侵佔,常出禁奴,男奴女奴不勝其數,後來春秋時,奚字一度成為奴隸的代稱。奚族應屬東胡,即靠近匈奴東部各族的統稱。太宗東征高麗時,奚族內附,才設置了饒樂都督府,做行政之用。
旁晚,正是人流歸家的時候,街市上的小攤位都在收拾打掃,要收攤。卻有一人,剛剛提著木箱出來,在街邊上擺支起木架,鋪上帆布,看樣子是要開張。
這個人的模樣很奇怪,上面罩著一件大號黑袍子,下面也是一條大號黑裙,整個人松垮垮地籠在里頭,看起來又細又小的一只。臉上則帶著一張木刻的面具,雕得又呆又蠢。她正在忙活著將一些瓶瓶罐罐擺上架,忽然一個大漢沖上前,面上怒氣滿布,吼著,「總算叫老子逮著了!我等了你一天。」
那個人有點呆地回身,一點沒有懼相,慢吞吞地道︰「我入夜時才出門,這是常客都知道的。」
「我問你,你給我的藥是真的麼?」
「那自然是真的,難道客人你使過後,覺得藥效不好?」
大漢朝天張開鼻孔,作噴火狀,「好?你的這瓶子破藥干的好事!」他將一只小號瓷瓶敲在桌上,從木塞里面透露出一股溫和的藥香氣,女子沒有動作,只是嗅了嗅,道︰「是這個,絕對沒有問題。難道客人你的腳癬還是沒有好?」
「哼,你自己看!」大漢當眾坐倒,月兌了麻布鞋,露出一雙粗皮厚甲的大腳丫子,奇怪的是,他兩只腳上的皮膚,竟然是苔蘚一樣的綠色。
女子驚叫,「你是用了多少?我不是囑咐過你,一定要三滴露化在半斛水里!」
「我,我」大漢撓撓頭,「我哪干得來那麼精細的活?我以為多點少點也是一樣。」
「這怎麼能一樣?你可知道幸好你皮肉粗厚些,不然就是破皮流血,甚至要刮肉來拔毒性!你這蠻人,看你懂不懂教訓!」
說來很奇怪,這個女子,忽然間就一反懶散遲鈍的模樣,怒氣沖沖地吼出來。大漢立時就癱軟在凳子上,吶吶地道︰「我,我知道了還不行?誰知你這藥那麼大勁。」
對街轉角牆後,兩個人靜靜偷瞄,楊拂之低聲道︰「是此人沒錯。」
朱顏點頭,「咱們過去。」
女子從箱子邊角一處拿出只藤壺,里面還有溫茶,她剛剛倒出來,晾在嘴邊上,對面就多了兩個人,女子放開抓面具的手,將杯擱回桌上,瞄了眼男子與女子,點點頭,「我明白,新婚的夫婦來,都是為了一件事。」她伸手指了指楊拂之,「一定是你不行。」
楊拂之滿臉潮紅,連連搖手,結巴地道︰「不,不是……」
朱顏則莫名其妙地望望他,不明白他突來的羞窘是為了什麼。
「柳隨書?我們是鳳影樓的人。」朱顏將空白半翅箋放在桌上。
女子低頭看著紙箋,半晌道︰「我是給鳳影樓主寫過自薦信,但是現在我反悔了。」
朱顏沒有馬上應聲,而是凝視著她,「你能將面具取下來給我瞧瞧麼?」
呆蠢的木面具一絲不動,後頭的人卻發怔了好半晌,最後幽幽答,「可以,我跟我來。」
柳隨書走在前頭,一徑向著巷子盡頭鑽,兩面的石牆好像越來越窄,最後是僅容一人通過小徑。
「其實今天正午時,已經有人來找過我。」
朱顏自語,「原來楊御北他們已經來過了,看來是未曾說動你。」
楊拂之舒了口氣,「幸好咱們還不曾輸。」
柳隨書站住腳,回身,背著石牆,淡淡道︰「他們未曾說動我,因為看了我的面貌一眼,就一哄而散。」
她緩緩抬起手,執住面具下顎處,一寸一寸地掀落下來。
楊拂之眼瞳一瞬凝縮,胸月復間鼓噪著一股窒悶,驚悚感如同觸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