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啊!快點來人啊,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救命啊!!」
寂靜深夜中,東海市人民醫院的門診部傳來一聲淒慘的吼叫聲,值班室的醫生「啪」的一聲將走廊的燈打亮,在陰冷冰涼的燈光下露出一張冷漠的面孔。
「干什麼干什麼?三更半夜的,你嚎什麼嚎?什麼事情?」醫生不耐煩的從窗口中探了一下腦袋,卻發現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捧著自己的一只斷手,滿臉猙獰痛苦,不停的哀嚎慘叫,傷口處的鮮血嘀噠灑了一地。
醫生嚇了一跳,連忙喊道︰「哎哎,快去急癥室啊!」
顧白額頭上的青筋滾動如同小蛇,他緊緊咬著牙床,一口牙齒險些咬得粉碎,這種劇痛讓他險些昏厥,若不是他死命撐著,他此時早已暈迷過去。
張天心站在一旁,眨巴著眼楮,像一個小孩一樣看著他,不知所措。
他的破魔心劫被人用九煞離魂蟲強行打斷,所有的記憶都已經被自己的神識鎖了起來,他此時的心智宛如兒童,僅僅只剩下戰斗的本能而已。從破魔心劫中強行醒來的他,沒有了記憶,沒有了思維標準,更沒有了善惡判斷的能力,他像再次為人一樣,成為了一張白紙,渾渾噩噩的來到了這個渾濁的世界。
本來,像他這樣封鎖記憶,重塑神識,白身歷世,不能不說是一次機緣難得的入世修行。若是張天心能在這次塵世之行中悟出自己的大道,那他的修行則能突飛猛進,未嘗不能與唐川一決高下。
可是,迷迷糊糊來到東海市的張天心,偏偏又遇到了狠毒陰險像毒蛇一樣的男人,顧白。而在逃難中落魄潦倒的顧白偏偏看見張天心的時候,破天荒發了一回善心,竟然收留了這個龍虎山未來的掌教。
天地之中仿佛冥冥的有一只手,操縱著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將他們的命運緊緊的糾纏在一起,然後不知不覺的推動著他們,奔向他們各自的命運終點。
顧白的一聲大吼嚇壞了值班的醫生,他手忙腳亂的對顧白說道︰「哎哎,你快點左轉,那邊是急救室!」
顧白一只手抓著自己的斷臂,而被砍斷的胳膊上緊緊的纏著一條他自己撕下來的袖子,用來勒緊他斷臂處的血管,這樣可以讓他減少血液的流失。當他听見值班醫生的話時,他一聲不吭,咬著牙齒就往里面跑,鮮血隨著他的身體灑了一地。
這一次,他真是冒了險,大著膽子跑到這家正規醫院來,就是想將自己的斷臂再接回去。哪怕過了今天晚上之後,王穩山會發現他的行蹤。
顧白並不希望自己從此以後變成一個只有一條胳膊的男人。
可就當顧白跑到急救室的時候,里面出來一個戴著口罩的年輕女醫生,眼神冰冷的掃了他一眼,像在檢驗一樣損壞的產品。
醫生捧起他的斷臂看了一眼︰「嗯?被電鋸砍斷的?這傷口可不好縫合啊!」
顧白咬著牙齒,獰笑道︰「要是好縫合,我還來這里干什麼?」
醫生瞥了他一眼,像是有些詫異顧白的硬氣,然後不冷不熱的說道︰「先交錢吧!」
顧白一听,頓時臉色慘白︰「交錢?交多少錢?」
女醫生看了他一眼,目光像在看一頭低賤的牲口︰「不多,先交五千吧!」
這一句話輕飄飄的飛過來,卻像一塊巨石重重的砸在了顧白的身上,他險些吐血!
五千?
老子現在連五百都沒有!!
顧白咬牙切齒,卻苦苦低聲的求著︰「我現在沒有這麼多,能不能先把手術做了,然後我想辦法補上?」
女醫生斷然反駁︰「不行,這是我們的規矩!先交錢,然後為你手術!」
開什麼玩笑,要是為你做了手術,你一拍走人,或者賴著不給錢,這個手術費要我幫你出麼?
顧白此時傷口處劇痛無比,額頭上汗大如豆,心中狂怒交加,他幾乎是在低聲下四的哀求︰「你就當行行好,發發善心吧,我不是沒有錢,只是我現在身上真的沒帶錢啊!!」
女醫生看著他斷臂處源源不斷流淌的鮮血,傷口極其可怖,她皺著眉頭說道︰「你有電話沒有,趕緊打電話讓你的親人朋友送錢來也是一樣的,我先給你止下血,等他們送錢來了,再給你做手術!」
顧白險些氣得肺都炸了,他從來沒有見識過如此鐵石心腸的醫生,以前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哪里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他只覺得自己滾熱沸騰的鮮血在不住的往外流淌,胸中的一顆跳動的心髒變得漸漸的冷卻,四周這如靈堂一樣慘淡的白色像一把尖刀,剜著他的心,鑿著他的骨頭!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肯為我破一回例?」顧白的牙齒縫里面一個一個的往外蹦著字,每一個字都是那樣的陰冷而充滿了怨毒。
女醫生一听,頓時翻了他一個白眼,尖著嗓子破口大罵︰「你這個家伙,三更半夜鬼嚎一樣吵死個人,不知道是哪里的地痞流氓,被人砍斷了手跑這里來撒野?沒錢?沒錢你來什麼醫院?沒錢你去慈善醫院啊,到這里來干什麼?還威脅我?你知不知道我舅舅是民政局的局長啊?我老公是衛生部的副部長啊?你也不擦擦自己的眼楮,竟然敢威脅我?我看你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你!我告訴你,就算你是國家主席,到這里來看病,一樣也得按照規矩來!先交錢,再看病!!」
女醫生夾槍帶棒的一陣亂罵,這寂靜的醫院長廊上滿是她冰冷刻薄的聲音,嗡嗡作響。
錢,錢,錢!!又是錢!!!
權,權,權!!都是權!!!
人活在世上,怎麼能沒有錢?
男人活在世上,怎麼能沒有權?
我,我顧白為什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為什麼?
這是為什麼!!
如果我顧白還有錢,我能砸得這個女人像婊子一樣月兌光衣服,叉開自己的腿!
如果我顧白還有權,我能讓這個女人像最低賤的雞一樣,跪倒在我的面前,為我吹簫!
可是,可是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現在,連我的手都沒有了!!!
顧白渾身顫抖,傷口處的劇痛在這一刻都仿佛感覺不到了任何的疼痛,他面如死灰,兩只眼楮鼓得像金魚一樣,眼珠里面的血絲縱橫遍布,神情可怕極了。
終于,顧白體驗到這個被金錢所支配的世界中無處不在的冰冷與殘酷,他絕望了,他喉嚨里面發出一聲干澀的低笑聲。
這種聲音就像是一個地獄深處最可怕的惡魔才能發出的獰笑聲,淒慘而凶厲!
顧白的眼珠子一動不動,他死死的盯著面前的這個醫生,另外一只手將自己斷臂上面纏著的染血布條緩緩解開。他伸出手,顫抖著從口袋里面模出一只打火機,自己用牙齒咬著布條,另外一只手一下,接著一下的用自己僵硬的手指打著打火機。
噌!噌!!
這種聲音就像用一把鋒利的菜刀在骨頭上用力摩擦一樣,刺耳可怖!
女醫生被顧白的神情和舉動嚇得呆了,她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驚聲道︰「你要干什麼?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亂來,我,我……」
她話還沒說完,卻見顧白「噌」的一聲將手中的打火機點燃了,他斷臂處的鮮血似泉水一樣流淌,可他自己卻渾然不覺。這個男人的臉上帶著恐怖而病態的微笑,咬著布條,用自己手中的打火機,將這布條干燥的部分點燃。
「呼!」的一聲,這塊布條燒到染血的地方,發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顧白的面孔在這火光中凶獰有如厲鬼!
女醫生嚇得魂不附體,失聲驚叫︰「快來人啊,快來人啊!有人要……」她話說到一半,卻像被人硬生生掐住了脖子一樣,聲音全部斷在了喉嚨里面,這個女人鼓著眼珠子,驚駭欲絕的瞪著面前的這個男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只見,顧白將燒燃的布條扔在桌上,燃起了一團火,然後,他眼楮直勾勾的盯著面前的這個女人,緩緩的將自己的斷臂傷口處伸到這個火堆之中……
他竟然這樣止血!!!
「吱吱!!」
頓時這火苗舌忝食著傷口處新鮮的女敕肉和血管,顧白的手臂立刻被燒得一片焦黑!一股焦臭味眨眼之間便散布到了四周的每一個角落,仿佛一種最致命的毒氣!!
顧白只覺得自己像被千刀萬剮,又像是墜入油鍋!這種撕心裂肺的劇痛險些將他渾身上下的每一條血管都生生撕裂,他的牙床被硬生生的咬碎,眼珠一片血紅,里面的血管全部爆裂開來,像一個從血池中爬出的厲鬼惡魔!
可是,最可怖的卻是顧白忍受著這種被火焰灼烤傷口的劇痛,他卻始終一言不發,只是一雙眼珠子,怨毒憎恨之極的盯著面前的這個女人。
他已經將這個人痛恨得深入了骨髓,但他更像是對這個世界痛恨得無以復加!
女醫生被顧白嚇得魂不附體,她縮成了一團,不住的往後退著,這股焦臭味燻得她幾欲作嘔!
顧白的傷口被這火焰一燒,頓時皮卷肉焦,傷口處的血管全部被燒得萎縮堵塞了起來,再也沒有一滴鮮血流出。
顧白渾身劇烈顫抖著,像是在忍受著這種人類所能體驗到最極致的痛苦,他渾身落下的汗水將他站著的原地都打濕了一片。這個對待自己都無比殘忍的男人,他緊緊的盯著眼前的女人,更像是在盯著面前這個殘酷無情的世界,咧嘴露出滿是鮮血的牙齒,無聲的一笑,恐怖得令人窒息!
我會記得你的,我也會記得你們的!!
這樣的世界,實在是沒有必要再存在了,還是讓我顧白來毀滅它吧!!
顧白像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僵尸一樣,眼珠子在眼眶中僵硬的滾動了一下,他艱難的挪動著自己的身軀,走到了醫院的門口,他緩緩回過頭,仿佛要最後看一眼身後這個冰冷無情的世界,要將這里所發生的一切全部記在他仇恨的眼楮之中,烙在他怨毒的靈魂之上。
顧白冷笑了一下,絕然回頭,緩緩的走出了這個醫院,像是從此告別了這個世界……
張天心臉上掛著痴痴呆呆的笑容,渾然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看見顧白一個人步履蹣跚的離去,嘿嘿笑了一下,也在後面跟了上去。
他們兩個人的身影,一前一後,慢慢的消失在了濃重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