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我又回來了!
似乎,上一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已經隔了幾個世紀那麼遙遠,上一次我站在這片天空下的時候,仿佛久遠得地老天荒,海枯石爛。
唐川呆呆地站在東海市同周村的路口,痴痴的打量著這里的一切,貪婪的聞著同周村的每一縷氣息。
這里變了,變得唐川再也不認識了。
原來的那條又髒又臭的污水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緩緩流淌,碧綠如同絲綢一樣的清澈小河。
同樣是這座矮短的石橋,它被人用雪白的涂料粉飾一新,只有靠近了看,才能看見上面熟悉的斑駁與滄桑。
唐川站在橋頭,這里曾經同樣站過三個窈窕的身影,她們曾經翹首而望,靜靜等候,可是卻始終沒有在石橋上等到他曾經年少的身影再次出現。
唐川緩緩的舉步,步履維艱,他一點一點的向里面走去。
原本坑窪不平,污水橫流的路面,此時也變成了平坦寬敞的水泥路,同周村東倒西歪的老房子此時變成了高聳時尚的住宅小區,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讓唐川覺得恍如隔世,像一個木偶一樣呆呆的站在村口,望著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還記得麼?
這里曾經有一個漂亮的女老師,她躲著地上的污水坑,跳躍著來到了這里,像人世間最美麗的一個精靈,飄然下凡。
還記得麼?
這里以前住著一個曾經容貌絕世的美人,她苦苦守候著她女兒的身影,鰥寡孤獨,與你相依為命。
還記得麼?
那樓上,你的家門口,這兩個女人的一聲斷然大喝,嚇退了凶惡的地痞流氓?
這一切,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啊……
那一切仿佛仍然歷歷在目,可是我猛然回首,卻發現世事變遷,滄海桑田。
這一次,命運之神的襲擊不像上一次那樣驚悚恐怖,連環奪命,它在最不經意間,就已經悄然奪取了唐川所有的一切。
呵……
唐川突然一笑,憤然,感慨,淒涼,滄桑。
柳琴不在了。
當唐川走到柳琴以前居住的單身公寓時,他按響門鈴,卻久久無人回應,人去樓空。
她去了哪里?
她現在過得好麼?
她還記得我麼?
唐川如同行尸走肉一樣,緩緩的走在街上,四周行人依舊匆匆,街上車流依舊繁忙,可是這現代都市的繁華卻與他一點干系也沒有。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唐川緩緩的走在大街上,直到夕陽西下,直到玉兔初升。
他渾渾噩噩,痴痴迷迷,一直到滿天的繁星高掛,明亮清冷的月光輕柔的為唐川披上一層潔白的薄紗。
他默默的背影,冷酷的面容讓每一個從他身邊經過的女人窒息;他出塵的身姿,憂傷的眼神,讓每一個從他身邊經過的女人迷醉。
為什麼他這樣的悲傷,為什麼他這樣的寂寞?
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從他的身邊經過,卻又忍不住駐足回頭,痴迷觀望。
他的身影是這樣的孤單,他的身影是這樣的寂寞。
這種像海峽一樣的深沉,幾乎在一瞬間殺死了她們柔軟的心靈。
沒了,一切都沒了……
她們都不在了!
唐川緩緩扭過頭,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了喬治西餐廳。
還記得麼?
那街頭偶然的邂逅,那命中注定的相逢?
既然上天要我們在茫茫紅塵中相見,那又為什麼這樣殘忍的讓我們分離,連一聲再見也不曾說過?
這里的玻璃窗上面曾經印著一個寂寞如同煙花的女人的身影,她的笑容是那樣的溫和溫柔,她的聲音是那樣的動听優美。
那時的我,純真善良,對面的她,淡雅如蘭。
可是,現在再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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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川低低的一笑,他抬起頭來,準備再次邁開腳步。
「哎喲!」他突然覺得自己撞中了一個人,懷香抱玉,一股極為熟悉的香味撲到唐川的懷中。
唐川的身體晃了一下,他的目光向跌倒的女人身上看去,卻頓時有如石化,兩眼中緩緩的流下淚來。
只見這個女人一張鵝卵臉,面容柔美,雙眼含淚,狂喜而又悲傷的注視著他,一張紅潤的雙唇翕合了一下,像是要說什麼,卻又沒有說出來。
柳琴,這是柳琴。
也許,這個世界都毀滅了,她仍然會是那個唯一陪同在我身旁的女人。
仍然是這樣相見,仍然是偶然的邂逅,命中的相逢……
唐川覺得胸中激蕩如山洪暴發,滾滾而來的情緒百轉千回的積郁在胸膛中,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呆呆的,在街頭默默對視著,雖一言不發,卻已勝過了萬語千言。
他們淚流滿面,彼此都已經在這種蕩氣回腸,柔腸百轉的無聲寂靜中痴絕了,迷醉了……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你走了以後,發生了很多事情……」
喬治西餐廳中,***輝煌,音樂流淌。
晶瑩明亮的高腳杯上徜徉著五光十色的彩光,映出一張成熟美艷到了極致的女人的臉,柳琴的臉。
這個已經徹底邁入成熟期的女人,她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難以言語的寂寞憂傷,真的很難想象,這十年來,她是怎樣一個人孤苦的熬過來的。
是仍然像往常那樣,將自己的寂寥背影烙在玻璃窗上,成為這街邊永恆的一道殤殤風景?
猛然間,唐川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她在望向窗外的時候,她的眼神總會那樣的寂寞。
原來她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一天麼?
原來她早就決定好了,會一直等著我的出現,不管地老天荒,不管海枯石爛麼?
柳琴微微笑著,雖然她的笑容那樣的讓人心碎神傷,她晃動著高腳杯,看著杯中的酒紅像潮水一樣涌起,然後緩緩褪去。
「你走了以後,宋佳的父母調到北京去了,她和她的父母吵了一架,甚至以月兌離家庭關系相威脅,只是為了等著你回來,只是為了想和你在一起。宋佳的父母妥協了,讓她在這里一直呆到念完高中。」柳琴緩緩的說著,語氣平淡,卻無比滄桑「可是,她沒有料到,她等了你整整兩年,可你卻始終沒有回來。」
「她是一個女孩,她是一個就算高中畢業,也只有十八歲的女孩。她苦苦的等著你,雖然兩年後到了北京,她仍然是每天都要和我通話,打听你的消息,每個月都要回來看一次,希望能等到你出現的身影。」
唐川痴痴的听著,面容仿佛一塊凝固的岩石。
「可是,我們都沒有料到,你這一走,竟然就是整整的十年……」柳琴幽幽的一嘆,柔腸寸斷「我和她曾經去香港找過你幾次,可是茫茫人海,卻不知道如何下手。當我們打听到你的消息時,按照別人指出的地點找上門去,卻被人告之查無此人。」
十年,是啊,這一走就是十年。
仿佛雷虎帶著一眾小弟在校門口那一聲齊齊的大喊,仿佛宋佳坐進炫目的加長林肯,仿佛他第一次看見像黃蝴蝶一樣的何麗莎,一切的一切,似乎就在眼前,他伸手可觸,卻又全部灰飛煙滅。
「你走了以後,有一個叫顧白的人曾經襲擊過周群,當時你留給她的刺骨和留給我的黑子救了她。可是三年以後,這個顧白和另外一個男人再一次找上門來,這一次,你給我們留下的黑子、刺骨和血光,和他們一場激戰,顧白被殺死了,另外一個男人受了重傷,跑了。可你的這三個奴僕,卻也被他們毀滅了,再也復活不過來了……」柳琴輕聲說著,她似乎已經很習慣這種戰斗的生活了,她似乎已經成為了唐川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幸好,他們以後就再也沒有來過……」柳琴眼角中閃過一絲疲憊。
唐川實在是無法想象,像她這樣的一個女人,舉目無親,獨在異鄉,隨時會面臨生命危險,卻始終在這里苦苦等候著他的歸來。
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痴心?
唐川顫抖著聲音,伸出手去,輕輕撫模著女人圓潤的臉頰︰「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危險,為什麼還要在這里?」
柳琴偏了偏頭,將自己的臉頰放在唐川溫暖的手心中,貪婪的享受著他的撫模,她嘴角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如秋葉之靜美︰「呵,為什麼啊?我想,現在這樣,就是為什麼吧?」
女人毫不掩飾自己痴絕愛戀的目光,她就像一汪泉水,仿佛永遠不曾激情四射,仿佛永遠不曾感天動地,但是她的細水長流,她的婉轉纏綿,足以讓她陪同著唐川,一直陪他直到人生所有的風景全都被看透。
我每天都要到這里來,靜靜的看著街角上流淌的人群。
我總覺得仿佛下一秒鐘,我就能在人群中再次尋覓到你的身影,就像上一次你我雖然擦身而過,卻最終街頭相逢那樣。
十年,我終于等到你的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