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傳 正文 第二章(上)雷娘子巧拾孤弱

作者 ︰ 禿筆山人

明亮的月色鋪滿天地,綏安百姓消去多年的憂慮,度過十數年中最安詳的中秋節後,正安穩地睡在自家溫暖的床上,大街上的石頭反射著月光的明亮,恍如白晝一般。徐晃步履不穩地走在石街上,右手抱著蕭鳳,因失血過多顯得臉色蒼白。他自己也不知道該逃往何處,腦中不斷回響著夫人的囑托,心中思量︰「此刻應是離縣衙越遠越是安全,仗著自己對綏安的熟悉一時之間也不怕那惡婆子找到,先找地方整理自己傷口,待到天亮再做計較。」又見懷中蕭鳳不哭不鬧,安靜的古怪,心中大駭,暗道︰「這孩子別被悶死了!」當下查看蕭鳳,卻見蕭鳳呼吸均勻,竟是睡著了,只是小臉有些微涼。徐晃苦笑︰「你這孩子,你爹娘今晚相繼沒了,你卻仍然甜睡!真是不知福禍啊!」言罷抱著蕭鳳走進暗巷,逐漸消失在暗夜。

次日,徐晃換下一身血衣,換上一身褐色衫子,左臂袖子空蕩蕩的晃在半空,右手提著一只籃子,籃子罩著一塊藍布,獨自走上官道。經過一夜地反復思量,心想只有錢塘薛矩能護得了蕭鳳,是以天剛放亮他就從綏安出發,向錢塘奔去。行了半日,忽聞籃中蕭鳳哭聲,徐晃掀開藍布,卻見蕭鳳小手扯住藍布一角哇哇大哭,徐晃大慌,連忙哄道︰「小公子乖,乖,別哭了!」

官道上行人紛紛向這邊望來,徐晃更是慌亂,自知自己少一臂已經夠惹人注目了,還帶個嬰兒肯定會惹來更多人側目,慌忙邊哄著蕭鳳邊快步離開官道。徐晃對著籃子說道︰「小公子,你可千萬別哭了,到時候再招來那惡婆子,你我都要沒命,你爹娘和紅兒的大仇誰來報?」待見蕭鳳仍哭聲不止,又繼續說道︰「你可知道你義父趙大爺,那身功夫可是了不起。你以後若尋得到他,跟他學藝,不怕大仇不報!」

蕭鳳卻是不理他的話兀自哭聲不休,徐晃見蕭鳳听不得他的話,苦笑道︰「唉,我跟你個小小的嬰兒說這些做什麼?只是盼你別哭了,惡婆子要來了,你我斷無生理!」

徐晃嘴里邊說著手臂不時晃動著籃子,盼著蕭鳳睡過去就不再哭鬧。這一人一籃,一大一小兩個聲音行至一條小溪旁邊,小溪有幾個婦人在洗衣服,婦人們听見嬰兒哭聲都停下手中活計,警惕地向徐晃望來。

徐晃見婦人們一臉防備,再瞧瞧自己手中的籃子,當下恍悟,急辯道︰

「我不是拐子……這是我家小公子,家中突生變故,我攜我家老爺遺孤逃亡至此……」

他話沒說完,籃子里的蕭鳳哭聲又起,徐晃只得再低下頭百般哄弄蕭鳳。溪邊婦人見他神色焦急萬分,臉上蒼白無血,一臉疲態卻無半點惡狀,跟傳聞中的拐子不太相同,當下面色稍緩,其中一個稍長的婦人上前說道︰

「把孩子給我瞧瞧,老婆子也帶過七八個孩子了,老婆子給你哄哄!」

徐晃聞言大喜,如逢大赦一般,趕忙將籃子奉上。那婦人接過籃子將蕭鳳取出抱在懷里,輕輕晃著,蕭鳳不領情般的兀自大哭不止,四肢小胳膊小腿胡亂晃動。婦人恍然,道︰

「他是餓了,喏,看來是餓壞了,他多久沒吃東西了?」

徐晃登時了然,原來這蕭鳳跟他哭了一路是要吃的啊,唉,這可真大意了,可怎麼辦是好,昨夜蕭謙和歐陽雲兒雙雙殞命,這孩子也自昨夜到現在沒吃過東西,難怪哭得那麼凶。

徐晃滿眼含淚地說道︰

「不瞞大娘,昨夜這孩子的父母已經遭奸人所害,孩子直到此時還沒進食,也怪我是個魯男子,想得不周全。」

說完他望向眾婦人忽然眼楮一亮,說道︰

「各位大嫂大娘能不能喂他一下,小人以後定當厚報!」

眾婦人听到這話笑聲頓起,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團。那年長的婦人笑道︰

「你個傻後生,我們幾個這麼大年紀了,孩子都娶媳婦的娶媳婦嫁人的嫁人了,我們幾個哪還能給這娃兒喂女乃,也罷,你且隨我來,我孫子剛會走,讓我媳婦兒喂喂他吧!」

徐晃鬧了個大紅臉,待听到她可以喂飽蕭鳳時,登時喜上眉梢,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連聲說道︰

「多謝大娘!多謝大娘!」

徐晃隨那婦人來到一個山村中,山村坐落在一個山坳中,稀稀拉拉的幾間屋子倒也錯落有致,婦人將徐晃領到一個院子里,自己抱著蕭鳳進屋子里,不一會端了一碗水出來,遞給徐晃,看他面色焦急的在外面等著,便笑道︰

「不用擔心,我媳婦自己也有個孩子,不會弄疼女圭女圭的。」

徐晃面露慚愧,急忙說道︰

「小人莽撞了!大娘還請見諒!」

婦人笑道︰

「沒事,後生是哪里人?家里出什麼事了!」

徐晃聞言不住地搖頭,見那老婦人面色慈祥,心中稍稍安定,許久才緩緩說道︰

「大娘可知道綏安的蕭謙蕭大人?」

婦人驚道︰

「可是那帶兵剿了賀青山白老虎的蕭大人?」

徐晃眼底露出一絲痛色,慢慢點頭說道︰

「正是我家大人,小人名叫徐晃,本是綏安小小捕快,蕭大人來之前,曾隨竇堅竇大人懲戒過白氏惡奴,可憐竇大人卻因此被害。那日蕭大人剛到綏安,便當堂痛打了白灞手下惡奴白不寧,當夜那白灞企圖像殺竇大人一般將蕭大人害了,不想蕭夫人是了不起的江湖俠女,將白灞打回臥虎寨。幾個月後,蕭大人為清賀青山匪患,便約錢塘薛大人剿了白虎寨,蕭夫人也將白灞打死在寨中,然後薛大人押回白不吃及臥虎寨眾匪當街斬了!可惜蕭大人一家昨天夜里卻被白氏余孽害了,僅余小人拼死帶小公子逃出魔掌!」

徐晃只知道是白不寧將那惡婆子帶來的,不知蕭氏滅門另有起因。他心中記起當時除匪路上慷慨激昂,現在卻是物是人非,不禁涕淚縱橫,一時間悲不自禁。

婦人聞言唏噓不已,也搖著頭不住地嘆氣,問道︰

「那屋中的女圭女圭便是蕭大人的孩兒?蕭大人除去匪患,我們這些山民也才能上山采茶,日子才有些起色,不想蕭大人卻被人害了!真是老天不開眼啊!」

徐晃胡亂抹了下眼淚,繼續說道︰

「我擔心縣內仍有危險,因此帶著小公子要去投奔錢塘薛大人,誰知我是個粗人,小公子餓了卻不知道!真是該死!」

婦人勸道︰

「此去錢塘雖不遠卻也不近,你帶著個小女圭女圭不好趕路。徐小哥且莫著急去錢塘,我兒子現下正在綏安賣茶,待他回來後,我讓他再回去問問蕭大人後事如何了再動身也不急。」

徐晃猛拍自己腦袋,叫道︰

「徐晃啊徐晃,枉你追隨大人這麼長時間,臨事卻如此考慮不周全!此去錢塘,自己尚且罷了,萬一小公子出個差錯豈不該千刀萬剮?」

當下向那婦人長身一揖,說道︰

「多謝大娘提醒,小人考慮不夠周全險些誤事。」

那婦人見他如此,不由得爽朗一笑,說道︰

「老婆子男人姓李,你喊我李大娘就可以了,等我兒子李阿牛回來,你跟他說說要問些什麼事,仔細交代,阿牛雖然不識字記性卻好,你說了,他定不會忘記!」

徐晃兩膝跪地滿眼淚光,說道︰

「多謝李大娘!定是蕭大人在天之靈,讓小人與公子在此遇貴人!」

李大娘趕忙扶起徐晃,說道︰

「想那蕭大人是個親民如子的好官,老婆子一家又蒙他恩惠,對他的孩兒豈能不理!」

徐晃正要再謝李大娘,忽聞院子外面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娘,娘,不好了,綏安蕭大人被人害了!娘!」

沒一會兒,一個紅臉青年快步走進院子,見到李大娘和一個獨臂的陌生人在一起,心生警惕,問道︰

「娘,這人是什麼人?」

來人正是李阿牛,李大娘扶起徐晃後,對著兒子斥道︰

「阿牛,不得無禮,這位徐家小哥便是蕭大人手下人。」

話未說完,徐晃便搶上前來抓住李阿牛的手,顫聲問道︰

「阿牛兄弟,綏安怎麼了?蕭大人怎麼樣了?」

阿牛見他不是惡人,憨厚地撓了撓頭,說道︰

「我听茶館里人說,蕭大人昨夜被人害了,然後今天早上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漢子和一個紅衣姑娘把蕭大人埋了,听人說,那個紅衣姑娘哭的可凶了,都昏了好多次!」

徐晃單手抓住阿牛,驚喜道︰

「一定是趙大爺回來了,一定是他把紅兒救了,可為什麼沒救了大人跟夫人救了呢,為什麼?為什麼?」

徐晃雖只剩一只手臂,卻也拽地阿牛不停地搖晃,阿牛定了定被搖得亂晃的身體,按住徐晃說道︰

「這位兄弟為什麼自己不回去看看呢!現在綏安城里可是傳地沸沸揚揚,有說是白氏余匪殺的,有說是惡鬼欺了好人家,還有說蕭大人藏有臥虎山的寶貝所以被飛賊害了!總之,兄弟還是自己回去看看吧!」

徐晃連連點頭︰

「好好!煩勞李大娘把小公子抱出來吧!我回去綏安找趙大爺和紅兒!」

李大娘見他面色焦急,便說道︰

「你若信得過婆子,就將蕭大人的公子放在婆子這里,婆子兒媳婦還可以照料些。你自己趕回去找人,若找得到再回婆子這里將孩子接走,怎樣?」

徐晃微一沉吟,心知自己著急趕路,將蕭鳳帶在身邊頗為不便,權且將蕭鳳留在此地,到時候與紅兒會和後再回來接,當下跪倒在地砰砰磕了幾個頭,說道︰

「那勞煩李大娘照顧我家小公子,徐晃去去便回!」

說完,奔出院子,李大娘望著他急急遠去的身影,贊道︰

「當真是個忠肝義膽的人!」

卻說徐晃趕回綏安,綏安大街上一片縞素,四處可以听見哭聲,當下心中暗道︰「想是趙大爺回來將那惡婆子打跑了!」心中想著,腳下不停直奔縣衙,縣衙里也是一片縞素,衙役們跪在堂下痛哭。

徐晃拎起以前一起當班的虎子,問道︰

「蕭大人在何處?是生是死?」

小虎子瞧清來人,抹了把眼淚,說道︰

「徐大哥,你到哪去了?蕭大人出事了……他被人害了!」

徐晃右手使勁一抓,揪住他的衣襟,大聲喝問道︰

「蕭大人埋在哪里了?紅兒和趙大爺呢?」

小虎子鼻管里流出一道清鼻涕,愣愣地說道︰

「埋在賀青山腳下了,趙大爺嫌我們蠢笨,不讓我們去那里祭拜,我們只好在這里哭……徐大哥?你要去哪?」

話沒說完,徐晃已經飛奔出縣衙,小虎子這此猛然了悟剛剛徐晃有哪里不對,他的左臂不見了!

徐晃自縣衙趕到賀青山下,就看見山坳處有兩棵粗壯的梧桐樹,梧桐樹旁邊起了座新墳。墳前兩人,一人坐在墳前獨自喝悶酒,另一個紅衣女子哭倒墳上,正是趙一橫和紅兒。

趙一橫見他前來,丟下酒葫蘆抓起徐晃喝問道︰

「鳳兒呢?」

紅兒听見聲音也回過頭來叫道︰

「徐大哥!」

徐晃被趙一橫舉在半空,說不得半句話,只是不停的咳嗽。紅兒急忙說道︰

「趙大爺快放手啊,徐大哥要憋死了!」

趙一橫將徐晃往地上一扔,哼聲道︰

「說!說不清楚,我一樣弄死你!」

紅兒上前幫徐晃順了順氣,瞧見他空蕩蕩的袖口,失口驚道︰

「徐大哥你的左臂呢!?」

徐晃深吸了口氣,才說道︰

「沒事,不過是被白不寧砍了刀,趙大爺,小公子現在安然無恙,正在一個農戶家中!」

趙一橫擰著的眉毛終于稍微舒緩,拉起徐晃,歉然說道︰

「徐兄弟,剛才多有得罪,馬上帶我去見鳳兒!」

徐晃點頭,見了趙一橫身後的新墳,眼眶一紅,說道︰

「容我給大人磕幾個頭!」

言罷,徐晃撩起衣袍跪在蕭謙墳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砰砰有聲。

趙一橫望著蕭謙夫婦的墓,淒愴地說道︰

「二妹,三弟,你們稍待片刻,大哥去帶鳳兒過來!」

說完,拎起徐晃飛身而去,紅兒見他越奔行如風,急忙叫道︰

「趙大爺等下,我也去!」她說著話慌忙起身,也飛身跟上。

徐晃這次來到山村比上次來要快很多,卻見山村中尸體遍布,三人心中等時慌亂,徐晃急忙帶領二人來到李大娘家中,卻見李大娘和李阿牛倒在院中,李大娘旁邊一個嬰兒滿身是血。

徐晃看清嬰兒的小衣服後,如遭雷劈,搶上前去抱起嬰兒叫道︰

「小公子!小公子!」

趙一橫快步將嬰兒搶在手中,這下手之人也太過歹毒,竟一掌將嬰兒的臉打爛,模樣也認不得了。趙一橫強忍住心中悲憤在染血的小衣服中翻找,他心存的那一絲希望,在手指踫到一塊玉石時瞬間破滅,不禁仰天悲呼︰

「賊婆子,我趙一橫天涯海角不會饒過你!」

紅兒早已癱軟在地,徐晃將她攙扶在處大石上坐下,自己跪倒在趙一橫面前抽著自己的臉,哭道︰

「趙大爺,若我先前帶小公子一起回去,小公子就不會……您一掌拍死我吧!」

趙一橫默然許久,好一會才漠然說道︰

「一切隨你,我去將鳳兒送到他父母那里!」

話到這里語氣一頓,又說道︰

「往後每年中秋我會去祭拜他們!有事可在那時尋我,我去了!」

說完他身形一展,如一只大鳥般飛出山坳。徐晃將紅兒扶進屋內,然後自己回身到屋子後面挖坑,待將李大娘和李阿牛放入坑中,卻獨獨不見了李阿牛的媳婦的尸體,尋遍了院子和屋內卻是仍是尋不見。徐晃心中納罕,又沿著自己初次進村的小徑慢慢尋來,路上有些凌亂的腳印,一塊玉佩躺在泥濘中,上面雕著的卻是似鳳非鳳,雕工精致,一眼便可看出這不是尋常人家的東西,喃喃自語道︰

「這玉顯然不是尋常百姓的,是小公子的嗎?我且給紅兒瞧瞧!」他轉身之際忽見小溪旁邊一個少婦撲倒在地,急忙上前翻過她的身子,正是幫小公子喂過女乃的李家媳婦,當下將尸體抱至屋後,放入坑中,仔細安葬。

徐晃又將玉帶給屋內的紅兒看,紅兒方自悲痛中轉醒,看見玉佩悲聲又起,失聲哭道︰

「這是雷大娘子送給小公子的玉佩,我听姑爺說過這上面雕的是凰,與趙大爺拿走的那塊是一對!怎麼在徐大哥手上?」

徐晃微微搖頭,說道︰

「這是我在路上尋到的,就在這家李大娘兒媳婦尸體附近找到的,我看這玉做工精致,雕刻栩栩如生,便拿來問你,不想竟真是小公子之物。」

紅兒納罕道︰

「怎麼會在她身邊?」

徐晃搖了搖頭,說道︰

「不知道,可能是山里人沒見過玉佩,一時喜愛收了起來。我先去把李大娘一家人葬了吧,先前來這里頗受他們照顧,沒想到……唉。」

他說完之後,便來到屋後將李大娘一家埋了,又將山村中其他人也埋了。徐晃新失一臂,又經過這番勞作,早已是吃不消,待到將人全部埋了,心里松了口氣,身子卻吃不消,眼前一黑軟軟地倒了下去。

徐晃再醒來時已是三天以後了,之前紅兒將他帶回到賀青山下,就在蕭謙夫婦的墳旁,紅兒請人在墳前蓋起間茅屋,兩人便暫住于此。紅兒待徐晃醒了,說起那日縣衙的事。原來,那日歐陽雲兒讓紅兒去請徐晃賞月,紅兒卻半路遇襲,被那疤面婦人與白不寧擒住。疤面婦人逼問歐陽雲兒與鳳翔谷的關系,紅兒雖不知其中緣故,卻曉得谷中規矩,谷中人若離谷,便不得以谷中人自稱,也不得向外人道及谷中之事,是以抵死不說。那疤面婦人不能如意,便在紅兒身上使了些手段,紅兒最後經受不住,昏死過去。待她醒來只見到怒氣勃發的趙一橫,從趙一橫滿帶怒氣的話中知道小姐姑爺已經被害,而那疤面婦人與趙一橫功夫不相上下,最後趙一橫惦念蕭謙夫婦沒去追她,讓她逃掉了。

紅兒得知蕭謙夫婦的亡故後,心中悲不自禁,哭昏數次,此時想起仍啜泣不已。徐晃到底是個男子,強自壓住悲戚,勸道︰

「如今大人和夫人已然故去,我等為人僕奴,徒自傷心已是無益,不如定下計策來如何替大人夫人報仇。」

紅兒只管悶頭痛哭,听他如此說,忍住抽泣,問道︰

「徐大哥以為該如何?」

徐晃沉吟道︰

「如今趙大爺已經出去尋找那疤面婦人,以你我的功夫便是遇上也不是那婦人的對手!最糟糕的是我們至今不知道這婦人到底是何人。不如這樣,你我分頭查探此人的底細,一有結果便通知趙大爺。」

紅兒年紀尚輕,听到這麼說兩道細眉擰住,細想片刻,說道︰

「听趙大爺說這疤面婦人似是與小姐有極大地仇怨,好像與谷中有些關聯,我且回谷中向夫人探問。徐大哥,你便在此等我和趙大爺的消息如何?」

徐晃點頭說道︰

「這樣也好,我便在此地為大人守墓!」

紅兒抬起臉,將臉上淚痕抹淨,說道︰

「事宜急不宜遲,我這就去,徐大哥,後會有期!」言罷,飛出茅屋,不多時便消失在夜色中。

泉州風雷山莊,一個周身火紅衣裙的少婦抱著一個嚎哭的嬰兒疾步奔入山莊後院,口中不停地喊著︰

「小嫂子?小嫂子可在?快出來啊!」

一個身著儒衫的中年人擋住她的去路,搖著折扇笑道︰

「嫂子就是嫂子,加個小字就不是嫂子了?真是沒大沒小外加沒姑娘模樣,難怪趙一橫不要你!」

那少婦伸手推開他,嚷道︰

「讓開,讓開,沒工夫搭理你!小嫂子?啊,小嫂子,你終于出來了!」

只見由室內走出一個的婦人,瞧著甚是年輕,面容姣好,溫婉可人。那婦人見了來人,笑道︰

「江湖傳言雷娘子行事雷厲風行,我要是再不出來,我這相公和這房門怕是要留不住了!」

這紅衣少婦正是雷娘子,男子便是風公子風函雪,一旁的是風公子的妻子顧湘萍。雷娘子將手中嬰兒一把塞到顧湘萍懷中,急急忙忙地說道︰

「我兒子餓,小嫂子幫我喂下!」

風函雪和顧湘萍皆是一臉好奇︰

「你哪里來的兒子,半年前你出門也沒大肚子啊!」

雷娘子聞言,俏臉微紅,啐道︰

「不是我生的,路上撿的!我去綏安尋那該死的趙一橫,路過一個山村,山村中尸體遍布,好不淒慘,好多嬰兒也被殺死了,虧我還是見慣死人的江湖人,那場面還是讓我心底發寒。正要離開時,忽然听見村外有人呼救,等我趕過去,就見一個年輕的婦人抱著一個嬰兒正在拼命地跑,後面有個蒙面的婆子直追而上,一掌將年輕的婦人打在地上,那年輕的婦人倒地便不動了,我急忙趕將上去攔住那惡婆子的第二掌,又與那婆子拆了幾招,發現這婆子武功端的是了得,掌力隱隱生寒,以我的功夫,百招之內我或許能與之周旋,百招之後即使不死也要身受重傷,我心知此事難了。誰知斗到三四十招時那婆子忽的一聲驚呼轉身而去,我心中納罕,明明我在苦撐,她怎麼走了,雖然奇怪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回身查看那母子,那個年輕的婦人早已氣絕,懷中嬰兒卻兀自甜睡,我心中暗嘆,他的父母俱死了,他卻渾然不知,兀自甜睡,在夢中是否在想著娘親。想他一個孤零零的嬰兒若丟在這里難免被餓狼叼走,我知道小嫂子剛生下鈴兒,定是怕小鈴兒一人孤單的,所以我就給她找了伴兒來!」

她說完盯著顧湘萍,一雙妙目連連眨動,希望顧湘萍能為自己說一兩句好話。風公子見狀笑道︰

「明明你自己喜愛這個孩子,卻找萍兒來做擋箭牌!」

雷娘子不以為意,陪笑道︰

「我哪敢啊,小嫂子是你心頭肉呢!」

顧湘萍仔細端詳著懷中嬰兒,奇道︰

「這孩子雖一身破舊的衣服,卻是粉雕玉琢,模樣可愛啊,風哥,我們收他做兒子如何?」

雷娘子聞言大呼不妥︰

「不行,這是我兒子,你們怎麼好搶我兒子!」

言罷就要上來搶,風公子紙扇一橫將妹子擋在門前,壞笑道︰

「你要兒子不去找趙一橫,來管我們要什麼?萍兒將咱們兒子抱回屋內!」

雷娘子眼見顧湘萍將嬰兒抱回屋內,卻不得跟進,一邊與風涵雪拆招一邊大聲嚷道︰

「你們強盜啊!還我兒子來!」

風公子手上招數不停,一柄折扇將門堵了個結結實實,口中卻笑道:

「就你這風風火火的性子,那趙一橫不躲你才怪,倒也奇了,我記得你小時候是個很乖巧姑娘,怎麼學藝回來就變了一個人。」

雷娘子聞言登時氣軟,喃喃自語般說道︰

「他就是不喜歡唯唯諾諾的小女子,我才變的!」

風公子笑道︰

「你說什麼?我看你本來就這性子,關人家趙一橫什麼事。不要著急,萍兒帶孩子喂女乃去了,孩子怕是餓壞了!你等會再進去。」

雷娘子奇道︰

「她喂女乃,怕我看見嗎?」

說完趁風公子愣住的時候,從他一旁鑽了進去,見自家佷女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她快步上前一把抱起,滴溜溜轉了幾個圈,惹得懷中孩子咯咯直笑,雷娘子樂道︰

「還是我家小鈴兒好!」

正在給孩子喂女乃的顧湘萍聞言哭笑不得︰

「你這姑姑真是沒個樣子,以後我的鈴兒要是如你一般,我們風雷山莊怕是要雞飛狗跳了!」

顧湘萍要小雷娘子數歲,兩人原本相識,一直以姐妹相稱,後來顧湘萍嫁與風公子,雷娘子也心知再叫妹妹便不合適,又不肯叫嫂子,便在嫂子前面加了個「小」字,顧湘萍卻一直喊雷娘子姐姐。風公子幾次更正無果便隨她們去了。

雷娘子听了此話,笑得花枝亂顫,道︰

「那也不錯啊,咱風雷山莊出了雷娘子,後面出了個風娘子,豈非江湖上一大奇觀!」

顧湘萍聞言連連搖手,笑道︰

「我可不要鈴兒學你,鈴兒要跟他爹學詩書,跟我學女紅,將來嫁一個品行端謹的人就好,江湖上的打打殺殺還是離她遠點好!」

雷娘子見她中規中矩,仿佛一個朱門高第的夫人,失口笑道︰

「記得當年和我一起夜挑長江惡蛟寨,你這凌波仙子卻是意氣風發,銳不可當啊!」

顧湘萍憶起以前舊事,眼底流出微微光彩,口中卻說道︰

「那是以前姑娘家胡鬧,自打進了風雷山莊,你可見我動過劍?」

雷娘子忽然大呼︰

「難不成,哥哥把你功夫廢了?」

她作勢便要出去找風公子理論,卻見風公子自外面進來,面色不豫地斥道︰

「你這賊丫頭休要栽贓!」

雷娘子當下笑而不語,顧湘萍見丈夫進來便說道︰

「風哥,你來得剛好,給這孩子取個名字吧!」

風公子微作沉吟,徐徐說道︰

「此子初經大變可謂否極,全家人都遇害只有他被救出便是泰來,我願他一生順遂,平安無災。卦曰︰泰,小往大來,吉亨。便給他取名泰,冠我風氏,叫風泰如何?」

雷娘子在一旁叫道︰

「叫什麼都好,就是別搶我兒子!」

風公子微微笑道︰

「你原也姓風的,不虧,不虧!」

原來這雷娘子師從雁蕩山頑石老人雷恆,這雷恆一生孤苦,自雷娘子拜入門下後對她喜愛異常,雷娘子便稟明兄長,不用本來姓氏,拜雷恆做義父,下山以後便以雷娘子自稱,江湖人只知風雷山莊,卻少有人知道這風雷二字的來歷。

寒暑相交,日月輪換,風泰已經在風雷山莊待了九個多春秋。這一日,山莊有人來訪,風公子在前廳相迎,風泰與風鈴少了人督導功課便到後山放紙鳶,時值三月正是草長鶯飛之際,兩人牽著線在山上玩得不亦樂乎,不知是風大還是小孩子扯得急了,紙鳶忽然斷了線,飄飄搖搖向遠方飛去,不一會兒掛在一棵樹上,兩人氣喘吁吁地趕上,站在樹下望著樹上的紙鳶商量著如何是好。

風鈴摩拳擦掌,得意地說道︰

「我前幾日跟姑姑偷學的幾手輕功,這會剛好用的到,瞧我的!」

說完也不等風泰說話,她兩腳一跺地,嬌小的身子突地騰空而起,將要落下之時,卻見風鈴左腳點右腳又陡然升高幾尺,眼見就要抓住樹枝,氣力卻泄了,人也掉了下來。

風泰趕忙上前接住,口中斥道︰

「你真個莽撞,萬一跌到,給娘親知道,你我又不知幾時能來這後山玩耍了!更別說跟姑姑偷學功夫了,你瞧我去摘下來,你安生在下面呆著!」

風泰將風鈴放下,打量著大樹,圍著轉了幾圈,忽然話也不說轉身就去,風鈴奇怪,追著他嚷道︰

「風泰!你不要紙鳶了?你要到哪里去?哎,等我下嘛!」

風泰人急急地往前走,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等我一會,我馬上回來。」

說完他走地更急,風鈴追不上他,心急卻也無奈,只得等在樹下,平日兩人頑劣,除了顧湘萍誰也不怕,這風鈴更是唯風泰馬首是瞻,三天兩日的惹禍。

不一會風泰匆匆回來,手中還握著一根竹竿,風鈴打量著竹竿訝道︰

「這竹竿也不夠長啊,咦,這不是娘院子里的湘妃斑竹嗎?你居然……」

風泰趕忙捂住風鈴的嘴,斥道︰

「你想招來多少人啊?這麼大聲音!」

說完,他掂量著竹竿,手執竹竿一端,退後幾步,然後向大樹猛然沖去,待到大樹下,風泰手中竹竿前端點地,手緊緊握住另一端,竹竿被壓彎,而風泰人則嗖的騰空而起,飛身踏上樹干,然後腳下用力翻身一旋飛向紙鳶,眼見紙鳶就在近前時,他如同風鈴一般左腳踏右腳,又升高數尺抬手將紙鳶摘下,而後旋身如枯葉般落于樹下。

忽听不遠處有人笑道︰

「就你這小鬼點子多!」

樹下兩個小孩看清來人,四只眼楮頓時大亮︰

「姑姑今年回來得早啊!追到趙叔叔了沒?」

雷娘子來到近前,一手一個將他們抱住,故作怒色,沉聲道︰

「你們兩個小鬼也來消遣姑姑?可是皮癢了?」

說完她雙手一拋將兩個小鬼嗖的一下甩向空中,風泰還緊咬著牙關強自鎮定,風鈴卻是嚇了一跳,口中又是哭又是叫︰

「風泰,泰哥哥救我……」

雷娘子見狀咯咯直笑︰

「就知道你泰哥哥,可有記起我這姑姑?」

說完,雷娘子騰身而起,左手接住風鈴,腳下如方才風鈴風泰一般左右輕點斜飛到風泰旁邊將風泰接住,然後將兩人放在地上。

風鈴雙腳一沾地猛然間放聲大哭︰

「姑姑壞,每次都欺負我!我去找爹來!」

雷娘子連忙扯住她,哄道︰

「好鈴兒,好鈴兒,別去喊你爹,姑姑給你糖葫蘆吃。」

說完自懷中掏出用紙包住的糖葫蘆,遞給兩個小孩子。兩個小孩子均知雷娘子最怕風函雪,若給風函雪知道雷娘子回家了,定然不會讓她再出去了。兩個孩子此刻得了好處便就樹下坐著吃起來,听雷娘子講江湖趣事。

待雷娘子講完故事,忽然見風泰將手中糖葫蘆作暗器一般投向樹頂,恰巧落在剛剛紙鳶的位置,然後自己雙腳一踏大樹盤錯的根結,身子陡然拔高丈余,不待身形又緩便左腳點右腳,須臾右腳點左腳,不一會便站在剛剛紙鳶的位置上,拾起糖葫蘆坐在樹枝上慢慢吃起來。

雷娘子對樹上的風泰笑罵道︰

「就你個鬼靈精曉得偷學,還學不精!」

風鈴卻見剛剛還要借力上樹的風泰,現在竟直接飛了上去,心下不服,扯住雷娘子衣袖嚷道︰

「姑姑你偏心,都不教我!我去跟爹說!」

說話間她作勢要走,卻被雷娘子拎了回來也笑罵道︰

「功夫沒學到家,陰謀詭計卻學了個十成十!你幾時看我偷教泰兒了,是你自己剛剛不好好學,只顧大聲叫嚷,卻來怪我?」

風鈴聞言才記起剛剛姑姑丟自己到空中的事,原來是為了讓自己學功夫啊,剛剛兩人摘紙鳶的事姑姑肯定看全了,這才出來教自己和風泰輕功,不想自己一時害怕只顧叫嚷,閉著眼楮什麼也沒瞧見。她想通這一節,當下搖著雷娘子的手臂嚷道︰

「不行,姑姑再丟我次,這次我定會仔細瞧了,姑姑!」

雷娘子雙手捏著風鈴的小臉,笑道︰

「這法子原就是急中生智,人往往在身處險境的時候才能摒棄雜念,卻只能用一次,用過了,就不好用了,我來說給你訣竅,要看你領悟了。踏月尋風原本是上乘輕功,若沒深厚的內力是十分難辦到的,姑姑的法子卻是小時候練功偷懶想出來的,小時候師父督練功夫,每月考校內力,師父考校的法子也是分簡單,便是將我放入一個由光滑的石頭砌成的深坑,每次師父放下的深度,我恰巧能憑借一個月的內力修為可以跳出去,我小時候貪玩,耽誤了練功,自然跳不上來,我心里想整整一晚要被關在下面,肯定難受死了,夜里老鼠啊,蚊子啊,什麼都有,還有蛇呢!當晚我不敢睡覺便拿出白天捉到的蟈蟈,逗它玩耍,害怕的心思才稍稍減退。忽然發現這蟈蟈的雙腳交錯摩擦翅膀,竟能發出聲音,心中驚嘆原來這蟈蟈的聲音是這麼來的啊,我還以為是嘴里叫的呢,正恍惚間,這蟈蟈居然自我眼前飛了出去,我趕忙飛身去捉它,心中卻仍想著方才它雙腳摩擦翅膀的樣子,自己的腳也不自覺地互相交纏,在尚未發覺時陡然升高數尺眼見就要月兌出石坑,卻又落回了去,我自己心中納罕,倒不是懊惱沒出去,是心想以自己的內功修為是沒可能跳那麼高的,于是自己忘記石坑中的蛇鼠,專心回想剛剛那一躍之力自哪里來的,反復試過數次後才知道是自己左右雙腳互踏之功,但卻有些不足之處。這人吶,一旦有了自己好奇又十分感興趣的事,便會忘掉所有的其他事,安心地思考,後來我發現,如果不待身體飛騰之勢稍緩便交錯雙腳互踏,便有月兌困之機,再加上舒展的雙臂輔以內力,定能跳出這石坑!那天當我站在師父面前的時候,師父也大大吃了一驚呢,我師兄趙一橫的內力比我深厚得多,輕功上我卻能與他一較高下,便是受惠于當日石坑之困,當然這其中又有我數十年的修煉改進。鈴兒丫頭可听明白我方才話中的意思?」

風鈴一知半解,猶自問道︰

「那你的蟈蟈呢?可有抓到?」

雷娘子見她如此木訥,大搖其頭,嘆道︰

「你這憨丫頭,幾時才受教,唉,我先去找你娘親,你在這里與泰兒好好玩耍,小心別跌傷了!」

風鈴和樹上的風泰聞言大急,連忙說道︰

「姑姑千萬別與娘說我們在這里!」

雷娘子笑著擺擺手,說道︰

「知道了,知道了!」

風鈴看見雷娘子走遠,來到樹下,默想著姑姑的話,學著風泰的樣子,嬌小的身子幾下晃動,也飛上樹端,與風泰坐在一起,雖不及風泰來得飄逸,卻也到了樹頂。

風泰見她如此,不由得嘆道︰

「都道你是個憨丫頭,只有我知道你鬼得很呢!」

風鈴菱舌微吐,嬌笑道︰

「再鬼也不及泰哥哥一半啊!」

兩人在樹頂咯咯笑做一團。

不提風泰在樹頂瘋玩,單說雷娘子來到顧湘萍房內,見顧湘萍正在為兩個孩子縫制衣裳,遂笑道︰

「風雷山莊這麼大,難道非要主母自己縫衣服嗎?」

顧湘萍不用抬頭也知道是雷娘子來了,當下說道︰

「姐姐,怎麼才三月間就回來了,趙大爺可有一起回來?」

雷娘子聞言一陣泄氣,有氣無力地嘟囔道︰

「也不知道怎麼了,打幾年前,我怎麼也追不上他了,我這幾年也沒擱下功夫,卻是越來越不如他,才見他面就被他跑掉了,這事想起來委實窩囊的很。」

說完,她整個人僕倒床上,若有若無地續道︰

「當年,我師父有意將我嫁給他,我們也定過親了,誰知他竟然在成親的前一天逃下山去,我自覺不愧他啊,百思不得其解,去問師父,師父也不知所為何事,于是我連夜趕下山去尋他,誰知只要我在的地方他就不在,他在的地方我追去他又跑掉了。十數年來,我們二人追追跑跑年紀越來越大了,他反倒更難追到了,難道非要雷娘子另嫁別人他就不跑了,該死的趙一橫,我一心一意地待他,他卻總給我臉色看。十年前,我在綏安見到一對夫妻,這對夫妻與趙一橫關系頗好,本想到那對夫妻那里等趙一橫,心想總有一天能見到他,可是老天不長眼,那麼好的一對夫妻卻被人害了,就在我將小風泰送回家再去探他們時,再也找不到了,後來知道是被人害了,我本想替這對夫妻報仇的,可是那守墓的斷臂漢子也說不清仇家的模樣,只得干著急,可憐那對夫妻的小兒子,才來世間沒多久便又走了,想來若不是被害現在也與鈴兒、泰兒一般大了,可憐的孩子,唉……」嘴里嘟囔著,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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