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煙凝和林風見趙一橫久去未回,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正不安間忽然听見外面有人哈哈大笑,二人知道是趙一橫回來了。果然,趙一橫抱著一個瘦弱的小和尚快步走進來,後面跟著一個胖和尚。趙一橫一指林風道︰「老和尚,這便是我的干兒子,他前些日子受了些傷,你可能治好他?」靜雲走到近前,林風以為他要切脈,便將手腕遞出去,不想靜雲竟不切脈,只是細查林風氣色。片刻後,靜雲說道︰「趙居士大驚小怪了,這位小施主的掌傷不出三日就能痊愈……咦?」話說了一半又停住不再說話,一臉凝重的仔細觀瞧林風,許久之後才道︰「小施主掌傷無礙,只是他體內另有蹊蹺,怕不是一時半刻能解得了的。」其余人听他如此說,都不由得豎耳細听,靜雲又道︰「小施主可是無明的弟子?」林風點頭道︰「晚輩是學過他的武功。」靜雲默然良久,又道︰「小施主可學過我師兄白雲的功夫?」林風驚道︰「大師真神人也!晚輩確實學過白雲禪師的五行養氣決。」靜雲神色漸漸凝重,道︰「五行養氣決是我師兄晚年所創,集天下正宗武功之大成,說到底其實並不是什麼武功,而是一套養氣修身的口訣,武功只是它的末枝,然則這套口訣練起來著實不易,我那一眾師佷,只有一人能得其真味,卻也流于武功之末端。想必你的五行養氣決也是學之于那人吧。」林風道︰「是,那是我拜兄林靈噩,哦,就是道痴。」靜雲喟然一嘆道︰「果然是他啊,雖天縱奇才,可惜了,可惜了。」林風不解,問道︰「大師,什麼可惜了?大師可知道他現在何處?」靜雲並沒有回答他,轉而說道︰「你可知道無明玄陰定脈術的來歷?它是前輩高人窮數代之功才創出的魔道絕學,實是魔道武功之宗祖。」林風和柳煙凝仍是一頭霧水,趙一橫卻是越听越是心顫,問道︰「老和尚可有解救之法?」靜雲道︰「老衲觀小施主氣色,現在小施主是玄陰內勁佔有上風,而五行之氣屈服其下,老衲的法子只能治標卻不能除根。」林風道︰「大師可否說明晚輩的癥由?」靜雲道︰「五行養氣決修習之法是自內而外,循序漸進。而玄陰定脈術則是由外而內,先末後本。當你體內五行之氣與玄陰內勁勢均力敵之時,便是正邪交攻,征毛伐髓之時。輕者經脈盡斷,形如廢人,重者氣血爆裂,魂飛魄散。」他醫術精湛,又見多識廣自然便能道出這其中厲害,柳煙凝聞言駭然當場。靜雲又道︰「瞧你的情形,幼年之時必然經過一次,那次定是無明用玄陰內勁壓了過去。」林風木然點頭,趙一橫急道︰「老和尚別賣關子,趕緊說如何解法?」靜雲道︰「如今小施主只有下苦功夫勤練玄陰定脈術,只有讓玄陰內勁一直壓過五行之氣便不會有性命之危。」柳煙凝道︰「若如大師所說,林風不去練五行之氣就好,何必苦苦練那魔道功夫?它既為魔道功夫必然有些古怪在里面。」靜雲嘆道︰「我師兄是通天徹地的人物,他所創的這套五行養氣決一旦修習有成,五行之氣便隨修習者體內的五行髒氣互為增補,雖修習者不去修煉它也會逐漸變強,便如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林風默默點頭,他自然知道這十年間體內五行真氣的變化。
靜雲又道︰「玄陰定脈術是魔道功夫,若無過人定力或強行抽空自己的性情必然會墮入魔道,或瘋或狂。無明木訥少語的性情,便是為了練玄陰定脈術時留下的。」柳煙凝倒抽一口氣,道︰「大師,難道林風除了死路只能修習魔道功夫直至墮入魔道嗎?」靜雲瞧了一眼雖然有些驚訝卻無甚懼色的林風,道︰「老衲觀小施主性情醇厚,正氣內斂,只要心智堅定,這魔道功夫也算不得什麼,又有五行真氣在體內制衡,性情倒不致大變。再者武功雖有正魔之分,練到至高至深處,卻一般無二,那時心志圓融堅忍,無正無邪,這倒也是個解厄的法子,只是太過困難了。」趙一橫嘆道︰「是啊,像無明一般的高手都沒能做到,何其難也!風兒,若別人得了這兩種武功之一必然欣喜若狂,在你這里卻是棵禍根。」柳煙凝聞言泫然欲滴,緊緊地握住林風的手,關切之情溢于言表。林風卻灑月兌一笑,說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這小小的癥狀豈會將林某嚇倒!」趙一橫聞言大笑,贊道︰「好,好,這才有幾分男兒豪氣,當浮一大白!」說著抓起酒葫蘆遞給林風,林風接過酒仰頭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大口,辛辣的酒氣在體內打了數轉,直沖腦髓,確實酣暢淋灕。趙一橫接過酒葫蘆也灌起酒來,有如牛飲。靜雲見二人如此飲酒,不由得連呼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旁邊的小和尚無塵也隨著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柳煙凝見狀不禁莞爾,將方才的悲戚丟了許多。趙一橫不耐道︰「老和尚,你一個人掃興就罷了,怎麼還把無塵這小禿驢也帶來了。」靜雲聞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無塵也是面無表情,素淨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惱怒。趙一橫啐道︰「無塵,你真是天生的和尚!」柳煙凝仔細打量著這個叫無塵的小和尚,只見他十一二歲的年紀,一張小臉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只是一雙眼楮空洞無物,她暗自驚訝,難道這無塵看不見嗎?靜雲似是瞧出柳煙凝的疑惑,嘆道︰「無塵天生眼疾,看不見東西。」趙一橫知他心中始終放不下無塵的眼疾,罵道︰「老和尚你又掃興,無塵的眼疾是天生的,你縱有通天的本事又怎能讓他看得見。」靜雲道︰「若我師兄還在世,他必定有辦法讓無塵復明。」無塵聞言說道︰「師父不必為無塵勞神,師父不是常說眼見者惑色嗎?無塵這不見者惑心還沒參透呢。」靜雲微微一笑,道︰「恩,好孩子。」
安頓好無塵後,靜雲和趙一橫對坐一處,暢談別後情形,靜雲道︰「趙居士還在為當年的事苦惱?」趙一橫擺手道︰「老和尚是空門中人自然講究無嗔無惱,無欲無求,可老趙是塵世中人,怎能輕易放下仇恨。老和尚莫要勸我放棄尋仇的念頭,你可知道我這二十年來江湖漂泊,有幾次幾乎要捉住那賊婆子了,卻又屢次讓她自我眼前溜走,豈不恨煞人!」大手砰的一聲打在地上,地上立刻陷下半尺。靜雲見狀雙手合十誦道︰「世間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偽無主,心是惡緣,形為罪數,如是觀察,漸離生死。」趙一橫啐道︰「嘖,老和尚又來超度我,老趙又不要做和尚,你跟我說這些!」靜雲微微一笑,道︰「和尚非要渡化趙居士,再者趙居士累有家室,不在佛門中。」趙一橫老臉一紅,道︰「老和尚休要笑我!」頓了頓又道︰「老和尚為何要來洛陽?」靜雲喟然一嘆,不再言語。趙一橫見狀道︰「定又是你那顆慈悲心作怪,你可是听說了洛陽之事,怕江湖人打斗受傷或傷及路人,這才遠道而來救死扶傷。」靜雲仍是不言不語,卻將一雙瀚然如海的眼楮望著趙一橫。趙一橫怒道︰「老和尚當真迂腐的可以!」靜雲似是不聞,忽然記起一事來,道︰「趙居士,可知道雷娘子和風氏夫婦正在趕往洛陽的路上?怕不日便到了。」趙一橫忽的一下站起身,詫道︰「老和尚誑我,以他們的武功怎麼會比你這行腳僧晚到洛陽?」靜雲搖頭道︰「和尚不打誑語。」趙一橫大叫糟糕,搓著手踱來踱去。柳煙凝急匆匆地跑過來,道︰「趙大爺,外面來了好多看病的,說是要找活菩薩救命。」趙一橫怨道︰「都是你這老和尚惹的是非。」靜雲笑道︰「勞女施主帶老衲過去。」
柳煙凝他們現在所居之處是一所茅屋,是柳煙凝尋得的暫住之所,她本想帶林風立即離開洛陽,但見林風傷勢漸好,而且有意弄清洪武鏢局之事,于是便于洛陽城外不遠處尋了這麼個所在。此刻茅屋前的空地上,滿滿的全是人,靜雲坐在屋前,無塵靜立一側,趙一橫則在一旁頗有怨憤地說道︰「不過才半天的功夫,你們便找到這里來了,真是了不起。慢慢來,一個個來!」于是,來看病的人漸漸攏成一隊。靜雲仔細為每個病者解厄祛病,手中診脈不斷,對一旁的無塵道︰「無塵,你天生眼疾,為師觀診之術你學不得了,便在這診脈上多下功夫。」無塵點頭稱是,靜雲繼續道︰「尋常醫者講究望聞問切,而你可得切而大成之。診法常以平旦,陰氣未動,陽氣未散,放食未進,經脈未盛,絡脈調勻,氣血本亂,故乃可診有過之脈。切脈動靜而視精明,察五色,觀五髒而有余不足,六腑強弱,形之盛衰,以此參伍,決生死之分……」趙一橫哼聲道︰「老和尚自己慈悲了一輩子,還要讓無塵來慈悲,真是無趣。」靜雲師徒似是未聞,仍是一個講解一個聆听,柳煙凝卻莞爾一笑,她自然瞧得出趙一橫和靜雲交情非同一般,這般斥責無非是擔心靜雲師徒二人過于勞心勞力。眼見來瞧病的人越來越多,有相互扶持的貧苦夫妻,也有乘轎而來的富家老爺,雖有幾個豪奴想沖上前去為自家老爺爭個先,卻都被趙一橫扔了回去,眾豪奴攝于趙一橫武力,均不敢再造次,乖乖地排在後面。柳煙凝則施施然坐于一側,擰著眉想心事,忽然一個女子往她這邊快步走來。柳煙凝微微一愣,對來人說道︰「姑娘要瞧病的話,去大師那邊。」當頭那女子神色頗為激動,說道︰「姑娘不記得我了?林少俠現在可好?」柳煙凝抬起頭仔細瞧面前女子,終于記起這女子正是當日洪武鏢局中給她指路的寇瑛,于是問道︰「你是寇姑娘?」那女子連忙點頭,道︰「是,我听說這里有位活菩薩便想過來看看,沒想到在這里遇見姑娘。林少俠現在可好?」柳煙凝微一點頭,道︰「有大師相助,現在已經無礙了。」寇瑛道︰「那就好,那就好。」柳煙凝問道︰「現在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林風害死了你們洪武鏢局的人,你為何還這般關心他?」寇瑛臉上一紅,搖頭道︰「林少俠絕不是害死表哥的凶手。」柳煙凝看著她良久不語,寇瑛被她瞧得臉上更紅,柳煙凝沉下眼瞼,道︰「跟我進來吧,他在里面。」
寇瑛沖還在排隊中的蘆兒招了招手,然後隨柳煙凝到了里面。林風再見寇瑛不覺有點驚奇,問道︰「寇姑娘,你怎麼會來這里?」柳煙凝不待寇瑛說話,道︰「你們聊,我先出去了。」林風瞧著她轉身的背影,心中沒來由得一陣心慌。寇瑛未見到他時臉上便紅了,此刻見了更是紅透了,全然不是平時在洛陽城橫行無忌的母大蟲,靦腆地說道︰「我並不知道林少俠就在這里。我今天在府中的時候听蘆兒說洛陽來了位活菩薩便趕著過來了,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了林少俠。」林風恍然道︰「原來你是來找靜雲大師的。」寇瑛低聲說道︰「也是來找你。」聲音幾不可聞。林風微一愣,怔怔然望著她,寇瑛頭低地更厲害,連忙說道︰「我听蘆兒說活菩薩能起死回生,我便來求求看活菩薩能不能救活我表哥。」林風訝道︰「穆兄?穆兄不是已經……」寇瑛黯然說道︰「我知道表哥死了,可我一想起來就……就難受。我想趁表哥還沒下葬來求求活菩薩,哪怕有萬一的可能,我也想救活表哥。」林風眼見她淚流雙頰,心中不忍,勸道︰「靜雲大師到底能否起死回生我不知道,不過靜雲大師確實醫術精湛。寇姑娘放心,靜雲大師為人慈悲,定會幫你的。」寇瑛默然不語,她心中明白穆延已經死去數日,雖然尸體不腐,卻是生機早絕,此時來到這里不過是求一分心安,林風也知道她心中所想,他對穆延亦頗有好感,穆延之死他心中也十分難受。林風見她良久不語,怕她過于傷心,便想著另尋話來說,于是問道︰「寇姑娘,巧兒可曾去過府上?」寇瑛微微搖頭,道︰「自那日後便沒見到過鳳姑娘。」林風嘆道︰「巧兒行事疏于思慮,我怕她日後找上府上,對宏武鏢局做下錯事。」寇瑛道︰「林少俠放心,若鳳姑娘來鏢局,我一定勸住她。」林風想起鳳巧兒有時執拗的性子,怕是到時巧兒不見得會听,倒也不知道再說什麼了,只是搖頭輕嘆。兩人又默然許久,忽听外面蘆兒大聲叫寇瑛出去,像是蘆兒排到靜雲的近前了。
靜雲仔細瞧著坐在眼前的寇瑛,道︰「女施主,面色郁結不開,脈相沉沓,必是多日憂思苦惱,致心神不暢。」寇瑛頷首道︰「大師明鑒,晚輩前來非為我自己。听人說大師能起死回生,可有此事?」靜雲望著她滿含希冀的眼楮,雖是不忍,但仍如實說道︰「起死回生那是繆贊了,老衲只是讓那人恢復起來而已,是他自己活過來的。」寇瑛神色掩不住的失望,道︰「那多謝大師了。」轉身要走,靜雲看她神色戚傷,不由得喊住她,問道︰「女施主說的人是如何去世的?」寇瑛見靜雲問急忙又坐下,道︰「掌傷,我爹爹說是玄陰七絕掌打的。」靜雲听她如此說,不由得一愣,轉身向屋內瞧了瞧,問道︰「女施主所說的掌傷是如何模樣?」寇瑛道︰「我沒揭開衣服瞧,只是看他渾身冰寒,現在死去已經有六七日了,可是還是渾身冰寒,尸身也沒半點腐壞,所以我來問問大師能不能救他一救,大師?」靜雲聞言沉吟半晌,才道︰「依女施主所說,老衲不敢妄下論斷,可否請施主領老衲去看看。」寇瑛大喜,道︰「大師請隨我來!」靜雲微笑起身要走,排在後面的病人見靜雲要走,紛紛求道︰「活菩薩,請稍待片刻啊。」更有甚者叫道︰「老子排了這半天,你為何就走了!惹急了老子一把火燒了你茅屋!」趙一橫聞言大聲喝道︰「你燒一個看!」聲如驚雷隆隆不絕,那人氣勢頓時矮了半分,縮在一處不敢再說半句,其余人也一下靜下來。趙一橫怒道︰「你們這些人只管讓老和尚看病,卻不理他七八十歲的老人家怎樣勞心費力!真是可恨!」靜雲道︰「趙居士言重了,老和尚身子還硬朗的很。」柳煙凝在一旁瞧靜雲的面容見他只是兩道長眉微微摻白,面色卻如四五十歲的人一般,沒想到他竟有如此年紀了,不由得驚訝不已。來瞧病的人有的被趙一橫氣勢所嚇,不及說什麼便跑了,有的心覺慚愧也漸漸離去。趙一橫怒道︰「他們這般小病找個尋常的大夫便能醫了,卻跑來找你!」靜雲微笑著搖搖頭,一手牽起無塵的手對寇瑛道︰「女施主,我們走吧。」趙一橫見靜雲離開,心中卻放心不下,他知道靜雲並不會武功,所憑的僅是當年白雲傳給他的一套護身的功法。柳煙凝瞧出他心中猶豫,便道︰「趙大爺放心,林風那里晚輩看著。」趙一橫點頭應了一聲便追上靜雲一行。
柳煙凝回到屋內,見林風怔然出神,便道︰「怎麼寇姑娘走了,心中不舍?」林風連忙搖頭急道︰「沒有,沒有,你別誤會。」柳煙凝道︰「有沒有也是你自己的事,我誤會什麼。」林風拉過她的手溫聲說道︰「凝兒,我只是在想靜雲大師能不能救活穆兄,你在惱什麼?」柳煙凝紅著臉不甚自在的抽回手,低聲嗔道︰「又來動手動腳!」林風正待說話,忽然窗戶砰地一聲被砸碎,一個張桌子迎面砸來,林風伸手將柳煙凝護在身後,單手擎住飛來的桌子,不想一只拳頭破開桌子打向林風。林風探手抓來人的手臂,那人將手臂一抖,拳勁化為鑽勁直搗林風胸口,勁力猛烈迅疾,林風怕拳勁傷及身後的柳煙凝,便抖手也是一拳砰地一聲與來人對了一拳,林風借著拳勁拉著柳煙凝後退數步,叫道︰「寇總鏢頭且慢,容林某說幾句話!」來人正是悄悄隨寇瑛一起來的寇武州,他剛來時見了林風便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立刻上前一拳將林風打死,卻知道趙一橫是個高手,貿然行事不得,便待趙一橫走了後才突施殺手,此刻听見林風的話,手上拳勢不停,怒道︰「小賊,還狡辯什麼?且去地府和被你害死人說吧!」寇武州身形高大,臂長力沉,拳法幼時又經名師指點,一雙鐵拳數十年來苦練不休,這時夾怒而來,每一拳更是威猛驚人,勢不可擋。林風知他怒極,現在不論自己說什麼他都當自己是在狡辯,不如先與他斗上一陣,將他的銳氣耗光,自己再與他淡不遲,便叫道︰「寇總鏢頭,林某得罪了,凝兒,你去外面,不要插手。」柳煙凝聞言退到一邊,卻沒有到外面去,只是在一邊默查兩人情勢。寇武州所施的拳法名為七十二路天罡拳,拳勁猛烈,勢大力沉,移形換步間風聲陣陣,在茅屋之內寇武州便如一頭暴怒的狂獅。林風不敢當面迎其鋒芒,腳下五行遁天步不停的輪換,雖在斗室之內寇武州卻未踫到他分毫。寇武州大怒,道︰「惡頭陀就只教會你逃嗎?」雙拳輪轉如輪,口中呼喝不斷。林風只是要待他精疲力竭,好好听自己解釋,所以也不想真正的跟他一分高下。寇武州似是瞧明白他的想法,忽地一拳打向靜立一旁的柳煙凝,林風沒料到他竟忽然對柳煙凝出手,想去救援時寇武州拳頭已經到了柳煙凝眼前,眼見就要打在她身上了,忽然眼前白光一閃,柳煙凝手中長劍閃出,瞬間逼退了寇武州,復又連挽數個劍花,劍勢連變數著,忽爾在上忽爾在下,蘊乎其外藏乎其中,刺向寇武州。寇武州大驚,連退數步,卻見柳煙凝執劍而立並沒有追進,寇武州心中思襯這少女是什麼人門下,劍法竟然如此精奇,一個林風尚難對付,若這個少女一起上自己便難以全身而退,但仇人在前,卻不能報仇,當真恨煞人也。寇武州抵住牆,怒道︰「小賊,你有什麼話!」林風見柳煙凝無恙,便放下心來,道︰「寇總鏢頭,林某曾經跟你說過,有厲二娘其人,她便是這世上除了無明和我之外的第三個人能有如此冰寒的掌力。而且和她一起的那個青木令主與鷹愁澗一事月兌不了干系。」寇武州怒道︰「但憑你一張嘴,什麼也說不清,我且問你張頭兒為何見了你一臉驚恐?」林風默然,他確實不知道為何那張姓鏢師見了自己一臉驚恐。寇武州厲聲說道︰「分明是你劫鏢殺人,被張頭瞧見了,他才如此驚恐。你那夜見了他,便知事情敗露當晚就殺了他,就連……就連阿延也被你害死了!」林風道︰「寇總鏢頭為何不想想林某怎會身受重傷?為何我剛到張鏢師的房里,你們便聞訊趕來,這一切豈不太過巧合?」寇武州怒道︰「小賊,無論你如何狡辯,休想讓老夫信你半字!」林風微怒︰「寇總鏢頭,林某言盡于此,只怕這生事之人不只是陷害林某,宏武武鏢局怕是也在其算計中!」寇武州聞言沒來由地想起今天趕回鏢局的江興,心中突地一跳,道︰「小賊,今日老夫殺不了你,日後自會有江湖人找你!」說完跳出窗戶,像只大鳥般地飛縱而去。柳煙凝不無苦惱地說道︰「這個地方怕是待不下去了,咱們趕緊離開這里吧。」林風點頭,道︰「我一定要找到這厲二娘,否則我這一身髒水洗不清。」柳煙凝道︰「咱們若離開,要給趙大爺留下訊息,不然他回來找不到你我定然心急。」林風點頭稱是。
卻說寇瑛領了靜雲等回到府中,來到穆延的靈柩前,寇瑛遣退屋內所有人只余蘆兒在一側,偏蘆兒膽小躲在她身後不肯上前。寇瑛道︰「大師,這就是我表哥的……的靈柩。」聲音頗有哽咽,說完便上前揭棺蓋,她雖好習拳腳,卻是些花拳繡腿,這棺木是上好的柳木,十分沉重,她使盡力氣也未撼動半分,蘆兒又不敢上去幫忙,寇瑛一時氣苦,悶聲哭了起來。趙一橫上前單手一推便將棺蓋推到一旁,口中說道︰「女娃子就該在家里繡花寫字,抬不動也是應該,你哭什麼?」寇瑛將臉胡亂抹了幾下,挺起臉龐說道︰「我沒哭!」靜雲走上前仔細查看躺在棺中的穆延,見他面色青紫,寒氣逼人,復又伸手探查他的肌膚,眼瞼,旋即坐于一旁閉目沉思。寇瑛見靜雲模樣,心砰砰直跳,靜靜地等靜雲說話,不敢再說半字,其余人也是如此,頓時整個靈堂沉靜似水。許久之後,靜雲徐徐睜開雙目,兩道長眉微蹙,寇瑛見他要說話,便屏住呼吸听他說話。靜雲緩緩說道︰「這位施主,雖死去數日,卻仍有一線生機。」寇瑛大喜,連連點頭,卻不曉得要說什麼了,只是一對眼楮滿含希冀地望著靜雲。靜雲嘆道︰「他雖有一線生機,老衲卻也只能盡力而為,生死尚無定數。」寇瑛連忙跪倒在地,道︰「求大師救命,大師救命!」靜雲攙起她,道︰「老衲為此而來,定然全力而為,無塵取針。」無塵手中的竹竿一共七節,無塵一節節都擰開,取出長短粗細不一的各種針,又從腰間取出一條白絹,將針細細地放在白絹之上。靜雲對趙一橫道︰「勞趙居士將此人從棺中取出。」其實趙一橫不待他說便早已將穆延的尸身取出,放在靜雲面前。靜雲又對寇瑛道︰「煩寇小姐去打一盆溫水。」寇瑛立即吩咐蘆兒去取,蘆兒此時明白眼前這大胖和尚能救穆延,只當穆延還沒死,已不似初時那般害怕了,听了寇瑛的吩咐便匆匆出去,不多時捧著一盆溫水進來,恭恭敬敬地放在靜雲面前。靜雲將針放進溫水中,盞茶功夫又取出細細地放回白絹上,又將自己的雙手細細地在溫水中洗濯。趙一橫和他相識日久,甚少見他如此仔細,心中明白這一次怕是老和尚自己也沒多少把握。
一切就緒,靜雲緩聲道︰「這人出掌陰狠,掌力陰寒,寒氣凝于經脈而不暢,結于絡脈而不澈,形于外而類霜,形于內則陽氣委頓,陰氣肆行,陰陽不通而髒腑寒凝,故其狀若死。如今,老衲行針三陽之經,導三陰之脈,以盛其陽疏其陰,使寒氣流于三焦而散于身外。」他說完這些話,便不再說話,凝神施針,每下一針額頭之上便滲出許多細汗,手中針下地也越來越慢,眾人則屏息以待,不知過了多久,靜雲忽地停下手怔怔然出神,眼神晦暗不知神游何處,又過了許多時間才又施下一針,復又停住凝思,如此數次,天色早已盡黑,寇瑛去命人掌燈時,忽然看見一個人不知何時站在門側,靜靜地望著他們。寇瑛不防,嚇地張口便要叫,那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寇瑛才沒有叫出來,寇瑛定楮看時卻是自己的父親寇武州。寇武州向里面看了一眼,見靜雲並沒有被驚擾到,才緩緩放開手,示意女兒出去,寇瑛吩咐人掌燈便匆匆隨父親出來了。寇武州急切地問道︰「阿瑛,里面那位大師可有辦法起死回生?」寇瑛雙目含淚,激動地連連點頭,卻說不出話來。寇武州著急地抓住她的肩膀,問道︰「阿瑛,你說話啊!是不是?」寇瑛哽咽一聲,泣道︰「是,我听蘆兒說洛陽城來了位起死回生的活菩薩,我只覺但有萬一的希望,我也要去,便去將他請來了。靜雲大師說,表哥並沒有死,只是被寒氣摒住經脈,髒腑不行,以致像是死的樣子,靜雲大師正在救他。」寇武州豁然開懷,想大笑幾聲卻又怕驚擾了靈堂內救人的靜雲,只得來回走動,欣喜之情滿盈于面,忽然停住又問寇瑛道︰「可是真的?」寇瑛失笑,點頭道︰「真的,真的!」寇武州終于停下,道︰「走,去看看去!」
二人再到靈堂時,靜雲仍在施針,寬大破舊的僧袍已經濕透,他卻似未覺,全然浸神于救人之中,無塵坐于一側,嘴唇上下翕動,卻無聲音,似是在默念什麼佛經。趙一橫撇了一眼寇氏父女,便悶頭喝酒,神情頗為不悅。眾人又等了許久,眼見天已交更,靜雲手中捏住長針卻遲遲沒扎下去,忽然喟然一嘆,放下手中長針頹然說道︰「老衲所作僅能如此了。」聲音嘶啞難辨,想是疲憊所致。寇武州急步上前,道︰「大師,阿延怎麼樣了?」趙一橫瞪眼罵道︰「你沒見老和尚累得幾乎說不出話了嗎?」寇武州連忙退下,連連說道︰「在下失禮了,失禮了,我馬上命人讓大師準備齋飯休息。」靜雲微一定神,道︰「老衲方才以九針窺穴之法幫他疏陰導陽,雖勉力將他體內寒氣迫于三焦之處,卻無法將之散于體外,這最後一針關乎命門,若有差池他的性命便不保了,是以老衲這一針無論如何也扎不下。」寇武州急道︰「那阿延是生還是死?」靜雲道︰「他未死,只是老衲卻已無能為力了。」寇武州大驚,連忙說道︰「大師一定有辦法,一定有的,是嗎?」靜雲見他如此,便閉目沉思良久,才徐徐說道︰「老衲無能為力了,卻有一人能將他救活。」寇武州大喜,道︰「大師請講,是誰?在下這就去請他!」靜雲道︰「無明。」寇武州聞言心頓時沉了大半,問道︰「大師,你是說惡頭陀?」靜雲微微點頭,指著穆延說道︰「他傷自玄陰七絕掌,普天下間通此術者僅此一人,無明若以自己內力為母將他三焦之處的寒氣引出,寒氣盡去,他的傷也就好了七成。」寇武州聞言心中一沉,惡頭陀無明飄忽不定,豈是任誰能找到的,更別說無明性子古怪,幫不幫救人還兩說。思及此處寇武州慘然說道︰「大師,惡頭陀行蹤不定,怕是一時找不到他,這可如何是好。」趙一橫卻是微微一笑,心中暗道︰「原來老和尚你是來做和事佬的。」寇瑛忽然叫道︰「林少俠是惡頭陀的親傳弟子,他定然也能救活表哥!」寇武州怒道︰「就是他打傷的阿延,你休要再提他!你私自放走他事,我還沒跟你追究!」寇瑛不顧父親的怒氣,昂首直言道︰「爹爹是寧願殺了他泄憤也不要表哥活過來嗎?難道非要將仇恨放在救人的前面嗎?到底報仇是為了安慰死去的人?還是為了快意活著的人?」寇武州聞言暴怒不已,罵道︰「住口!」跟著一巴掌甩出,眼見要落在寇瑛臉上,卻被趙一橫攔下,趙一橫擰眉說道︰「我若告訴你,林風不只是惡頭陀的弟子,還是風雷山莊的少莊主,是雷娘子的佷子。你還以為他有什麼理由跑到你們這勞什子鏢局來殺人,有什麼理由去劫你那些微末的鏢銀。」寇武州大驚,詫道︰「你……你說什麼?」風雷山莊在江湖上聲名顯赫,其莊主風公子風涵雪武功深不可測,山莊下產業無數,雷娘子是頑石老人親傳弟子,更是縱橫江湖數十年的一代英俠,若林風真是這等身份,自然沒有理由做下如此之事。趙一橫冷哼一聲道︰「你未免太瞧得起你這勞什子鏢局了。」寇武州心亂如麻,半晌說不出話來,寇瑛勸道︰「爹,我立刻去請林少俠,等表哥救過來了,到時真相自然就水落石出了。」寇武州訥訥點頭,復又拉住女兒,低聲說道︰「這麼晚了,你不會武功,爹去就是了。」寇瑛奇道︰「爹爹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寇武州自然沒將跟蹤她一事說出來,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你好好侍奉大師,不可怠慢。」寇瑛滿月復疑惑地點點頭,望著寇武州匆匆而去。
寇武州回來時已是三更時分,他不顧滿頭大汗,說道︰「他不在那里了,這位壯士可知道他在什麼的地方?」他問的是趙一橫,趙一橫也暗自納罕,道︰「風兒不是任意妄為的人,定時茅屋里出了什麼變故才讓他們匆匆離去,什麼變故呢?」寇武州自知是自己白日里去找過林風他們,使得他們以為了走漏行蹤才離開的,當下默然不語。趙一橫道︰「我和靜雲老和尚在這里他們定然不會離開洛陽,說不定此刻就在城中。救人要緊,你我分頭連夜去找。」寇武州點稱是便和趙一橫縱身而出。靜雲不肯離開,寇瑛只得命人將齋食送來,靜雲微笑著口誦一聲佛號,便執箸進齋,無塵雖是孩童于此夜深卻也能抵住困意,始終靜坐一旁不語。寇瑛上前看穆延面色,只見青紫已退,淡黃無血色,雖仍有些駭人,比前幾日卻是好了許多,當下將心放下了許多。又過片刻,趙一橫和寇武州均未回來,寇瑛見靜雲吃過齋食,便問道︰「大師,方才那位趙大爺好大的氣魄,是江湖上了不起的人物嗎?」靜雲搖頭笑道︰「他雖武功高深,在江湖上卻沒什麼名號。」寇瑛訝然,靜雲又道︰「只因他無心江湖紛爭,他雖在江湖上飄蕩了二十年,卻少有人知道他,不過他妻子卻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寇瑛頓時來了興致,連忙問道︰「是誰?」靜雲道︰「風雷山莊雷娘子。」寇瑛驚得張大嘴,說不出話來,呆了片刻又問道︰「這麼說,林少俠真是雷娘子的……佷子?」靜雲微微點頭。寇瑛喟然嘆道︰「江湖人都知道風雷山莊出了兩位了不起的女俠,一位是雷娘子,急公好義,豪氣不讓須眉,另一位是風鈴風大小姐,容貌淑麗無雙,武功更是兼得風公子雷娘子二人所長。唉,這樣的人物我怎能攀的上?」她自幼喜好拳腳更喜歡听這些江湖軼事,鏢師們走鏢遍天下,所知甚多,且又都喜愛寇瑛,所以每每江湖上有趣事便說與她听,寇瑛心中向往江湖女俠縱橫江湖的氣概和本領,是以對江湖中的女子特別熟悉。方才由趙一橫那里知道了林風的身世,心中便像被大石壓住一般,沉甸甸地喘不過氣來,默默不語。
夜過四更,寇武州和趙一橫仍沒回來,靜雲和無塵默坐一旁,寇瑛心中煩惱也了無睡意。忽然靜雲睜開眼楮,對著門外說道︰「小施主終于來了!」寇瑛一驚,急忙向門口探望,只見林風攜柳煙凝飄飄然自屋頂上緩緩落下來,仿若仙人落塵,寇瑛心中一嘆暗道︰「真是一對璧人啊!」林風四下看了看,並沒有鏢局的人在,才急步走進靈堂,見了靜雲就問道︰「大師,穆兄怎麼樣了?」靜雲道︰「正待小施主來救人。」林風訝道︰「我?」寇瑛見寇武州和趙一橫均沒回來,便問道︰「林少俠不是和家父或者趙大爺一起回來的嗎?」林風搖頭道︰「不是。」柳煙凝冷聲說道︰「白日里被人攪了住處,只得出來了。」寇瑛听出她言語中的不悅,卻不知道為何。林風道︰「我擔心穆兄的傷勢便趕過來了,為了不被你爹撞見,我才深夜而來。大師為何說等我救人?」靜雲道︰「老衲用針將他體內的寒氣迫入三焦之處,卻無法將寒氣散出體外。那寒氣確出自玄陰七絕掌,小施主可用本元玄陰內勁將寒氣引出,則他的傷變好了大半。」林風聞言一驚,道︰「大師是說玄陰七絕掌?難道厲二娘所用的真是玄陰七絕掌嗎?」靜雲微微搖頭道︰「江湖之事,老衲知之甚少,這些醫內傷的法子,也是先師兄未圓寂時傳與老衲的。一會小施主施救之時,切記莫要分心,心神意亂不但傷及自身經脈,他也會因寒氣橫竄而暴斃當場,切記!」林風點頭,然後坐在穆延身旁握住穆延雙手,體內玄陰內勁行于雙掌,徐徐試探穆延體內的寒氣,正如夜雪初降,寂然無聲。林風正納罕間忽覺自穆延三焦脈處奔出一道寒氣如黃泉九幽傳來一般,登時寒徹雙臂,林風倍感壓力,連忙集周身的玄陰內勁與之周旋,那道寒氣忽然變得捉模不定,似抗拒林風的玄陰內勁,卻又似試探,二者就如此相持不下。外面傳來報更之聲,已經五更時分了,趙一橫和寇武州仍未回來,柳煙凝等人在一旁靜靜等候。林風的玄陰內勁此時暫居上風,那道寒氣節節敗退,卻又被靜雲設的禁制所阻,只得回身繼續與玄陰內勁纏斗,玄陰內勁便如鍛錘一般細細地敲打那道寒氣,並一點點蠶食,漸漸將頑鐵一般地寒氣鍛如良器般徐徐納入其中。林風心知如此下去,不出片刻穆延體內的寒氣便會被銷蝕殆盡,正欣喜間忽聞靈堂中有人一聲怒喝︰「小賊爾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