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聖子 正文 第五章︰生命卑微

作者 ︰ 雪白考拉

卡凡不知道自己冰冷的庫洛河里飄蕩了多久,但是,他知道自己快要撐不住了,這時,他感覺自己的身軀被抱起,一直溫暖柔軟的手不斷地撫模自己的臉龐,好舒服,卡凡睡去了……

感覺到身邊不斷烘來一陣陣熱量,卡凡努力將眼楮睜開一條縫,什麼都還沒看清,便听見一個尖利的女人在興奮地大喊︰「莫塔醒了,我的莫塔醒了!」聲音和她的腳步聲都越來越遠……

外邊有一個粗粗的男聲不耐煩地回應那個女︰「你醒醒吧,布央!他不是你的兒子!看他的衣服就知道是薩普羅的人!」

只听叫布央的女子增大了一倍音量叫道︰「胡說!這是雪山女神的恩賜!雪山女神把我的莫塔還給我了!」

被這幾聲喊叫一震,卡凡倒能睜開眼了,他緩緩支起身子,看見自己穿著藏服,躺在一間紅色的小屋里,四周是牛羊不絕于耳的叫聲,這里應該就是庫洛河下游的草原了……

「莫塔,莫塔!」女人再次進到這個帳篷里來,兩根長長的粗黑發辮在她腦後飛揚,兩頰上帶著草原特有的緋紅,她撲著抱住卡凡,卡凡覺得自己呼吸不過來了……

「莫塔,莫塔,你沒事,太好了。[蟲不知小說網]」

隔著厚厚的藏服,卡凡還是感受到了那女子懷抱的熱度,如此溫暖、真切。

庫洛河流到草原,已經是分成幾股大流,從容而歡快地注入有著「冰雪之眼」之稱的瑪旁雍湖。布央就在這里放牧,她有許許多多的牛羊,一個留八字胡的男人不時在湖邊出現,他也有自己的牧群,不過數量很少,還不及布央的一半。當他陰陽怪氣諷刺布央的時候,卡凡認出他就是那天在屋外喊話的男人,名字叫都達。

大多數時候,卡凡也分不清布央到底是瘋的還是清醒的。她雖把他當作兒子,和他說的話卻是非常清楚的,讓人覺得這只不過是個認錯孩子的母親。

「莫塔,阿媽說過要在你十歲生日這天送你三件禮物,第一件是我親手做的藏袍,你已經穿上了。現在我要給你第二件禮物,你看,這是什麼?」

布央亮出一枚小小的銀匕首,刀鞘上紋著精致的流雲。

卡凡心中忽然很悲傷,薩普羅中很多人都會佩帶這種小巧的匕首,看到這匕首的瞬間,他意識到自己應該繼續往走了。

卡凡站起身,用很低的聲音對布央說︰「布央,我該走了……」。

「想走?晚了!」。[全文字首發]

空氣中忽然暴起一聲斷喝,幾丈開外的草地上轉瞬旋來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兩人都作僧侶打扮,矮的那個一落地便開始大笑,嘴里像念經一樣飛快地說︰「魔女布央,還真的是你收留了這小子。探子來報時我還不太相信,當年你不滿十歲的小兒被羅剎鬼母啃食後棄于這瑪旁雍湖,你發誓殺盡我門教中人。時隔三年,你在這湖邊遇我教弟子居然不殺反救,還當自己孩子養,看來是真瘋了。」

卡凡是知道羅剎鬼母的,她喜歡吃孩童的腦,據說有助練成羅剎的秘術,他還記得那個陰森的女人每次走近自己時那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卡凡看向布央,發現她的手中多了一條鞭子,不是放牧的短鞭,而是一條火紅的、絞著螺旋的長鞭。她的身子因為極端的悲憤顫抖著,卡凡甚至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著憤怒的火焰。

矮個子男人似是沒有看到布央的攻擊姿態,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真可憐呀,那場景我見了都害怕,好好的一個孩子,腦子被啃得只剩下一半,白色的漿髓流得遍地都是,和著頭殼上那血痂……」

「我殺了你們!」布央再也忍受不了,一聲尖叫後奪空而去,一直靜待不動的高個僧侶此時猛然睜眼,唇形如電念起了咒文︰「彼者聞後聞,心思之心思,語言後之語,亦生氣之氣,視見後之見,智者解月兌去,舍離斯世已,進得成永生……

他念的是《由誰奧義書》里的一段話,輔以婆羅門的咒術和念咒時灌注其中的真氣便成了一招幻術。二人在婆薩普羅中只不過是中級僧侶,對三年前威懾江湖的「魔女之鞭」還是多有顧忌,故決定先擊敵之軟肋。方才矮個男人絮絮叨叨那麼多,就是要先喚起布央最痛苦的記憶,趁其心神混亂之際使用這招「聞思言氣」困布央于幻象中。此刻布央的動作果然停了下來,頭顱高高向天仰起,嘴唇顫抖眼珠亂動,似是陷入極痛苦的幻象之中

矮個僧侶見狀,立即大喜運力向她沖去,一掌扎扎實實擊在布央胸口,布央的身體登時像一只大布女圭女圭摔在數丈之外。

卡凡大叫著狂奔而去,一擊之下的布央已然清醒,只是不住的吐血。卡凡的眼淚像兩道清泉淌了下來,他轉頭向走過來的二人大叫︰「住手!我跟你們回去!」。

「不。」說話的是布央,她溫熱的手抓住,很輕也很堅決地搖頭。「這只是兩個雜等,阿媽雖受了一掌,但掌力並不深,阿媽能對付得了他們,放心。只是接下來的畫面,阿媽不想你看,你到那邊的石頭後面,去把眼閉起來,把耳朵蒙起來,好嗎?」

卡凡花了很大的力氣才點了點頭。他走到岩石後面蹲下,用手抱住頭,那啪啪的鞭聲卻還是能透著捂住的手掌傳來,一下一下打在他的心上。他忽然好恨,恨自己如此弱小,如果有力量的話,如果有力量的話……

一股暴戾的渴望在他心里瞬間瘋長,十二年來的第一次,他希望自己已經學會濕婆之舞。尊教說這是末日之舞,當跳舞的人舞起毀滅的火焰時,周遭的一切都將被這火焰焚燒殆盡。他是抗拒這舞蹈的,每次舞到關鍵的地方,他都能感受到有一股存在于很深處的巨大力量像風暴一樣洶涌而來。這是一種他無法控制和把握的力量,一種很可能會讓他變成另外一個人的力量,這力量使他感到恐懼。所以每每如此,他都會有意識地略過一些動作,好讓那力量普一聚集起來便自己消散,也因為如此,他的濕婆之舞一直練不成極境。

卡凡一直覺得,練不成就練不成吧,廢掉筋骨也好殘廢也罷,似乎都是很飄渺的事。然而現在,他開始悔恨,如果能放出那焚燒一切的火焰,如果能擁有力量的話……

不知何時,鞭子抽打空氣的聲音停了。一只溫熱的手模上他的頭,卡凡睜開眼,發現面前這只溫婉的手正在淌血。

「好累。」布央在笑,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

卡凡想回頭看那二人的情形,布央攔住了他,「別看。」她說,「送我回家。」

說完這句話,布央的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

布央是被牛背駝回來的。一路上,卡凡很听話地沒有回頭,也不敢看那順著牛背一路滴著的血,他只是緊緊攥著牧鞭催牛前進。

卡凡找來都達,無論怎麼懇求,他都不肯為布央上藥。卡凡從未覺得如此無助過,為了練就濕婆之舞的基本功底,他曾單腳站立高危的懸崖邊緣整整一天,即使那時他也未曾覺得如此沒有憑依。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卡凡這樣死去,絕望之中,他模到一塊冷硬的東西,寒意從他的指尖傳來,爬上他的心頭,他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肯救布央,他好恨!

生平第一次,卡凡知道了什麼叫殺心,他掏出布央送給他的匕首,抵向都達的胸口。

「救她,否則我殺了你。」。

都達一愣,沒料到這個一直眼神柔和的孩子居然會出這麼一手,他眼珠轉了一轉,已經想好對策。「我救,我救就是了。」說著就勢向旁一步,假意彎子查看布央的傷勢,右手卻在一瞬間迅速揮袖打掉了卡凡手中的匕首。

「薩普羅的都是什麼人,老子還沒傻到找死!這瘋女人死了倒好,她那些牛羊就由我接管好???p>天在漸漸變黑。

卡凡坐在暗下來的屋子里,看著布央的臉發呆。他的左臉和胸口都在作痛,那是都達臨走時留下的拳腳,他還收走了他的匕首,現在卡凡是真正的無所憑依了。他只能笨拙地為布央包扎,然後坐在一旁靜靜看她的生命流逝。

他知道時間現在對于他的重要性,但此刻,他覺得已經無所謂了。尊教讓他走,但教中已經發現了他的蹤跡,他又能繼續走上多遠呢?

在寂靜的黑暗中,卡凡覺得自己明白什麼是絕望了。他想,這就是尊教所說的終點了嗎?光明在流失,再也感受不到溫暖和希望。這是一種絕望的感覺,讓他再也不想作任何努力,更無心舞蹈。此刻,他只願任這黑暗靜靜吞噬自己,至少,這黑暗是平靜的,沒有沾染鮮血。

「莫塔……」。

布央微弱的呼喚令卡凡欣喜若狂,他撲過去,只听布央翕動嘴唇在他耳邊吐出這麼幾個字︰「帶我去後院羊圈……」。

卡凡看著那只他叫不出名字的動物在布央手下申吟、掙扎,布央一邊輕撫一邊為它虛弱地哼歌,終于一聲嘶鳴,一只粘乎乎的小獸誕了下來。

「可愛嗎?三個月前我在湖邊撿到她受傷的媽媽,以前從未見過這種動物,我就擅自將它命名為葉鹿——葉片大小的小鹿。當時這只葉鹿就已經有身孕了,我算著也是這幾天臨產。」

「來,模模它。」

布央將剛出生的小葉鹿送到卡凡面前,他卻遲疑著不肯抬手。

他還記得那只刺蝟的血肉碎在自己手里的感覺,骨骼破裂的那一聲脆響,還有溫熱的血液從指縫黏稠地滑落的感覺。那是一種緩慢而綿實的絕望,讓他知道了生命是多麼脆弱,死亡離得又是多麼近。

「不要害怕,你不會傷害到它的。」布央似是看出了他的憂慮,將小葉鹿直接放入了摩塔手中。

這生命是柔軟的、溫熱的,帶著初生的顫栗,這顫栗包含了全新的生命對這個未知世界的所有好奇、期待和不安,以及,力量——生命的力量

卡凡忽然想哭,為這生命的堅韌和絢麗。

接著他後頸忽然吃痛,眼前的一切在黑暗中轟然倒塌,他最後見到的畫面,是一支利箭貫穿了布央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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