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有人說我等死了會對大將軍有好處,我等都是深受將軍大恩之人,既能有益于將軍,我等死而無恨」,唐成神情激憤慷慨,聲音也不受控制的越來越大,「一恩之饋,一命報之,好男兒死則死矣,不過要請列位做個見證的是,我等此番求死乃是自願以命酬恩,卻容不得別人居中閑話,更容不得別人往我等身上故意做什麼錯處扣屎盆子,赤誠忠心日月明之,天地鑒之!」。
朗聲說完,唐成拱手向旁邊站著的那些個護衛及下人們躬身團禮後,沉聲斷喝道︰「是男人就不能慫,兄弟們,動手吧!」。
今天的事情來的實在突然,王均等護衛初听之下簡直不敢相信,這些日子以來他們跟著唐成為了韋播的威權不辭勞苦,甚至是不惜性命,而今竟然落得這樣一個下場。初听之下是震驚,震驚之後是傷心,短暫的傷心過後所有的情緒都爆發成了憤怒,對韋睿及韋振那個老不死的憤怒,這些人天天見著時唯恐不恭敬,卻沒想到就是這兩個三太爺長,七爺短的人想要自己的命!
因是還沒見著正主,王均等人的憤怒無從宣泄之下就被悉數壓抑起來,唐成的話語過後本就極度壓抑的憤怒愈發被激的火星四射,緊緊的咬著牙,腮幫子上的肉都緊緊的滾成了一條一條,護衛們學著唐成的樣子將自己雙手給捆了起來。
做著這一切時,二十個護衛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一點聲響,而在外圈兒看著的其他護衛及下人們也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是眼神復雜的看著王均等人狠命地用牙齒把手上的繩結抽的再緊更緊,突如其來的不可思議之事,靜默凝重的場面,旁觀的護衛及下人們在最初的震驚疑懼過後,眼神之中終于開始出現了兔死狐悲的悲哀。
見王均等人把自己捆好後,臉色泅紅,雙眼隱泛血絲地唐成向旁觀的護衛及下人們緩緩的環視了一周,「上路!」。收回目光的唐成一聲低吼,再不回顧地昂首當先走去。
這支小小的隊伍從大門處向內走去,雖然僅僅只有二十一人,但其所散發出的悲壯氣勢卻足堪比擬當日被他們所鞭打的那兩隊百人的萬騎軍。目睹他們漸走漸遠,旁觀地護衛中突有一人快步撿起了一段丟在地上的繩子,一邊手口並用的綁著自己,一邊跑著向唐成等人的小隊伍追去。
有人打了頭,緊接著就有第二個、第三個護衛站了出來。最終旁觀的護衛中一個不落的都綁著雙手加入了唐成的隊伍。而那些旁觀地下人們則如同送葬的隊伍一樣,靜默無聲地跟著護衛們向第三進院落的跨院兒挺進。
韋府很大,下人眾多。由一進院落到二進院落,不斷有看到地下人低聲向人群探問進而又成為人群中一個新的部分。
大家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地親戚,多多少少都有血緣關系的,這事兒不能不管,這宅子里現在地主子就夠多了。也要不得動輒就拿手下開刀的人來幫著當家!
堪堪走到三進院門時,走在人群最前面的唐成猛的停住了腳步。院門里得了下人報信兒的韋播正急匆匆從跨院兒書房走來,在他身後的恰是韋睿及其扶著的一個老人。
氣喘吁吁地韋播到了院門處站定之後。詫異地看了看對面幾乎集合了半府人地一片黑壓壓人頭。滿臉慍怒道︰「唐成。王均。你們……你們這是干什麼?」。
「屬下等是為領死而來。拜領將軍大恩無以為報。我等願為將軍死」。唐成深深彎下腰用綁著繩子地手向韋播恭敬拱手一禮後。語調悲愴道︰「將軍但有所需死不足恨。只求將軍念及追隨之功。保全我等死後清白名節」。
唐成話音剛完。身後地王均已搶過話頭悲憤聲道︰「有死而已。將軍一聲令下就是。無需費事再尋什麼錯處。請將軍成全」。
「請將軍成全」。壓著王均地話尾。眾護衛同時向韋播彎腰行禮。五十雙已經緊緊捆好地雙手就這樣觸目驚心地亮了出來。
看著身前五十一個彎下腰地人。看著那五十一雙捆好地雙手。韋播心中既是慍怒又覺火熱。其間更夾雜著對王儀地憤恨。從王均地說話里他已听出書房中地機密會商已泄。此時否認地話說不出口。其它地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時之間。看著下面這片黑壓壓地人頭。韋播嘴唇翕張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你們……你們……」。
韋睿扶著年紀老邁地韋振隨後而來。一時也被眼前偌大地陣仗給驚地一呆。及見韋播說不出話來。反應過來地韋睿猛然跨前一步手指唐成厲聲道︰「窺探大將軍**在前。蠱惑他人以奴逼主在後。就憑這兩條。唐成你取死有道」。
「這就是七將軍給我找的錯處?」,韋睿一開口,唐成的腰立即就直了起來,一臉譏嘲的冷笑聲道︰「我有沒有窺探大將軍**,王均知道,列位兄弟都知道」,唐成這話剛一說完,同樣直起腰來的王均冷眼看著韋睿大聲道︰「七爺怕還不知道吧,這消息是我通知的唐公子」。
韋睿臉色一變,唐成卻不容他說話已接口繼續冷笑聲道︰「七將軍大義凌然的指責我窺探大將軍**的時候,想必是忘了柯昌明三人吧,早在大將軍赴任羽林之初,七將軍就將這三人分別安插到萬騎軍及撫遠大將軍府,卻不知這又算什麼?做賊的喊捉賊,七將軍果然是顛倒黑白的好手!」。
唐成此言一出,不僅是那些隨來的下人們左右環視,議論蜂起。站在院門台階上的韋播更是臉色陡然一變。
眼見著臉色變化地韋睿就要張口否認,唐成用捆著的手掏出懷中放著的那份記錄輕輕搖動道︰「位列三品,身份貴重,而今大庭廣眾之下七將軍可不能亂說話,否則一旦被人當眾拆穿,七將軍一日之間可就成長安笑柄了」。
看著唐成手中捏著的記錄,韋睿臉上青紅一片,「你……你竟敢監控本將軍」。
「沒有大將軍手令。就是我有這想法手下也不會執行,七將軍太高看我了」,唐成看著氣急敗壞的韋睿微微一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怪只怪七將軍對大將軍和萬騎軍太上心,手又伸的太長。手莫伸,伸手必被抓!」。
唐成嘴里說著,手中拿著的那份記錄已被走下台階的韋播一把抄了過去,見狀唐成又是一笑。接茬剛才地話逼問道︰「還是借著剛才的話頭兒,七將軍安插人手窺伺大將軍公事與私宅機密在先,繼而出言蠱惑大將軍斬殺屬下與家人在後,就憑著這兩條,不知七將軍又該是個什麼罪過?」。
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被唐成駁的無話可說,王均等一干護衛又像盯血仇一樣盯著他,更別說那些個下人們看他的眼神了。以韋睿如此身份豈能受得了這個,臉上滾過一道紅之後眼瞅著就要發飆。「鼠輩敢爾」,這邊他剛開口說了四個字。就听一陣咳嗽聲響起,剛才一直站在後面地韋振上前了幾步。「誤會,都是誤會。哎!這世上多少事都是因听岔了話以訛傳訛鬧的不可開交。沒想到這次又是如此」。
韋振一邊說一邊從懷里掏出錦帕揩了揩嘴角後復又溫言道︰「至于柯昌明等人,老七操切老五的事兒也是有的,就是親戚之間也還喜歡相互探問不是,本就是兄弟情深的事情怎麼能跟窺人私隱扯到一處?老五,你要明白老七這份心意」。
咳咳地又咳嗽了兩聲後,韋振板起臉來扭頭呵斥道︰「老七,以後做事不可如此孟浪,就是關心你五哥有什麼事也該直接問他,背著他這個主子算什麼事
「佷子知錯了」,韋睿規規矩矩的答應了一聲後,又向正翻著記錄的韋播道︰「弟弟做事有什麼不妥帖處,也都是出自一片真心,還請五哥念在兄弟情分上原諒了弟弟這一回」。
危機危機,危險里蘊含機遇,要學會從危險里發現並把握機遇,這原是唐成從金州孫使君身上學到的最重要一點。今天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就是如此,可能的殺身之禍背後,當唐成拿到那份記錄時他已明確的看到了機遇一個使二韋兄弟徹底決裂翻臉地機遇。
如今唐成在韋播軍中該做的鋪墊工作都已經做地差不多了,只要消除了韋睿這個不確定因素,那以後的事情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調控著節奏並最終配合李隆基的臨門一擊就行了,甚至從某個層面上來說,只要能抓住眼前地機會能使二韋決裂,韋播以後不會再生變,那唐成此刻所作的一切就基本結束了。
這些想法都是電石火花間地靈光一閃,在快馬奔往韋府時唐成就已經打定了主意,此番前來他就是兩個目的,一個危,一個則是機,以退為進消除可能的殺身之威脅,進而把握機會使二韋決裂。
前面的進展倒也順利,但此時眼見著一場能讓二韋兄弟徹底翻臉的大事就此要被韋振幾句話給消弭無形,唐成心中急轉之間嘿嘿一聲冷笑道︰「這位便是韋三太爺,好一個誤會,王均,若是我開始沒听錯的話,要尋個錯處殺了咱們祭旗的主意就是三太爺給出的吧?」。
眼前的一切可謂都是由王均听了王儀的話而起,韋振輕飄飄一句誤會說的容易,但對于王均來說此時若不加辯白,那事後所有的黑鍋和套子可都得他與王儀來背,這時節就是唐成不說這話,他也不能不為自己剖辯。
「三太爺說的真是輕巧,好一個誤會」,王均上前一步咬牙笑道︰「此前三太爺長年在隴右邊軍效力,我還敬重你是條好漢,卻沒想到三太爺竟是連說出的話都能吞回去。敢說不敢認的好漢,嘿嘿,就是街上地討飯花子也知道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怎麼,大名鼎鼎的韋三太爺連個討飯花子都不如?」。
听著王均的話,唐成心中真是竊喜不已,沒想到啊沒想到,往日看來甚是粗豪的王均竟然有如此辭鋒。
韋振一輩子要強。如今老了老了卻被王均這樣一個身份鄙賤的下人當眾指責,這讓他如何受得了,「你……」,剛一開口。氣怒攻心之下就是一陣急促的咳嗽,後面地話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王均住口」,韋播話剛出口的同時,韋睿已經再也忍不住心中憋火的從三進院門處大步走了下來,「賤奴找死」。
隨後就听「啪」的一響。站在後邊地下人聞聲急忙踮腳看去時,卻見韋睿急怒之下的一巴掌正好扇在快步擋在王均前面的唐成手上。
「這里是撫遠大將軍府,下人們就是做的再不對,要殺要打也是大將軍說了算」,唐成寸步不讓的緊盯著韋睿幾欲冒火地雙眼,「在撫遠大將軍府又是要殺又是要打,七將軍置大將軍于何處?嘿嘿。好一個兄弟情
韋睿打小就是在大家族里長大,對于他這等人來說。那些個奴僕其實跟馬廄里的大牲口沒什麼區別,幾十年來又何曾受過這樣的氣?饒是他平日頗以沉穩自詡。但此刻被這些從心底里瞧不上眼的人一再譏諷撩撥,世家子弟的習氣全然發作之下。整個人幾乎是氣瘋了心,一次被擋之後二話不說又是一巴掌扇了過去。
「老七……不……咳咳……」。韋振阻止的話剛一出口就被一連串的咳嗽聲給蓋住了,便在這時,驀然便听一個冷笑著女聲響起道︰「呦!七將軍好大地威風」。
唐成本就防著韋睿,焉能真讓他打到身上,雙手一抬便將這一巴掌給擋了下來,與此同時轉身厲喝了一句道︰「王均住手」。
說話聲中,便見從三進院里出來了一大群淚眼婆娑的婦人,被這些婦人擁在正中間地恰是臉若寒霜的王夫人。
「嫂子」。
「夫人,你怎麼也出來了?」,被眼前場面鬧地是頭疼不已的韋播一見到這位出來,頓時就覺得整個頭又大了一圈兒。
這邊兒正自招呼地時候,那些個擁著王夫人出來的婦人們一見到自家男人手都給捆起來了,一時又急又怕之下剛剛收起地淚眼頓時跟開了閘的洪水一樣奔流起來,這些婦人一邊哭一邊往自家男人跑去,先是將男人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沒傷沒痛之後,婦人們噗通一下就在男人邊兒上跪下了,一邊磕頭一邊哭著喊著大將軍開恩,夫人開恩,整個場面真是淒慘鬧騰到了極處。
「都給我閉嘴,人還沒死,嚎什麼喪!」,顯然這位王夫人在府中威權甚著,她這一聲下去,那些個婦人們頓時不敢再哭,強忍著抽泣起來。
王夫人喝住了那些個又哭又嚎的婦人們後,面向韋播斂身一禮道︰「大官人問得好,妾身也是來領死的,這些人都是我的親族,妾身初嫁進來時,偌大一個韋家竟沒幾個能靠得住的族人支撐府邸,妾身沒辦法只能不顧兄弟姊妹間恥笑從娘家帶了人來,妾身這些族人雖然愚笨,但這些年伺候著下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今大官人听信人言要將他們殺了以搏軍心,妾身是個婦人又怎能違逆夫君?只是夫君一旦殺了他們,妾身實也再無顏面去見諸多親族,左也是難右也是難,不如索性隨著他們一起去了干淨」。
王夫人此言一出,韋振、韋睿及韋播臉上都是一變,「好好的,夫人怎麼說這晦氣話,他們這不都是好好兒的,我何曾說過要殺他們了?」。
王夫人聞言淺淺一笑,沒再跟韋播說話轉向韋振斂身一禮,「三叔,這些年我這做佷媳的可有什麼對不住三叔的地處?」。
「賢佷媳何來此言?」,這一刻,剛才都還是一臉鎮靜的韋振卻是老臉一片通紅。
「也是啊,自打妾身進門那日,夫君就一再念及三叔當日的情分,這些話妾身不敢有一日或忘,這麼多年來,每次年節妾身安排的第一家走禮處必定是三叔家,唯有看過三叔之後妾身才敢歸寧以見父母,就不說這些,單是妾身那幾個不成器在外做官的兄弟回到京里時也少不得要到三叔府上走走,韋郎生而不幸幼失父母,其實在妾身夫妻心里,這麼多年一直將三叔視之如父,自問沒有半點虧心虧禮之處」,一口氣說到這里後,王夫人斂身之間又是一禮,「三叔是長輩,妾身不敢多說什麼,只求三叔念在佷媳這麼多年尚算恭敬的情份上饒過這些族人,夫君對三叔的話素不敢違悖,有三叔您老人家發句話,佷媳就算是放心了」。
說,韋振又能說什麼?
見狀,一邊站著的韋睿打了個哈哈,「嫂子……」。
「七將軍這稱呼妾身當不起」,接過韋睿的話頭,剛才對著韋振還甚是恭順的王夫人此時已是滿臉寒霜,「七將軍剛才對妾身的族僕要殺要打的時候眼里可有我這個嫂子?當日你攛掇著夫君一天三次往芙蓉樓梁盼盼那里跑時眼里可有我這個嫂子?」。
王夫人只這兩句話頓時說的韋睿跟韋振一樣一臉通紅,「誤會,都是誤會」。
「好一個誤會,去年羽林大將調換,夫君掌了萬騎,你掌了飛騎,隨後在老三府上發牢騷說姑母用人不明的是你吧?前些年我這府上一年也難得見你來一次,自打姑母回京之後七將軍可就有閑的多了,來往我這府上一口一個五哥叫的親熱,怎麼?身為弟弟的就這麼容不得兄長比你強那麼一點兒?七將軍,妾身這說的該不是誤會吧」。
王夫人冷冷一笑,根本不容韋睿有喘息之機的繼續道︰「這閑話妾身以前听了也就听了,從沒在夫君面前學過舌,今個兒既然老七你要撕我的臉,說不得咱們就得好好說道說道,妾身雖是個婦道人家,也知道對待奴僕要有功就賞,有過就罰的,還真沒听說過殺了自己的親信來收攏人心的道理。連自己的親信族人都下得去手,以後還指著誰給你賣命?就不怕別人寒心?什麼統兵之道妾身不懂,不過這些日子倒听了不少人說萬騎軍比以前規矩的多了,就連來府里送緞子的那些婆子都少不得要夸幾句夫君統兵有方,長安城里老百姓受禍害少的多了,妾身卻不知道這口碑是從何而來的?怎麼,萬騎整的好了,就這麼礙著七將軍的眼?」。
听著王夫人的侃侃而言,唐成簡直忍不住就要仰天長嘯了,王夫人來的太及時,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如今王夫人既將萬騎軍中的事情跟家事攪在了一起來說,任他韋睿再會說也別想撕擄清白了。
此前在韋播身邊人身上用功,剛才特地囑咐讓王均招呼護衛家的婦人去找夫人求情說理,此時這些個布置再加上王夫人心中舊有的心結,竟然就出乎意料的使局勢演變到了這一步,天意,真是天意啊!
有王夫人大庭廣眾之下的這番話,韋睿就是再不要臉以後也不好意思再踏進撫遠大將軍府半步,即便他真能舍得下臉來,有王夫人及諸多護衛組成的鐵閘在,再想如以前那般影響韋播已再無可能。
至此,唐成終于長長吐出一口氣去,大事成矣!
「夫人住口」,王夫人的話雖然如無形的耳光扇在韋睿臉上,但韋播自己也不好受,自打上任羽林萬騎以來,他听了三叔的勸誡對韋睿可謂是推心置月復,卻沒想到在這個老七眼里竟是看不起自己,這一刻,韋播油然又想起了當年他在韋氏一族中遭受的一切,「老七,不管是萬騎軍中還是我這府里,明日之內你安插的人手都給我弄走,否則別怪我不講兄弟情面」,嘩啦一聲將手中的記錄扔到韋睿面前後,韋播冷哼一聲拂袖轉身而去。